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臣之所望於陛下者、法天地之不息而已。臣願陛下持不息之心、急求所以爲淑士之道、則士風一淳、人才或於是而可得矣。

狀元文天祥的《殿試對策卷》

文天祥(1236年6月6日-1283年1月9日),初名雲孫,字宋瑞,一字履善。道號浮休道人、文山。江西吉州廬陵(今江西省吉安市青原區富田鎮)人,南宋末政治家、文學家,愛國詩人,抗元名臣、民族英雄,與陸秀夫、張世傑並稱爲“宋末三傑”。

寶祐四年(1256年)進士第一

文天祥二十歲即考取進士,在集英殿答對論策。當時宋理宗在位已很久,治理政事漸漸怠惰,文天祥以法天不息爲題議論策對,其文章有一萬多字,沒有寫草稿,一氣寫完。宋理宗親自選拔他爲第一名。考官王應麟上奏說:“這個試卷以古代的事情作爲借鑑,忠心肝膽好似鐵石,我以爲能得到這樣的人才可喜可賀。”寶佑四年(1256年)文天祥中狀元后再改字宋瑞。

狀元文天祥的《殿試對策卷》

御試策題

蓋聞道之大、原出於天、超乎無極太極之妙、而實不離乎日用事物之常、根乎陽陽五行之賾、而實不外乎仁義禮智剛柔善惡之際。天以澄著、地以靖謐、人極以昭明、何莫由斯道也。聖聖相傳、同此一道、由修身而治人、由致知而齊家治國平天下、本之精神心術、達之禮樂刑政。其體甚微、其用則廣、歷千萬世而不可易。然功化有淺深、證效有遲速者、何歟。朕以寡昧臨政、願治於茲、歷年志愈勤、道愈遠、窅乎其未朕也。朕心疑焉。子大夫明先聖之術、鹹造在廷、必有切至之論、朕將虛己以聽。三墳而上、大道難名、五典以來、常道始著、日月星辰順乎上、鳥獸草木若於下。九功惟敘、四夷來王、百工熙載、庶事康載、非聖神功化之驗歟。然人心道心、寂寥片語、其危微精一之

妙不可以言概歟。誓何爲而畔、會何爲而疑、俗何以不若結繩、治何以不若畫像。以政凝民、以禮凝土、以天保采薇治內外、憂勤危懼、僅克有濟、何帝王勞逸之殊歟、抑隨時損益道不同歟。及夫六典建官、蓋爲民極、則不過曰治、曰教、曰禮、曰政、曰刑、曰事而已。豈道之外又有法歟。自時厥後、以理欲之消長驗世道污隆、陰濁之日常多、陽明之日少、刑名雜霸佛老異端、無一毫幾乎、道駁乎、無以議爲然。務德化者、不能無上郡雁門之警。施仁義者、不能無末年輪臺之悔、甚而無積仁累德之素紀綱治度爲以維持恁藉者、又何歟。朕上嘉下樂、夙興夜寐靡遑康寧、道久而未洽、化久而未成、天變洧臻、民生寡遂、人才乏而士習浮、國計殫而兵力弱、符澤未清、邊備孔棘、豈道不足以御世歟、抑化裁推行有未至歟。夫不息則久、久則證、今胡爲而未證歟。變則通、通則久、今其可以屢更歟。子大夫熟之復之、勿激勿泛、以副朕詳延之意。

文天祥殿試對策卷

臣恭惟皇帝陛下處常之久、當泰之交、以二帝三皇之道會諸心、將三紀於此矣。臣等鼓舞於鳶飛魚躍之天、皆道體流行中之一物、不自意得旅進於陛下之庭、而陛下且嘉之論道。道之不行也久矣、陛下之言及此、天地神人之福也。然臣所未解者、今日已當道之化成之時、道洽政治之候、而方歉焉、有志勤道遠之疑、豈望道而未之見耶。臣請溯太極動靜之根、推神功化之驗、就以聖問中不息一語、辦陛下勉、幸陛下試垂聽焉。臣聞天地與道同一不息、聖人之心與天地同一不息、上下四方之宇、往古來今之宙、其間百千萬變之消息盈虛、百千萬之轉移闔闢、何莫非道。所謂道者、一不息而已矣。道之隱於渾淪、藏於未雕未琢之天。當是時無極太極之體也、自太極分而陰陽、則陰陽不息、

