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碧微“俯視” 廖靜文“仰視” 這個版本是“平視”

《徐悲鴻》

楊先讓 著

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

中央美術學院成立典禮資料照

19歲的徐悲鴻

文/李煦

“壯哉央美兮,爲丹青運籌。勢從國運兮,爲文化歌謳。”今年4月,是中央美術學院百年校慶。1918年,蔡元培倡導成立國立北京美術學校,這是中國歷史上第一所國立美術教育學府,也是中國現代美術教育的開端。此後幾經流變,1950年1月,經中央人民政府政務院批准,正式定名爲中央美術學院,當年4月1日舉行成立典禮,第一任院長爲徐悲鴻。

央美百年,爲其打下最深烙印的就是徐悲鴻。他開山立派,成一代宗師,影響力至今不衰,一個例子就可以說明——每年幾十萬學子苦練素描以參加美術高考,就源於他的“素描是一切造型藝術的基礎”之論斷。

在這個4月,讀著名版畫家楊先讓的《徐悲鴻》,儼然有特殊的意義。

他爲何引進西方寫實主義

有道是:譽滿天下,謗亦隨之。徐悲鴻生前,曾被攻擊爲“摧殘國畫”,這是因爲他力主“中西融合”,在中國畫體系中引入素描;而在他身後,特別是20世紀80年代以來,則有人指責他沒有從歐洲引進現代派藝術,而是將西方即將“落伍”的寫實主義帶回來了,使中國的美術步伐落後世界潮流半個世紀之久云云。

爲徐悲鴻止謗,正是他的弟子楊先讓寫這本書的最主要動機。楊先讓平靜地敘述瞭如下事實:

徐悲鴻19歲至23歲以一支畫筆闖蕩上海北京,先後得到康有爲、蔡元培等的大力支持和幫助;

徐悲鴻剛抵達法國,就得知五四運動爆發,寫下“今日何日乎,吾等齊處烈風猛雨裏,往者暴君污吏貪官孱將,殃民害國,罪惡不可諫,偏今日白手空拳,排難禦侮是吾事”的句子;

在歐洲,他廣泛接觸各種美術流派,曾爲此向柏林藝術學院院長請教。最後他認定,“古典和寫實主義的造型,加浪漫主義和印象派的色彩,再加上後印象派的感性”,這是最有益於中國畫改良創新的精華,最值得引入國內;

當時在歐洲學美術的還有邵洵美、孫佩蒼、林風眠、常玉、潘玉良;後來還有龐薰琹等人。龐薰琹立志借鑑西方現代派藝術,但到了抗戰時期,龐深感現代派難有用武之地。徐悲鴻自己也說“吾國因抗戰而使寫實主義抬頭”;

徐悲鴻要求學國畫的學生要有兩年嚴格的素描訓練,但也要求油畫吸收中國畫精髓。他說,西洋畫雖然也用線來表現,但是不如中國人的線,因爲中國人從小寫字練書法,這是線的基礎,是中國人得天獨厚的傳統功夫。他曾把楊先讓等人召集到他的辦公室,專門談了中國山水畫和西洋風景畫的區別,他說,中國山水畫的創作是蒐集了山脈水絡的全貌,不拘一山一水,而是集中其精華,從而畫出全局的磅礴氣勢;

1952年徐悲鴻腦溢血,4個月後方能坐起,他對妻子廖靜文說:“國家還很貧窮,百廢待興,而我卻因病耗費國家這樣大一筆錢,我一定要力圖報答。”1953年初,他能下牀活動了,即到各個教室去看學生,當他看到各個班級的學生都用削得尖尖的硬鉛筆,以所謂的“民族化”的方法畫素描時,他十分焦急,因爲如此畫下去,每個作業要畫上幾十節課,畫得光滑細膩,十分呆板繁瑣,會把學生的感覺磨鈍,失去新鮮感。他立刻招集素描教師開會,要求改變教學法,不要讓學生去畫這種“平板光滑的館閣體”。在回家的路上,他嘆息:我病了一年多,給學生們帶來這樣大的損失,心裏真難受啊。

1943年,徐悲鴻在文章中寫道:“寫實主義足以治療空洞浮泛之病,今已漸漸穩定,此風格再延長20年,則新藝術基礎牢固,爾時將有各派挺起,大放燦爛之花。”

從這些事實,讀者自可判斷那些質疑。首先徐悲鴻是愛國者,他要在美術領域復興中華;同時,他也是一個懂得美和藝術規律的藝術家,他並沒有“罷黜百家、唯我獨尊”的打算。

生命中的三個女人

藝術家的私生活是很難寫的。徐悲鴻生命中有三位著名女性,其中兩位都寫書回憶了與徐悲鴻在一起的日子,所不同者,蔣碧微是“俯視”,廖靜文是“仰視”。楊先讓沒有迴避這一段,他用的是“平視”。

