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在面前苦求她李代桃僵。她不肯应允。爹爹以同母亲和离为代价,换来了她的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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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容家老爷在这凉天里出了一身冷汗。

素来疼爱的大女儿如今就停在了院中长廊里,春初雪寒,竟然溺死在荷花塘里,泡了一夜才浮上来。

他由下人扶着,腿软得几乎站不起来。手在空中颤颤巍巍,可就是不敢掀开女儿身上蒙着的白布,只喃喃自语:“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旁人见了也不敢劝。心疼女儿不假,但眼下还有一桩难事。

容家出身商旅,虽然家财万贯,可最受人瞧不起。他知道这做官的厉害,容家当年也曾沾染过这样的好处。前些日子因缘巧合之下,由着人牵线,认识了勇毅侯府的二老爷。

这勇毅侯府是朝中勋贵,先祖曾有开国之功,深得太祖宠信,世代都有子嗣在军队效力。传到这代,因着如今圣上感念勇毅侯爷在平定北元之时为国捐躯,特意下旨,从此之后勇毅侯府不必降等袭爵。

勇毅侯爷还留下一独子萧徵。父亲故去时不过七岁,因当时年纪太幼,不便袭爵。如今到了议亲年纪,定了几门亲事却都未能成。

不是忽然受了伤,就是得了重病。更有一次,定好的那家小姐原本在房里好端端的,忽然惊叫一声,那打瞌睡的丫鬟一睁眼,便看见小姐摔倒在地,口吐白沫。

一来二去,坊间就多了些流言蜚语,直指萧徵命格不祥。

门当户对的人家是不肯再来议亲了,好在勇毅侯府的招牌是金子做的,小门小户的贴上来的也是不少。二老爷只好用娶妻低娶这些话来安慰自家侄子。

容老爷起了心思,他们这些商人,这些年在生意上受官府辖制不少,若是能背靠侯府这株大树,日后便不用再担忧那些来打秋风的官员了。说不定还能借着侯府的名头,弄个官商来当当。名声也好听不少不是?

一番谋划,竟真玉成了这桩婚事。为了避免夜长梦多,特意将婚事定得紧了些,三日后便要过门,却没想自家女儿在这当口溺亡……

他似被抽出全身力气,终于瘫倒在地,那把保养极好的美髯也随着主人心意颓唐了起来。

却在这当口,管家从外急奔过来,与容老爷耳语一句。容老爷几乎是立刻便变了颜色,语音也激动起来,“好,好!回来得也巧!快快让她过来!”

他又瞥了那白布遮着的尸首一眼,无奈叹气,“事已至此,赶快将人埋了吧。不要惊动旁人才好——”

总之,这门亲事是能续上了。好在年轻时多生了女儿。

2

处处彩灯高扎,红色铺满天地。

外面因这场婚事的鼎沸人声,遥远得像是从天际传来。大红盖头的掩映之下,她只看见了一双软底靴子。靴子的主人向自己一点点走来,然后停在面前。

她攥紧了手中的帕子,眼前忽然透亮,大红盖头翩然而落,一瞬外间灯火耀明屋室。

耳边听得温润男声,“忙了一天,可乏?”那人在身旁坐下,传来似有若无的酒香。他握住她的手,她迎上他的眼眸,里面盛满了熠熠光华。

容宛脸色一红,那点惶然忽而就落了地。他的手一点点攀上她的肩颈,然后捧起她的脸来,冲她微微一笑。一双眼眸也因着这笑更加柔和了些。

直到柔软的双唇烙在眉间,她终于生出了即将为人妇的不真实感。

半夜里起了风,回文格扇并未关严。她轻手轻脚地从床里头挪下来去关,桌上摆着的龙凤烛已经双双燃烧殆尽,在基座上凝成了冷固僵硬的一团。

她将壶中冷茶全数倒尽,残茶味苦,却还是咽了下去。

半月之前,她因着佃户不能按时春种一事来京,得知长姐溺亡之事。继而爹爹在面前苦求她李代桃僵,她不肯应允。爹爹以同母亲和离为代价,换来了她的同意。

外祖家在岭南,地方偏僻。

母亲年少时最喜欢看那悲欢离合、书生小姐的老戏,偶然碰见了一个年轻货郎,后来就是熟悉的故事。她同那货郎挣下家业,货郎却因她年老朱黄、未曾生育而开始纳妾,甚至有一个妾氏还赶在她前头生下了孩子。