道亦不息、陰陽散而五行、則五行不息道亦不息。自五行又散而爲人心之仁義禮智、剛柔善惡、則乾道成男、坤道成女、穹壤間生生化化之不息、而道亦與之相爲不息。然則道一不息、天地亦一不息。天地之不息、固道之不息者爲之。聖人出而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爲往聖繼絕學、爲萬世開太平、亦不過以一不息之心充之。充之而修身治人、此一不息也。充之而致知、以至齊家治國平天下、此一不息也。充之而自精神心術以至於禮樂刑政、亦此一不息也。自有三墳五典以來、以至於太平六典之世、帝之所以帝、王之所以王、皆自其一念之不息者。始秦漢以降、而道始離、非道之離也、知道者之鮮也。

雖然、其間英君誼闢、固有號爲稍稍知道矣、而又沮於行道之不力。知務德化矣、而不能不尼之以黃老。知施仁義矣、而不能不遏之以多欲。知四年行仁矣、而不能不畫之以近效。上下二三千年間、牽補過時、架漏度日、毋怪夫駁乎、無以議爲也。獨惟我朝式克至於今日、體陛下傳列聖之心、以會藝祖之心。會藝祖之心以恭帝王之心、參天地之心。三十三年間、臣知陛下不貳以二、不參以三、茫乎天運、窅爾神化、此心之天、混兮闢兮、其無窮也。然臨御浸久、持循浸熟、而算計見效、猶未有以大快聖心者、上而天變不能以盡無、下而民生不能以盡遂、人才士習之未甚純、國計兵力之未甚充、以至盜賊兵戈之警、所以貽宵旰之憂者、尤所不免。然則行道者始無驗也邪。臣則以爲道非無驗之物也。道之功化甚深也、而不可以爲迂。道之證效甚遲也、而不可以爲遠。維天之命、於穆不已、天地之所以爲天地也。之德之純、純亦不已、聖人之所以爲聖人也。爲治顧力行何如耳、焉有行道於歲月之暫、而遞責其驗之、爲迂且遠邪。臣之所望於陛下者、法天地之不息而已。姑以近事言、則責躬之言方發而陰雨旋霽、是天變未嘗不以道而弭也。賑饑之典方舉而都民歡呼、是民生未嘗不以道而安也。論辯建明之詔一頒而人才士習稍稍渾厚、招填條具之旨一下而國計兵力稍稍充實、安吉慶元之小獲、維揚瀘水之雋功、無非憂勤於道之明驗也。然以道之極功論之、則此淺效耳、速效耳。指淺效速效而遞以爲道之極功、則漢唐諸君之用心是也。陛下行帝而帝、行王而王、而肯襲漢唐事邪。此臣所以贊陛下之不息也。陛下儻自其不息者而充之、則與陰陽同其化、與五行

同其運、與乾坤生生化化之理同其無窮。雖充而爲三紀之風移俗易可也、雖充而爲四十年圄空刑措可也、雖充而爲百年德洽於天下可也、雖充而爲卜世過歷億萬年敬天之休可也。豈止如聖問八者之事、可徐就理而已哉。臣謹昧死上愚對。臣伏讀聖策曰、蓋聞道之大、原出於天、超乎無極太極之妙、而實不離乎日用事物之常、根乎陰陽五行之賾、而實不外仁義禮智剛柔善惡之際、天以澄著、地以靖謐、人極以昭明、何莫由斯道也。聖聖相傳、同此一道、由修身而治人、由致知而齊家治國平天下、本之於精神心術、達之於禮樂刑政、其體甚微、其用則廣、歷千萬世而不可易。然功化有淺深、證效有遲速何歟。朕以寡昧臨政、願治於茲、歷年志愈勤、道愈遠、窗乎其未朕也。朕心疑焉。子大

