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近现代的政治舞台上,张作霖、张学良父子堪称是最具有传奇色彩和影响力的历史人物。张作霖死后,他的长子张学良接过了东北的军政大权,通电宣布“停止一切军事行动”,“自非他方危害侵及生存决不轻言战事”。

国民革命军和平接收京津地区,北京改名为北平,国民政府发表对外宣言,“为建设新国家,今后中国的对外关系将着重于解除80余年来所受不平等条约之束缚,签订相互尊重主权的平等新约,以另辟新纪元”。对于国内的东北问题,冯玉祥等人一度高喊武力讨伐,蒋介石从国家全局的角度思考,希望政治解决,他的主张很快得到各方共识。

细说东北易帜,蒋介石与张学良是否属于一般上下级关系?

位于沈阳的大帅府今貌

1928年6月中旬,蒋介石通过孔繁蔚表态,国民政府要“以政治手腕解决”东北问题,绝不会“以征服者侍奉军”。7月1日,张学良致电蒋介石和南京国府各要人,明白宣称,“学良爱乡爱国,不甘后人,决无妨害统一之意”。19日,热河都统汤玉麟在张学良授意之下,同时也迫于形势,通电“易帜”,也就是降下原北洋政府时代的五色旗,升起国民政府的青天白日满地红旗。

南京奉行解除不平等条约的“革命外交”,张学良高调表态不反对中国统一。日本非常着急,担心自己在东北的既得殖民利益被收回,首相田中义一训令新任驻奉天总领事的林久治郎,命其转告张学良:“此际匆促采取迎合南方的态度,非但毫无必要,且有危险。暂应维持现状保境安民,以观形势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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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表北洋政府的五色旗

7月16日、19日,日本又连续向张学良发出警告,甚至不惜以武力相威胁,张学良在热河易帜后被迫延缓统一进程,他向蒋介石解释说:“东省易帜,不能立时实行,弟对兄方深愧疚,总之,弟现在实处两难,不易帜无以对我兄,无以对全国;易帜则祸乱立生,无以对三省父老。”

8月初,日本特使林权助来到东北,劝说张学良不要与南京国民政府妥协。张学良以“统一是大势所趋”为由,对林权助表示“没有法子”。事后,张学良觉得至少还是应该给对方一个面子,于是作出了非正式的承诺:“我保证三个月内不易帜。”

很明显,东北易帜作为中国的内政问题,实际上却是一个“两国三方”的交涉过程。如果说日本施压是东北几度推迟易帜的客观因素,那么为东北集团利益着想,不肯无条件易帜,就是张学良不便明言的主观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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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帅”张学良

为了促使张学良加快易帜步伐,南京国府作出了很大让步。首先,在国民党二届五中全会已经作出了年底裁撤各地政治分会的决议下,允许成立东北政务委员会。东北政务委员会作为东北的最高行政机关,成立之初有委员13人,南京方面只有一个无关紧要的方本仁,其余皆为奉系旧部。东北政务委员会编制十分庞大,除了各省及特区政府外,均为职能部门,其中最为重要者有:东北交通委员会、东三省盐运使公署、东北航务局、东三省交涉总署和外交部特派员办事处等。这些名字听起来无不彰显东北的特殊。

军阀靠军队起家,最看重军权和地盘,张学良当然亦不例外。“国民革命军队伍不进入东北”和“南京不干涉东北军政”,是东北地方开出的最基本条件。张学良主持东北军政后,锐意整军,奉军由45万精简至30余万,撤销了原有的方面军、军、师等编制,实行“群旅制”。东北所有军队整编为国防军和省防军,国防军设步兵27个旅、骑兵6个旅、炮兵3个旅(10个团),以及辎重、工兵、坦克、铁甲车等特殊兵种,是东北军的主力部队。

此外,张学良还兼任东北海军总司令,拥有大小舰艇20余艘,约3万余吨,实力与闽系掌握的中央海军在伯仲之间。值得一提的是,东北航空大队装备各式飞机300余架,超过国内任何一方,绝对傲视群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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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军重迫击炮部队

10月初,国民政府改组,蒋介石出任国民政府主席,并兼陆海空军总司令。为了提高张学良的地位和声望,国民党中常委于10月8日通过张学良为国民政府委员。张复电表示同意就任这一职务,但东北易帜为形势所迫,仍然需要延期。为了不使张学良为难,南京国府在外交上主动分担日本的压力,要求日本“勿干涉奉天易帜事,必使中国统一,乃可开始解决各悬案”。