心灰意冷之下,带着女儿搬到了乡下庄子里。母亲自然想和离,可是爹爹却不同意将那放妻书给了。

如今能拿放妻书自然是好,也算全了母亲多年心愿。一辈子还这么长,她不是母亲的翻版,就算在侯府之中,她也不会为了这场潦草婚事耗尽一生光阴。

她看向身旁的男人一眼,呼吸均匀,睡得正酣。只眉宇之间不时紧蹙,睡梦之中也似有忧愁一般。

替嫁来的第一夜,比自己猜测的要好得多。

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脸颊似被抚过,隐约听得男人的闷笑声,她慢慢睁开眼,适应光线后便见他的笑颜。

身上已经穿戴好,她遥遥一瞥,外间里人头攒动,却是没有丝毫声音。

“想着你昨夜累了,便没叫你。晚去一会儿无碍的。”她急忙起来穿衣,却被反握住手,“你可有小名?”

她长睫低垂,摇了摇头,“我娘只叫我宛宛。”随即脸色一红,抽出手来,由侍女伺候着净面梳妆。容宛姿色不算出众,只温柔耐看,让人瞧着生不出厌烦来。

夫妇二人自去正厅拜见叔婶,留下的几个大丫鬟收拾不提。得了闲也耳语两句,“我替少奶奶梳妆,首饰可多!怪不得人家说商人豪富——”

另一个过来打她,“也忒眼皮子浅,咱们侯府什么没有,一点首饰就打花了你的眼!”

那被打的又小声嘀咕几句,打人的唬了一跳,急忙去捂她的嘴,“满嘴银钱,我竟不知!小心让人知道活撕了你这贱蹄子!”

3

天气尚未彻底转暖,出了门便有凉风直冲面门而来。

萧徵放缓脚步,神情有些担忧,“宛宛,可是生气了?”他为人谦和随性,少有与人相争之时。

刚刚在正厅里,以这般口吻对妹妹说话已是少见,但如今这样哄人,更是不曾听闻。几个丫鬟落在后头,互相对视一眼,少奶奶不过进门一夜,居然将少爷笼络得如此服帖。

却不知萧徵父母早亡,亲缘浅薄。此前所议亲事皆作罢,外界的流言沸沸扬扬,他又怎会不知?久来久去,自己都对自己的命格有所怀疑。

这样担忧的神情在他英俊的脸庞上维持着,居然有种脆弱的美感。容宛没言语,脚下却走得比来时快了些。

直到二人进了内室,容宛才对他细细说来:“倒也不算是生气,只是我刚刚进门,对府中还不熟悉。三小姐这样,着实让我下不了台。她这话不差,我们容家比起侯府来,的确是小门小户,也正因如此,我才格外小心。”

她这话是说刚刚萧芷给她没脸之事。众目睽睽之下,萧芷出言放肆,“商人之女,小家子气,这钗样式一般得很,我才不要。”拒绝她所奉上的礼物。

萧徵只摇了摇头,“芷妹任性惯了,我会说她的。”容宛心里不由一沉。脸上的笑意也虚浮了起来。

他端起茶盏来,似想起了什么,“我平日在户部当着差事,中午一般不在家用饭。打从今日起,以后回来同你一起用饭可好?”