夫明先王之術、鹹造在庭、必有切至之論、朕將虛己以聽。臣有以見陛下溯道之本原、求道之功效、且疑而質之臣等也。臣聞聖人之心、天地之心也。天地之道、聖人之道也。分而言之、則道自道、天地自天地、聖人自聖人。合而言之、則道一不息也、天地一不息也、聖人亦一不息也。臣請溯其本原言之、茫茫堪輿土央±L無垠、渾渾元氣變化無端、人心仁義禮智之性未賦也、人心剛柔善惡之氣未稟也。當是時、未有人心、先有五行。未有五行、先有陰陽。未有陰陽、先有無極太極。未有無極太極、則太虛無形、衝漠無朕、而先有此道。未有物之先、而道具焉、道之體也。既有物之後而道行焉、道之用也。其體則微、其用甚廣。即人心、而道在人心。即五行、而道在五行。即陰陽、而道在陰陽。

即無極太極、而道在無極太極。貫顯微、兼費隱、包小大、通物我、道何以若此哉。道之在天下、猶水這在地中。地中無往而非水、天下無往而非道。水一不息之流也、道一不息之用也。天以澄著、則日月星辰循其經、地以靖謐則山川草木順其常。人極以昭明、則君臣爺子安其倫、流行古今、綱紀造化、何莫由斯道也。一日而道息焉、雖三才不能以自立。道之不息、功用固如此。夫聖人體天地這不息者也。天地以此道而不息、聖人亦以此道而不息。聖人立不息之體、則斂於修身。推不息之用、則散於治人。立不息之體、則寓於致知。以下之工夫、推不息之用、則顯於齊家治國平天下之效驗。立不息之體、則本之精神心術之微。推不息之用、則達之禮樂刑政之著。聖人之所以爲聖人者、猶

天地之所以爲天地也。道之在天地間者,常久而不息、聖人之於道、其可以頃刻息邪。言不息之理者、莫如大易、莫如中庸。大易之道、至於乾道變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而聖人之論法天乃歸之自強不息。中庸之道、至於溥博淵泉、上天之載無聲無臭、而聖人之論、配天地乃歸之不息則久、豈非乾之所以剛健中正純粹精一也者、一不息之道耳。是以法天者亦以一不息。中庸之所以高明博厚悠久無疆者、一不息之道耳。是以配天地者、不息。以不息之心、行不息之道、聖人即不息之天地也。陛下臨政願治、於茲歷此不息之歲月、猶日之自朝而午。今此不息之歲月、猶日之至午而中。此正勉強大有功之日也、陛下勿謂數十年間我之所以提當宇宙把握天地未嘗不以此道。至於而道之驗如此、其迂且遠矣。以臣觀之、道猶百里之途也、今日則適六七十之候也。

者、不可以中道而廢、遊於途者、不可以中途而盡、孜孜砣石=乞、而不自已焉。則七十里者、固所以爲至百里之階也、不然自止於六七十里之間、則百里雖近焉能以到哉。道無淺功化、行道者、何可以深爲迂。道無速證效、行道者、何可以遲爲遠。

息則能極道之功化、惟不息則能極道之證效、氣機動盪於三極之間、神采灌注於萬表、要自陛下此一心始。臣不暇遠舉、請以仁宗皇帝事爲陛下陳之。仁祖一不息之地也、康定之詔日祗勤抑畏、慶曆之詔日不敢荒寧、皇佑之詔日緬念爲君之難、深惟之重。慶曆不息之心、即康定不息之心也。皇佑不息之心、即慶曆不息之心也。當祖以道德感天心、以福祿勝人力、國家綏靖、邊鄙寧謐、若可以已矣、而猶未也。至年、仁祖之三十三年也、方且露立仰天、以畏天變、碎通天犀、以救民生。處賈黯之職、擢公弼殿柱之名、以厚人才、以昌士習。納景初減用之言、聽範鎮新兵之諫、裕國計、以強兵力、以至講周禮薄徵緩刑而拳拳、以盜賊爲憂、選將帥明紀律而汲汲、戎北虜爲慮。仁祖之心至此而不息、則與天地同其悠久矣。陛下之心、仁祖之心也。