尽管财政不宽裕,蒋介石还是答应每月接济东北军饷1000万元。12月6日,蒋介石又以手谕形式明确承诺:“东北内部,仍由现职各员维持,概不更动。”29日,张学良终于通电宣布,“遵守三民主义,服从国民政府,改易旗帜”。翌日,南京任命张学良为东北边防司令长官,东北军的番号依次改为陆军独立旅。

国旗总算是换了,可明眼人都知道,东北地方上的军权、政权、财权,俨然是独立的,国民政府对东北的统治,事实上是有名无实。如果将东北与南京之间的关系简单地看做地方与中央、上级与下级的关系,就未免过于幼稚了。易帜之后的东北用今天的话说就是“特别行政区”,所不同是“一国两制”和“一国两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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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帜后的张学良与东北军

正如张学良所说:“余之愿与国民政府妥协者,盖欲完成中国统一,实行分治合作,以实现东三省经济和平政策也。”这个时候,英、美等国抓住日本出兵山东问题不放,加上日本国内反对党对田中内阁的猛烈抨击,日本政府自顾不暇,对东北易帜问题也就只能质疑而不加反对了。张学良对林久治郎说:“虽已实现南北妥协,但实质上东三省政府的态度依然毫无改变。与南京政府的关系仅是名义上的,实际内容与以往并无不同。”

由于奉系全盘操控东北的军政实权,南京又不安于满足表面上的东北体制改革和政务合作,双方很快围绕权力展开了全方位的博弈。比如党务,既然遵守三民主义,服从国民政府,国民党在东北办党部是理所当然的。但张学良先是提出“暂缓设置”,后来又建议先派人到南京学习,然后再举办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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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阳大帅府陈列一角

1931年3月,东北五省市党务指导委员会举行宣誓典礼,中央代表吴铁城还在一个劲解释,地方党部对地方政府没有直接监督权。财政方面,据时任辽宁财政局局长的张振鹭证实,“东北既不向中央财政部解款,中央也不接济东北财政”。南京要求东北把属于中央税收的关税、盐税和统税上缴财政部,张学良一口拒绝。财政部通过东北政委会转饬吉林省政府停止征收煤油卖钱捐,东北政委会要么干脆不理,要么推脱搪塞。

铁路的重要性大家都知道,既能为财政带来丰厚的收益,也是重要的军事战略设施。经过反复谈判,东北交通委员会于1929年改组,不再归东北政委会管辖,而是划归中央铁道部直辖,但这也仅仅是名义上的隶属。联系关内外最重要的北宁路,东北方面就反对交出,最后双方商定北宁路局维持原状。当时的北宁路局局长是曾任张学良侍卫武官、辽宁警务处长的高纪毅,南京政府根本动不了他。此外,河北东北部毗邻辽宁的几个县的人事也是东北政委会说了算,“如建昌营电局局长,虽经交通部多次交涉,但仍由辽宁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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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介石、张学良在南京出席重要会议

外交权向来是国家主权的重要象征。东北易帜前,奉系与南京达成协定,东北的对外问题由中央负责办理。张学良心里很清楚,东北面临着外国势力的吞并威胁,“当日本等外国势力谋求在东北更多利益的交涉时,以外交权已上交中央来推脱”,倒不失为一种策略。尽管东三省交涉总署后来裁撤了,但事实上,东北还是拥有外交实权的,张学良对此并不回避,他晚年坦承说:“我是封疆大吏,中东路,九一八事件,对苏、日关系,平时我有自主权,不能说有了事,推卸责任。”

显然,张学良时期的东北地方政府拥有高度的自治权,已经突破了一般单一制国家结构下地方政府的权力范围。东北是“加盟”,南京无法强迫张学良做他不愿意做的事情。九一八事变后,国联调查团在报告中指出,东北当局“凡军事、民事、财政、外交,其与中央政府之关系,纯系乎一种自愿之合作,至必须严格服从之各项命令、训令,不甚忍受于满洲”。

由此可见,通过东北易帜,南京国民政府取得的只是形式上的统一。

参考文献:

1、郭俊胜主编:《张学良与东北易帜》,辽宁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

2、毕万闻等编:《张学良文集》,新华出版社1992年版。

3、张学良口述;唐德刚撰写:《张学良口述历史》,中国档案出版社2007年版。

4、 林久治郎:《九一八事变——奉天总领事林久治郎遗稿》,辽宁教育出版社1986年版。

5、佟德元:《转型博弈与政治空间诉求(1928-1933年奉系地方政权研究)》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5年版。

6、秦风编著:《岁月东北(1904-1948)》,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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