容宛微微笑了笑,笑意却并未达眼底。心里一点失望之意隐隐上来,惹得心里难受。

侍婢红果从外间端碟糕点进来,笑道:“二小姐巴巴让人送来,说是自己新做的,请小姐尝尝。”红果与她同在乡下的庄子里,历来是她的左右手,因着出嫁匆忙,红果前几日才上京来。

故按着旧日称呼,无人时便叫小姐。

容宛瞧她一眼,一身绿衫子衬得人爽朗明快,尚不算太过出挑。只满头珠翠,太打眼了。她和红果自幼一起长大,名为主仆,实则是她身旁的副小姐。

远山眉微微蹙起,“红果,也太招摇了些。”

“小姐,不打紧的,”红果手脚麻利地摆盘,“又不是时时这样穿戴,谁叫他们在背后编排咱们的,还敢说咱们是破落户,我呸!”

红果压低声音,“小姐,虽说咱们是阴差阳错,替了大小姐的婚事。可您也是夫人自幼教养的。咱们家从商不假,但咱们家的银钱可少了?别的不说,单说夫人当年带过来的那些嫁妆,都足够您吃用一辈子了。

“您虽然在乡下长大,但是规矩,夫人当年也是找人教过的,比那些大家小姐差了哪一点?依我说,这侯府不过是面上好看,内里空空,撑着个花架子罢了。”

她被红果所言触动心事,半晌才道:“那也不关我的事。红果,你也说这场婚事是阴差阳错。二房执掌中馈,把这勇毅侯府攥在手心里,萧徵都不在意,我何必计较?侯府是不是个空架子,都和我没什么关系。我自去花我的银钱。”

红果看向自家小姐,不由叹口气,“小姐,怕是没您想的这么容易。昨个您去二太太那儿伺候,有几个小丫鬟凑上来找我闲磕牙。在廊下一口一个姐姐,叫得亲热极了。”红果声音再压低几分,“您猜她们做什么?却是明里暗里向我打听您的事。

“也是奇了,偏偏向我打听您的喜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昨天二太太跟您说嫁妆放到公中之事,您一口回绝。怕是惹了二太太不悦。”

容宛瞧着那碗中茶水,当中似乎有细细黑线漾开,却又转瞬不见,险些叫人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她端起茶盏来,外头已起了风,层层黑云遮住天色。云层之后,似有隐隐雷声。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容宛神情不变,手腕一抖,那茶水就泼在地上。

陈茶怎么喝得?昨日刚提起嫁妆之事,今天送过来的茶叶就是陈的。乌云沉沉,终于有一道白光映破室内昏暗光线,未多时,便听得巨大雷鸣声来,豆大的雨滴砸在阶前。

待萧徵回来时,便看她静立在廊下。云鬓微湿,笑意盈盈。他佯装嗔怒,语气里又有掩饰不住的欢欣。这是他自幼便梦寐以求的场景,一个家的场景。

4

香气沉沉,裹着一点药的苦味,处处沾染上了甜腻的味道。容宛大部分时间在床上昏睡,清明的时候相较起来少之又少。

她这一病,忙坏了红果。双拳难敌四手,总有顾不过来的时候。平时还不觉什么,到了这用人的时候,出身的弊病,也如冰山一角开始引露。

她不缺钱,但也确是无人可用。

总以为还有几年才能出嫁,这陪嫁的婆子过两年再挑也来得及。去年又放出去两个丫鬟,只留下个红果。容家高攀了这门亲事,容老爷以己度人,给长姐准备的丫鬟俱是窈窕,不成样子,她又来不及选新的。只得带了来,不太敢用,冷在一旁。

现如今因着萧徵调任,事务繁忙,有时两三日才得了空回来一次。二夫人与自己关系冷淡,她又握着府中中馈。

自己在病中,日子竟过得艰难起来。

那几个丫鬟平日有她弹压,还算过得去。如今自个在病里,成日就连影子也瞧不见了。容宛眸光淡淡,空望着那百子千孙的纱帐。

屋内的香气又浓郁了些,完全盖住了药味。

红果端着药匆匆进来,“小姐,您醒了?”她由红果扶着,吃力地倚在床头。一张脸苍白如纸,下巴尖尖,如锥子一般,这病让她清减了不少。红果用勺舀起药来,“昨夜大爷回来了,在您床头坐了半宿,天明才走。”

她心里不禁一暖。

药已转为温热,晾凉送到她嘴边。香气越发冲鼻,容宛盯着那瓷勺里的苦药汁子,随口说道:“这香熏得人头晕。”

红果“哎呦”一声,“我的小姐,什么时候了您还管那香?那几个小蹄子连影都不见,我哪里还顾得上香?”