禹有言、欲法堯舜、惟法仁祖。臣亦日、欲法帝王、惟法仁祖。法仁詛則可至天德、聖心焉。臣伏讀聖策日、三墳以上云云、豈道之外又有法歟。臣有以見陛下慕帝王化證效、而亦意其各有淺深遲速也。臣聞帝王行道之心、一不息而已矣。堯之兢兢、業業、禹之孜孜、湯這慄慄、文王之不已、武王之無貳、成王之無逸、皆是物也。三矣、五典猶有可論者。臣嘗以五典所載之事推之、當是時日月星有之順、以道而順鳥獸草木之若、以道而若也。九功惟敘、以道而敘也。四夷來王、以道而來王也。百道而熙、庶事以道而康。光天之下至於海隅、蒼生蓋無一而不拜帝道之賜矣。垂衣、以自逸於土階巖廊之上。夫誰日不可而堯舜不然也。方且考績之法重於三歲、無敢息也。授歷之命嚴於四時、無月而敢息也。凜凜乎一日二日之戒、元日而敢息也。

可也、授受之際、而堯之命舜乃日、允執厥中。夫謂之執者、戰兢保持而不敢少放也、味斯語也、則堯之不息可見矣。河圖出矣、洛書見矣、執中之說未聞也、而堯之、堯之言贅矣。而舜之命禹乃復益之以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之三言。夫於危微精一之間、則其戰兢保持之念、又有甚於堯者。舜之心其不息又何如哉。是之道化、不惟驗於七十年在位之日、舜之道化、不惟驗於五十年視阜之時。讀萬世之語、則唐虞而下數千百年間、天得以爲天、地得以爲地、人得以爲人者、皆堯舜也。然則功化抑何其深、證效抑何其遲歟。降是而械日益巧、世變之乘除不息、而聖人之所以綱維世變者、亦與這相爲不息焉。俗非結繩之淳也、治非畫象之古也、師不得不誓、侯不得不會、民汪得不凝之以政、士不得不凝之以禮、內外異治、不得不以採保之治治之。以至六典建官、其所以日治、日政、日禮、日教、曰刑、日事者、亦扶世道而不使之窮耳。以勢而論之、則夏之治不如唐虞、商之治不如夏、周之治又慄危懼、不如非心黃屋者之適也。始於憂勤、不如恭己南面之爲安也。然以心而觀、之業業、即堯之兢兢、禹之孜孜、即堯之業業、湯之慄慄、‘即禹之孜孜。文王之不已、武王之無貳、武王之無貳、成王之無逸、何莫非兢兢、業業、孜孜、慄慄之推也。道之散於宇宙間者無一日息、帝王之所以行道者、亦無一日息。帝王之心、天地之心也、尚可以帝者之爲逸、而王者之爲勞耶。臣願陛下求帝王之道、必求帝五之心、則今日之功化證效、或可與帝王一視矣。臣伏讀聖策曰、自時厥後云云、亦足以維持憑藉者、何歟。

臣有以見陛下陋漢唐之功化證效、而且爲漢唐世道發一慨也。臣聞不息則天、息則人。不息則理、息則欲。不息則陽明、息則陰濁。漢唐諸君天資敏、地位高、使稍有進道之心、則六五帝、四三王、亦之有難能者。奈何天不足以制人、而天反爲人所制、理之不足以御欲、而理反爲欲所御、陽明不足以勝陰濁、而陽明反爲陰濁所勝、是以勇於進道者少、沮於求道者多、漢唐之所以不唐虞三代也歟。雖然,是爲不知道者儒嘗論漢唐言也、其間亦有號爲知道者矣。漢之文帝武帝、唐之太宗、亦不可謂非知道者、然而亦有議焉。先諸君、以公私義利分數多少爲治亂、三君之心往往不純乎天、不純乎人、而出人於天人之間。不純乎理、不純乎欲、而出人呼理欲之間。不純乎陽明、不純乎理、不純而出人乎陽明陰濁之間。是以專務德化、雖足以陶後元泰和之風、然而尼之以黃老、則雁門上郡之警不能無。外施仁義、雖足以致建元富庶之盛、然而遏之以多欲、則輪臺末年之悔不能免。四年行仁,雖足以開正觀昇平之治。然而畫之以近效、則紀綱制度曾不足爲再世之憑藉。蓋有一分之道心者、固足以就一分之事功、有一分之人心者、亦足以召一分之事變。世道污隆之分數、亦系於理欲消長之分數而已。然臣嘗思之、漢唐以來爲道之累者、其大有二、一曰雜伯、二曰異端。時君世主有志於求道者、不陷於此,則陷於彼姑就三君而言、則文帝之心、異端累之也。武帝太宗之心、雜伯累之也。武帝無得於道、憲章六經統一、聖真不足以勝其神仙、土木之私、干戈刑罰之慘、其心也荒。太宗全不知道、閨門之恥、將相之誇、末年遼東一行、終不能以克其血氣之暴、其心也驕。雜伯

