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病房裏的小丑 | 青客故事

平板電腦上,兩個小丑正表演着魔術,穿着鮮豔,戴着一頭爆炸假髮。宋龍超一邊看着屏幕,一邊對着鏡子比劃,他儘量模仿着小丑誇張的動作和表情。

他休息時間的“惡補”很快派上了用場,上午九點查房,2號病牀的孩子哭個不停。宋龍超開始用動畫人物的聲音說話,“是誰哭的這麼傷心呀”,男孩站起來,轉過頭看着宋龍超,跟着又大哭起來。 “他剛做完手術,這兩天是術後疼痛高峯期”,男孩的父母也沒法止住哭鬧。

四十分鐘後,查房結束了,宋龍超又來到了小男孩窗前,他戴上了紅鼻頭和假髮,決定進行一次正式的“小丑治療”。

這是28歲的宋龍超做兒科護士的第一年,也是他做小丑醫生的第三年。除了必要的醫療知識,宋龍超爲病人們減輕痛苦的另一個方式,是一次捧腹的幽默表演。

病痛下的笑容

2015年尼泊爾地震,我跟着救援隊一起去了現場。我們在一個山坡上搭了帳篷醫院,傷者源源不斷地被送進來。

地震第二天,醫院收治了一個從廢墟里刨出來的10歲小女孩。她的左腿被石板壓斷了,我們需要給她做清創處理,當要剪她褲子的時候,她卻死死的拽着褲子不讓我們剪。志願者說,因爲家裏太窮,小女孩只有這一條長褲,如果剪了,她的父母要工作很久,才能再給她買一條新的。

幫小女孩處理完傷口,她忍着劇痛讓我們扶她到父親旁邊,握着父親的手,小女孩擠出一絲笑容,鼓勵着說:“不要怕,醫生會治好我們的”。

我一直忘不了那個在病痛之下的笑容,不久之後,我自己也有了一次這樣的經歷。

2015年從尼泊爾回來之後,我參加例行體檢,發現甲狀腺有結節,後來被確診爲甲狀腺癌。那會兒我總覺得,好像是母親的命運又要找上我了,她是得白血病去世的。我爸曾經告訴我,我媽在治療期間,已經堅持不下去,經常想跳樓。

我甲狀腺癌的手術還算順利,但要終身服藥。術後第三天,朋友來看我,那時我身上還插着引流管。他們突然就闖進來了,三個人穿得特別誇張,還有一個戴個紅鼻子,進來了也不打招呼,就在我面前擺各種各樣搞笑的動作,自顧自的玩,完全不理我。

三個朋友表演的動作都很簡單,但是配上裝扮成五顏六色的白大褂,特別搞笑。我平時的笑點挺高的,但當時還是被逗樂了,病房裏其他人也樂了。那是我第一次切身感受到小丑醫生的力量。

其實“小丑醫生”在國外已經有幾十年的發展歷史了,說白了,就是專業人士通過表演來緩解病人的緊張情緒,幫助他們度過艱難的治療過程。那時候醫院的幾個同事剛剛從意大利學習小丑醫生回來,我也參加到了他們的活動裏。

玩偶的祕密

我第一次真正作爲小丑醫生開展治療,是去年醫院收治了一名急性闌尾炎的孩子。孩子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檢查發現他的闌尾已經化膿,隨時都有穿孔的可能性。對於兒童來說,一旦穿孔,感染全腹膜炎,接着就是面臨死亡了。

我們緊急準備手術,就在準備推孩子進手術室時,小傢伙卻鬧起了脾氣,不讓輸液,不讓抽血,堅決不進手術間,在地上各種撒潑打滾、拳打腳踢。我們醫務人員一接近他,就撕心裂肺的哭,那個哭聲把整個病房的娃娃全都吵醒了。

他父母哭紅了眼睛看着我們醫護人員,我突然想起了放在衣櫃裏的紅鼻頭,趕緊取過來戴上了。我用手機放了一首兒歌,邁着滑稽的步伐走向那個患兒。他被我吸引了,一點點停止哭鬧。

我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拿起父母給他準備的玩具,開始了和玩具對話,他也慢慢加入了我和玩具的對話。最後,我和玩具一起把他帶進了手術室,順利的完成了手術。在他麻醉甦醒的時候,我和玩具又一起接他回到了病房。

出院的時候,他抱着玩具和我拉鉤,“你一定要來看我啊!”