语音戛然而止,她神色惊疑地望向自家小姐。自个忙着煎药,小姐昏睡不醒,是谁照顾着香,让它一直燃着?

半晌,容宛抬手攥紧了红果衣衫,嘶哑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我说这病怎么拖了这么久还没有起色。”

她指甲掐得清白一片,“我记得你那个小老乡是在还春堂做学徒?”

红果的药碗险些要端不住,她应了一声,随即便看向自己手中的药碗。黑乎乎的药汁子,难喝得紧,可是小姐每次都喝。就是小姐昏睡着,她都会想办法把药给小姐灌进去,此时不由内心发紧。

萧徵被公务缠得脱不开身,容家又使不上劲。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可不就上来了?容宛示意红果放心。她倚在床上,红果去灭了香,又将那窗打开。香气却是经久不散。

她垂下眼眸来,藏在锦被下的右手狠狠掐自己腰间软肉一把,困意排山倒海般袭来,任凭眼皮再沉也不肯睡下。

她要等,等萧徵回来。

那双素日温柔的眼睛带了鹰隼一样的锐利眼光。她明明是那么虚弱,目光却像是钉子一样,可以牢牢扎进自己的身体。萧徵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他要喘不过气来了。

还春堂的大夫已经查验过那香了,那香并非市面上买到的,该是自己调配的。里面含了不少东西,有几味料同她的药相斥,这病也就一直好不了。还有几味不好的,会一点点随着呼吸渗进她的身体里面。

这香若是一直燃下去,自己怕是捱不了一个月。

容宛将这些统统都摊到了萧徵面前。后院之中,女人斗靠手段,掌生杀大权的却还是要靠男人来。

她声音低微,“事到如今,我也不想瞒你。我是容家女儿不假,可是要嫁过来的是我长姐,并不是我。出嫁前三天,我长姐死在了荷花塘里,于是我便代替长姐嫁了过来。

“我长姐性情温顺,我母亲早早就和我爹分府别居,领着我住到庄子里。我爹忙着做生意,后院里就由几个姨娘看管着,我长姐的姨娘早逝,在后院里并不占便宜。也是这几年,到了议亲的年纪,我长姐才得了几分注意。现在看来,若是我长姐顺利嫁过来,日子怕也不会好过。

“三小姐在我新婚的第二日就给了我没脸;二婶那里丫鬟婆子一大堆,偏偏要我这隔了一房的儿媳妇,去伺候着用饭;府里的中馈是握在二房手里的,你才是长子嫡孙,二婶却偏来问我的嫁妆。

“我稍稍拒绝,送过来的茶就是陈的,我还在病中,连那些风言风语,都想方设法往我耳朵里送。如今却是准备要了我的命!”

萧徵神情不敢置信,薄唇微张,神色仓皇。怒气隐隐从她心里升起,容宛用力将那瓷枕扔到地上,正扔在萧徵脚旁。

“萧徵!举头三尺有神明,要么你给我一纸休书,我现在回去,还能保全性命;要么你就让我查明真相,但到那时,我一定不会忍气吞声!”

她语气坚定,不容置喙。

雨雾中翘首盼他归来的身影,同床榻之上虚弱又坚定的人逐渐重合,萧徵终于开口:“好,你去查。”可谁能想到,查出的结果出乎所有人意料。(原题:《天降贵女》,作者:君子端方。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 ,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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