一念、憧憧往來、是固不足以語常久不息之事者。若文帝稍有帝王之天資、稍有帝王之地步、一以君子長者之道待天下、而晁錯輩刑名之說未嘗一動其心、是不累於雜伯矣。使其以二三十年恭儉之心而移之以求道、則後元氣象且將駸駸商周、進進乎唐虞。奈何帝之純心、又間於黃老之清淨。是以文帝僅得爲漢唐之令主、而不得一儕於帝王。鳴呼、武帝太宗累於雜伯、君子固不敢以帝王事望之、文帝不爲雜伯所累、而不能不累於異端、是則重可惜已。臣願陛下監漢唐之跡、必監漢唐之心、則今日之功化證效將超漢唐數等矣。臣伏讀聖策曰、朕上嘉下樂云云、抑化裁推行有未歟。臣有以見陛下念今日八者之務、而甚有望乎爲道之驗也。臣聞天變之來、民怨招之也。人才之乏、士習蠱之也。兵

力之弱、國計屈之也。虜寇之警、盜賊因之也。夫陛下以上嘉下樂之勤、夙興夜寐之勞悵歲月之逾邁、亦欲以少見吾道之驗耳。俯視一世、未能差強人意、八者之弊、臣知陛下爲此不滿也。陛下分而以八事問。臣合而以四事對、請得以熟數之於前。何謂天變之來民怨招之也、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天明畏自我民明畏。人心之休慼、天心所因以爲喜怒者也。熙寧間大旱、是時河陝流民人京師。監門鄭俠畫流民圖以獻、且曰、陛下南征北代表、皆以勝捷之圖來上、料無一人以父母妻子遷移困頓皇皇不給之狀爲圖以進者。覽臣之圖、行臣之言、十日不雨、乞正欺君之罪。上爲之罷新法十八事、師大雨八日。天人之交、間不容髮、載在經史、此類甚多。陛下以爲今日之民生何如邪。今

之民生困矣、自瓊林大盈積於私貯而民困、自建章通天頻於營繕而民困、自獻助疊見於豪家巨室而民困、自和糴不闡於閭閻下戶而民困、自所至貪官暴吏、視吾民如家雞圈豕惟所咀啖而民困。嗚呼、東南民力竭矣。書曰、怨豈在明、不見是圖。今尚可謂之不見乎。書曰、怨不在大、亦不在小。今尚可謂之小乎。生斯世爲斯民、仰事俯育、亦欲各遂其父母妻子之樂。而操斧斤、淬鋒鍔、日夜思所以斬伐其命脈者、滔滔皆是。然則臘雪靳瑞、蟄雷愆期、月犯於木星、殞爲石、以至土雨地震之變無怪夫屢書不一盡也。臣願陛下持不息之心。急求所以爲安民之道、則民生既和、天變或於是而弭矣。何謂人才之乏、士習蠱之也。臣聞窮之所養、達之所施、幼之所學、壯之所行。今日之修於家、他日之行於天子之庭者也。國初諸老嘗以厚士習爲先務、寧收落韻之李迪、不取鑿說之賈邊、寧收直言之蘇轍、不也險怪之劉幾。建學校則必欲崇經術、復鄉舉則必欲參行藝。其後國子監取湖學法建、經學治道、邊防水利等齊、使學者因其名以求其實。當時如程頤、徐積、呂希哲、皆出其中。嗚呼、此元禧人物之所從出也。士習厚薄最關人才、從古以來其語如此。陛下以爲今之士習何如邪。今之士大夫之家、有子而教之。方其幼也、則授其句讀、擇其不戾於時好、不震於有司者、俾熟復焉。及其長也、細書爲工、累牘爲富、持試於鄉校者、以是較藝於科舉者、以是取青紫而得車馬也。以是父兄之所教、詔師友之所講、明利而已矣。其能卓然自拔於流俗者、幾何人哉。心術既壞於未仕之前、則