小丑醫生其實不是簡單扮個醜,而是一個職業,所有的小丑醫生都是經過專業的醫療知識和表演技巧培訓的,什麼病人用什麼方式,都是有講究的。

比如對兒童和對老人是不一樣的,對隔離病人和對正常病人是不一樣的,對終末期患者和康復患者也是不一樣的。這裏面涉及了各種醫學和心理學知識。

之前有一個腫瘤科的病人,肺癌晚期。老人比較悲觀,也很封閉,不願跟兒女交流。他其實之前不這樣,治療一段時間之後,性情卻變了。我們派了一個性格開朗的小丑醫生過去,他很擅長和老年人溝通,除了戴着標準的紅鼻頭,還特意戴了頂禮帽,穿着老年派的衣服,端了杯茶。

那個同事發現老人最大的愛好是下棋,過去之後就坐在旁邊跟其他的患者下棋。老人一下來興趣了,慢慢走過來在旁邊看着,偶爾還支幾招,溝通就這麼建立起來了。我們約了第二天來陪老人下棋,這個過程中,小丑醫生用比較幽默滑稽的方式進行表演,陪他聊天,老人的心情逐漸好了起來。

老人跟我們說了實話,其實他是擔心自己的身體在醫院花太多錢,所以他不願配合治療,不想成了家裏的負擔。

紅鼻子的奇蹟

有的時候,小丑醫生會從一個孩子剛入院就開始介入,告訴孩子現在進入了一個“遊樂園”,需要全程跟醫生完成一個遊戲過程。這當中,打針輸液的治療都是挑戰任務,如果挑戰成功了,就可以獲得獎勵。

我遇到過最“惱火”的病人,是一個六歲的小男孩,得了血液疾病,感染比較重。他一個人住在監護室,沒有父母陪伴,慢慢變得不愛說話,醫生護士他都不理。

這個孩子從監護室轉到普通病房,還是不願意見任何人,對家長也愛答不理。剛開始我嘗試用最簡單的表演形式跟他互動,他全程都不看我,始終低着頭。第一次嘗試很快失敗了。我又準備了一套魔術表演,他依然不感興趣。

我想起之前看過的一個電影,講得是一個患自閉症的小女孩只喜歡和自己的玩偶交流,她的牀頭擺了各式的玩偶。

我也讓這個孩子的家長給他買了一些比較喜歡的玩具,放在病牀邊,觀察了幾天發現,他真的也會和玩具說話。

小男孩總跟玩具說的一句話是:“我心裏只有你,沒有人要我”。

接下來的事就好辦多了,我戴上紅鼻頭來到病房裏,先陪別的小朋友玩,玩的方式是用玩偶對話。那個小男孩開始往我們這邊看,我就藉機也用玩偶跟他說話,還給他送了小禮物,慢慢他的心情就好轉了。

後來他的主管醫生跟我們說,小男孩的各項指標都開始好起來,關鍵是,在他臉上又看見了笑容。

當然,小丑醫生的方式也不是永遠會成功。很多志願者參加過一兩次活動就不想來了,因爲覺得很有挫敗感。他們完全放開自我,扮小丑,本來想去逗小朋友,結果碰了一鼻子灰,有的時候家長會說,“你在幹嘛,你該走了,把小朋友嚇到了!”我還碰到過,有的孩子比較早熟,用小丑表演的方式他並不願意接受,反而是直接溝通比較順暢。

但不管怎麼樣,我還是相信,小丑醫生的方式大多數時候都是奏效的。之前在聽小丑醫生的講座時,有人推薦了《心靈點滴》這部電影,影片講的是,實習醫生亞當把歡笑看做是醫治病人的一個重要處方。他總是穿着鮮豔的衣服,帶着滑稽的裝扮到病房去,爲的就是能讓每一位病人都開懷大笑。 

裏面有個鏡頭,亞當誤闖進了兒童病房,小朋友躺在牀上,沒有理會他的出現。病房裏的孩子們得的都是重病,個個剃着光頭,亞當走向一個小女孩,問她的名字,拿起桌上的醫用橡皮球,剪成小丑的紅鼻頭戴在自己的鼻子上。他回頭的一瞬間,女孩笑了。

電影裏有句臺詞我一直記着,說得就是醫生戴上小丑紅鼻頭的樣子,“當你把他放到臉上,總會發生神奇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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