寫作此書時,楊已至七旬,僑居國外,完成鉅著《黃河十四走》,無論是對人生、人性的體悟,還是藝術成就,都至化境;有了這種基礎,方能從容坦誠寫好自己老師的感情經歷。

寫蔣碧微,楊先讓首先寫了一段自己在美國蒐集的史料:抗戰期間,日本空襲,蔣碧微的鄰居正要生產,蔣碧微不顧危險留下來幫忙,將一個女嬰接生出來。

蔣碧微也曾深愛徐悲鴻,不顧一切私奔,令家族難堪。但一起去莫斯科,徐悲鴻要買畫冊,蔣碧微卻要買皮大衣,因爲這裏皮大衣便宜,可多買幾件送親戚。

買畫冊就一定比皮大衣好嗎?不一定,但是三觀不合是明擺着的;後來發展到蔣碧微勸徐悲鴻給蔣介石畫像,要他入國民黨、和田漢這種朋友絕交。

蔣碧微早早移情張道藩,此後徐悲鴻也遇到孫多慈。他想送孫多慈出國,蔣碧微得知後動用人脈,把這事攪黃了。

1945年,蔣碧微終於和徐悲鴻離婚,條件是現金100萬、徐的畫100張、徐收藏的古畫50張。拿到錢和畫的當天,蔣碧微去打了一通宵的麻將。

蔣碧微此後未再結婚,一直給張道藩當情人(張有婚配);1965年在臺灣寫了兩部回憶錄《我與悲鴻》《我與道藩》。張道藩去世後,蔣碧微曾到香港,試圖聯絡留在大陸的子女未果。晚年她生活困窘,賣房賣畫,卻還爲張道藩完成遺願,爲他出戲劇集、書畫集。

楊先讓在書中,還全文收錄了蔣碧微臨終之際爲張道藩寫的懷念文字,讀來確實感人。

楊先讓筆下,蔣碧微是有才有貌敢愛敢恨的剛烈奇女子,奈何與徐悲鴻是兩股道上跑的車,兩人相逢是一個悲劇。

楊先讓寫孫多慈,則連用四個“太”字,稱其“太無辜、太純潔、太真摯、太不幸”,突出了孫多慈性情和婉、才華出衆。楊先讓沒有爲尊者諱,坦言孫多慈是“被徐悲鴻有意無意的帶到她小小年齡無法抵擋的險惡境地裏去了”。

後因雙方家庭反對,徐孫二人分手,但是“在藝術上,孫多慈確實得到徐悲鴻的衣鉢真傳,從她的素描、油畫、水墨中都可看出徐悲鴻的影響”。到臺灣後,孫多慈繼續從事藝術事業,培育後輩。蔣碧微《我與悲鴻》出版後,早已成家的孫多慈再次陷入難堪,1975年以癌症而終。

珠玉在前,楊先讓寫到廖靜文這位師母,卻並不費力。他依舊平靜地敘述瞭如下事實:

徐悲鴻去世,廖靜文將家中鑰匙交給文化部部長茅盾,財產全部捐獻給國家。經清點,計有徐悲鴻遺作一千餘幅,收藏曆代書畫千餘件,圖書碑帖萬餘件;

廖靜文申請上北大中文系,一邊帶大兩個孩子一邊讀書,着手蒐集徐悲鴻資料,後來寫出《徐悲鴻一生》;

在上世紀六十年代那個特殊的時期,廖靜文被打得昏死3次,多次被抄家,她寫信給周總理,要求保護藏品,總理下令將藏品送故宮保存;1972年她又寫信給毛澤東要求建徐悲鴻紀念館,得到批示後奔走十年,終於在1982年建成,這是中國第一座畫家紀念館;

1993年的一個晚上,廖靜文和兒子徐慶平徒步登六樓來到楊先讓家,並帶來一包鮮荔枝。此行是爲了向楊要兩幅寫意花卉,作爲出國舉辦展覽期間應酬之用。她說:“只能求悲鴻的學生幫忙了,總不能拿悲鴻的畫去送禮呀。”在廖靜文等人努力之下,2013年,徐悲鴻紀念館新館奠基。

遙想當年,徐悲鴻登報徵募一位圖書管理員,來自湖南的廖靜文,筆試考了100分……他們後來只做了8年夫妻。用楊先讓的話說:“廖靜文對徐悲鴻的愛情,是世界上最崇高、最純潔、最偉大、最忠實、最值得歌頌的一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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