氣節可想於既一仕之後。以之領郡邑、如之何責其爲卓茂黃霸。以之鎮一路、如之何責其爲蘇章何武。以之曳朝紳、如之何責其爲汲黯望之。奔兢於勢要之路者、無怪也。趨附於權貴之門者、無怪也。牛維馬縶、狗苟繩營、患得患失、無所不至者、無怪也。悠悠風塵、靡靡偷俗、清芬消歇、濁滓橫流。惟皇降表秉彝之懿、萌櫱於牛羊斧斤相尋之衝者、其有幾哉。厚今之人才、臣以爲變今之士習、而後可也。臣願陛下持不息之心、急求所以爲淑士之道、則士風一淳、人才或於是而可得矣。何謂兵力之弱、國計屈之也。謹粟國史、治平間遣使募京畿淮南兵。司馬光言邊臣之請兵無窮、朝廷之募兵無已、倉之粟粟帛有限、百姓之膏血有涯、願罷招禁軍、訓練舊有之兵、自可備禦。臣聞古今天下能

免於弱者、必不能免於貧。免於貧者、必不能免於弱。一利之興、一害之伏、未有交受其害者。今之兵財則交受其害矣。自東海城築、而調淮兵以防海、則兩淮之兵不足。自襄樊復歸,而並荊兵以城襄、則荊湖之兵不足。自腥氣染於漢水、冤血濺於寶峯、而正軍忠義空於死徙者過半、則川蜀之兵又不足。江淮之兵又抽而入蜀、又抽而實荊、則下流之兵愈不足矣。荊湖之兵又分而策應、分而鎮撫、則上流之兵愈不足矣。夫國之所恃以自衛者、兵也。而今之兵不足如此、國安得而不弱哉。扶其弱而歸之強、則招兵之策、今日直有所不得已者。然召募方新、調度轉急、問之大農、大農無財、問之版曹、版曹無財、問之餉司、餉司無財。自歲幣銀絹外、未聞有畫一策爲軍食計者。是則弱矣、而又未免於貧也。陛下自肝鬲近又創一安邊太平庫、專以供軍、此藝祖積縑帛以易賊首之心也、仁宗皇帝出錢帛以助兵革之心也。轉易之間、風采立異、前日之弱者可強矣。然飛芻輓粟、給餉饋糧、費於兵者幾何。而琳宮梵宇、照耀湖山、土木之費、則漏卮也。列竈雲屯、樵蘇後爨、費於兵者幾何。而霓裳羽衣、靡金飾翠、宮庭之費則尾閭也。生熟口券、月給衣糧、費於兵者幾何。而量珠輦玉、幸寵希恩、戚畹之費、則濫觴也。蓋天下之財專以供軍、則財未有不足者、第重之以浮費、重之以冗費、則財始瓶罄而疊恥矣。

如此則雖欲足兵、其何以給兵耶。臣願陛下持不息之心、急求所以爲節財之道。則財計一充、兵力或於是而可強矣。何謂虜寇之警、盜賊因之也。謹按國史、紹興間楊麼寇洞庭、連跨數郡大將王躞不能制。時僞齊挾虜使李成寇襄漢、麼與交通、朝廷患之。始命岳飛措置上流、已而逐李成、擒楊麼、而荊湖平。臣聞外之虜寇不能爲中國患、而其來也、必待內之變。內之盜賊亦不能爲中國患、而其起也、必將納外之侮。盜賊而至於通虜寇、則腹心之大患也已。今之所謂虜者。固可畏矣。然而逼我蜀、則蜀帥策滬水之勳。窺我淮、則淮帥奏維揚之凱。狼子野心、固不可以一捷止之、然使之無得棄去、則中國之技未爲盡其出下、彼亦猶畏中國之有其人也。獨惟舊海在天一隅、逆雛冗之者數年於茲、颶

