向敬之

顺治十一年正月十一日,顺治帝来到内院,和内翰林秘书院大学士陈名夏、内翰林弘文院大学士吕宫一番对话,很耐人寻味。

此事的缘起,是九天前,陕西总督、太子太保、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孟乔芳病逝,奏报朝廷。

顺治帝有所感,特地来到内阁办公室,对陈、吕二人说:“朕前闻总督孟乔芳病故,深用轸恻不禁泪下。乔芳与朕,宁有姻戚哉?但以其为国忠勤效力故也!”(《清世祖实录》卷八十,顺治十一年正月壬寅)

听完这一段,陈、吕心里揣摩着皇帝要给孟乔芳一个怎样的美评和追赠,盖棺论定,但没料到年仅十八岁的顺治帝话锋一转。

顺治帝崇汉抑满,别有用心?满洲集团定罪反击,汉官群体大肆叫屈

少年天子顺治帝

顺治说:连年来,我眷顾汉官,比满官要好很多。满官自太祖、太宗时,就宣力从征,出生入死,才得到今天的待遇。我优待汉官者,并不是因为你们有功才这样。我一直期待你们汉官既然深受皇恩,就必须尽忠图报耳。但是,“今观汉官之图报主恩者,何竟无一人耶!”(《清世祖实录》卷八十,顺治十一年正月壬寅)

顺治帝重视汉臣,名为延续多尔衮摄政时期的大政方略,缓和满汉矛盾,改善满汉关系。而在实质上,有意借力打击以孝庄为首、两黄旗大臣为辅的满洲保守势力。就像他宠信原来隶属多尔衮正白旗的叛徒苏克萨哈,宠爱正白旗内大臣鄂硕之女董鄂妃,也是借力大力的政治用意。

当然,他没想到他同时不得不倚重的两黄旗大臣,已经为他记下了这一笔崇汉抑满的政治账。

“满洲诸臣或历世竭忠,或累年效力,宜加倚讬,尽厥猷为。朕不能信任,有才莫展。且明季失国,多由偏用文臣。朕不以为戒,委任汉官,即部院印信,间亦令汉官掌管。以致满臣无心任事,精力懈弛,是朕之罪一也。”(《清世祖实录》一百四十四卷,顺治十八年正月丁巳)

崇汉抑满,是满洲统治集团最后给顺治帝总结的一大罪行。但在顺治乾纲独断时,他是我行我素的。就是在狭缝中施展拳脚,他也不惜与生母孝庄发生激烈的冲突。

虽然只有“偏私躁忌”的汉官刘正宗上了所谓顺治的罪己诏,但陈名夏——投降过李自成的前明翰林,劝过多尔衮自立为帝的大学士——也因写得一手好文章,而深得了对汉人新事物感兴趣的顺治帝欢心。

顺治帝崇汉抑满,别有用心?满洲集团定罪反击,汉官群体大肆叫屈

陈名夏

陈名夏抹了一把冷汗,明白皇上这是重提上年二月任珍杀人对处分不满一案。

当时,刑部以“自治其家属淫乱,擅杀多人”(乾隆朝《钦定国史贰臣表传》)的明降将任珍,受罚在家,怨言不断,“出言不轨,并指奸谋陷诸丑行”(《清世祖实录》卷七十四,顺治十年四月甲辰),议罪论死。

顺治帝命刑部将任珍案情,书写满汉两式,命满汉大臣商议。

顺治也认为任珍擅杀妻妾,重大可耻,但又有心从宽处理,于是召集朝臣发表意见。

满、汉官员对刑部议罪死刑看法,分为两派:

满臣支持原判:处以极刑。

汉臣集体反对:证据不足。

署理吏部尚书的陈名夏,是二十七名汉官反对者的领袖人物,他坚持承认:任珍不承认婢女揭发的罪行,如果要定罪,就必须展开大讨论。

顺治有心饶任珍不死,而陈名夏等于法无据,东拉西扯,惹怒很不满意,认为陈名夏等汉官不与满官和衷共济,拉帮结派、欺君妄为、文过饰非。

陈名夏想到此事,当时群臣议定将其处死,被顺治网开一面,怕青年天子一时兴起秋后算账,赶紧回奏:皇上爱臣,就像父母爱自己的孩子。我们如果不能承顺于皇上,就是孩子不承顺于父母啊。臣等岂无报效之心?我们时刻谨怀此心,只是皇上没有及时洞悉罢。

陈名夏是在扮嫩、扮矮、扮小,他要顺治年长三十八岁,虽然比顺治之父皇太极小九岁,但比其生母孝庄年长近一轮,还廉不知耻地以父子喻君臣,说自己待君父敬终如始。

臣子视皇帝为君父,是惯例,是传统,是形式。陈名夏也是动之以情曲线救命。

吕宫不说话。他是顺治四年的状元,以吏部侍郎超授大学士。平常他在内阁票拟政务,总是唯老陈马首是瞻,紧趋其后。

陈名夏不由打了一个冷战。

他是明朝走过来的降臣,为南方籍汉官的领袖人物。顺治亲政不久,御史张煊就曾弹劾时为吏部尚书的他,同大学士兼左都御史洪承畴和礼部尚书陈之遴在甄别御史的过程中,处置不公,特别举报他结党营私,有十罪二不法。老战友陈之遴为了摘清与他的关系,也主动举报他“谄事睿亲王”。

顺治帝崇汉抑满,别有用心?满洲集团定罪反击,汉官群体大肆叫屈

孝庄和四辅臣剧照

顺治帝充分利用陈名夏等汉臣的才干,但对以陈名夏为首的南人与宁完我为首的“辽东旧人”(汉军旗官),刘正宗为首的“北人”(北方籍汉官),以及冯铨、金之俊等大学士,自成集团,暗结成党,倾轧攻击,很是恼火。

前不久,顺治曾为此特至内院对诸臣发出警告:“满汉一体,毋互结党与。”(《清史稿·陈名夏传》)陈名夏强词夺理,遭到了顺治训诫:“尔勿怙过,自贻伊戚。”

顺治帝的意思很明确,就是你陈名夏不真心悔过,就是自找麻烦。

所以,孟乔芳之死,貌似让顺治感到一个真正用心任事的汉臣难觅,其实是对满汉大臣对立的强烈不满,对于汉臣恃宠而骄的心生怒火,于是小题大做,再次严厉地敲打陈名夏及其亲信大学士吕宫。

他不希望汉臣附和画诺,但寄望汉臣真抓实干地成为自己集中和强化皇权、打击满洲保守势力的一柄利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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