風瞬息、一葦可航、彼未必不朝夕爲趨浙計。然而示能焉、短於舟、疏於水、懼吾唐島之有李寶在耳。然洞庭之湖、煙水沉寂、而浙右之湖、濤瀾沸驚、區區妖孽、且謂有楊麼之漸矣。得之京師之耆老、皆以爲此寇出沒倏閃、往來翕霍、駕舟如飛、運楫如神、而我之舟師不及焉。夫東南之長技莫如舟師、我之勝兀朮於金山者以此、我之斃逆亮於採石者以此。而今此曹反挾之以制我、不武甚矣。萬一或出於楊麼之計、則前日李成之不得志於荊者、未必今日之不得志於浙也。曩聞山東荐饑、有司貪市榷之利、空蘇湖根本以資之、廷紳猶謂互易。安知無爲其嚮導者、一夫登岸、萬事瓦裂。又聞魏村江灣福山三寨水軍、興販鹽課、以資逆雛、廷紳猶謂是以捍衛之師爲商賈之事、以防拓之卒、開

嚮導之門、憂時識治之見、往往如此。肘腋之蜂蠆、懷袖之蛇蠍、是其可以忽乎哉。陛下近者命發運兼憲、合兵財而一其權、是將爲滅此朝食之圖矣。然屯海道者非無軍、控海道者非無將、徒有王數年之勞、未聞岳飛八日之捷、子太叔平符澤之盜、恐不如此長此不已、臣懼爲李成開道地也。臣願陛下將不息之心、求所以弭寇之道。則寇難一清、邊備或於是而可寬矣。臣伏讀聖策曰、夫不息則久、久則徵、今胡爲而未徵歟。變則通、通則久、今其可以屢更歟。臣有以見陛下久於其道、而甚有感乎中庸大易之格言也。臣聞天久而不墜也以運、地久而不頹也以轉、水久而不腐也以流、日月星辰而常新也以行、天下之凡不息者皆以久也。中庸之不息即所以爲大易之變通、大易之變通即所以中庸之不息。變通者之久、固肇於不息者之久也。蓋不息者其心、變通者其跡、其心不息、故其跡亦不息。遊乎六合之內、而縱論六合外、生乎百世之下、而追想乎百世之上、神化天造、天運無端、發微不可見、充周不可窮、天地之所以變通、固自其不息者爲之。聖人之久於其道、亦法天地而已矣。天地以不息而久、聖人亦以不息而久、久不息而言久焉、皆非所以久也。臣嘗讀無逸一書、見其享國之久者有四君焉、而其間有三君爲最久。

臣求其所以久者、中宗之心嚴恭寅畏也、高宗之心不敢荒寧也、文王之心無淫於逸、無遊於畋也。是三君者、皆無逸而巳矣。彼之無逸、臣之所謂不息也。一無逸而其效如此、然則不息者、非所以久歟。陛下之行道、蓋非一朝夕之暫矣。寶紹以來則涵養此道、端平以來則發揮此道。嘉熙而淳佑、淳佑而寶佑;十餘年間無非持循此道之歲月。陛下處此也、庭燎未輝、臣知其宵衣以待。日中至昃、臣知其玉食弗遑。夜漏已下、臣知其丙枕無寐。聖人之運亦可謂。不息矣。然既往之不息者易、方來之不息者難久而不息者易、愈久而愈不息者難。昕臨大庭、百辟星布、陛下之心此時固不息矣。暗室屋漏之隱、試一警省則亦能不息否乎。日御經筵、學士雲集、陛下之心此時固不息矣。宦官女子之近、

試一循察則亦能不息否乎。不息於外者、固不能保其不息於內。不息於此者、固不能保其不息於彼。乍作乍輟、則不息之純心間矣。如此則陛下雖欲久則證、臣知中庸九經之治未可以朝夕見也。雖欲通則久、臣知繫辭十三卦之功未可以歲月計也。淵蠖蠖之中、虛明應物之地、此全在陛下自斟酌自執持、頃刻之力不繼、則悠久之功俱廢矣。可不戒哉、可不懼哉。陛下之所以策臣者悉矣、臣之所以忠於陛下者、亦即略陳於前矣。而陛下策之篇終復曰、子大夫熟之復之、勿激勿泛、以副朕詳延也之意。臣伏讀聖策至此、陛下所謂詳延之意蓋可識矣。夫陛下自即位以來、未嘗以直言罪士、不惟不罪之以直言、而且導之以直言。臣等嘗恨無由一至天子之庭、以吐其素所蓄積。幸見錄於有司、得以借玉階方寸地、此正臣等披露肺肝之日也。方將明目張膽、蹇謇諤諤、言天下事。陛下乃戒之以勿激勿泛。夫泛、固不切矣。若夫激者、忠之所發也。陛下胡並與激者之言而厭之邪。厭激者之言、則是將胥臣等而爲容容唯唯之歸邪。然則臣將爲激者歟。將爲泛者歟、抑將遷就陛下之說而姑爲不激不泛者歟、雖然、奉對大庭而不激不泛者、固有之矣。

臣於漢得一人焉、日董仲舒。方武帝之策仲舒也、慨然以欲聞大道之要爲問、帝之求道、其心蓋甚銳矣。然道以大言、帝將求之虛無渺冥之鄉也。使仲舒於此過言之則激、淺言之則泛、仲舒不激不泛、得一說日正心。武帝方將求之虛無渺冥之鄉、仲舒乃告之以真實淺近之理、茲陛下所謂切至之論也。奈何武帝自恃其區區英明之資、超偉之識、謂其自足以凌跨六合、籠駕八表、而顧於此語忽焉。仲舒以江都去而武帝所與論道者、他有人矣。臣固嘗爲武帝惜也。堂堂天朝固非漢比、而臣之賢亦萬不及仲舒然亦不敢激、不敢泛、切於聖問之所謂道者而得二說焉、以爲陛下獻、陛下試採覽焉。一曰、重宰相以開公道之門。臣聞公道在天地間、不可一日壅閼、所以昭蘇而滌決之者、宰相責也。然扶公道者、宰相之責、而主公道者、天子之事。天子而侵宰相之權、則公道已矣。三省樞密、謂之朝廷、天子所與謀大政、出大令之地也。政令不出於中書、昔人謂之斜封墨敕、非盛世事。國初三省紀綱甚正、中書造命、門下審覆、尚書奉行、宮府之事無一不統於宰相。是以李沆猶以得焚立妃之詔、王旦猶得以沮節度之除、韓琦猶得出空頭敕以逐內侍、杜衍猶得封還內降以裁僥倖。蓋宰相之權尊、則公道始有所依而立也。今陛下之所以爲公道者、非不悉埃。以寅緣戒外戚、是以公道責外戚也。以亦裁製戒內司、是以公道者責內司也。以舍法用例戒君臣、.是以公道責外庭也。雷霆發部星日燭幽、天下於此成服陛下之明。然或謂比年以來大庭除授、於義有所未安、於法有所未便者、悉以聖旨行之。不惟諸司升補上瀆宸奎、而統帥躥級、閣職超遷、亦以寅緣而行恩澤矣。不惟奸贓湔洗上勞渙汗、而選人通籍、奸胥逭刑、以鑽刺而拜寵命矣。甚至閭閻瑣屑之鬥訟、皁隸猥賤之幹求、悉達內庭、盡由中降。此何等蟣蝨事、而陛下以身親之。大臣幾於爲奉承風旨之官、三省幾於爲奉行文書之府。臣恐天下公道自此壅矣。景佑間罷內降、凡詔令皆由中書樞密院、仁祖之所以主張公道者如此。今進言者猶以事當間出宸斷爲說。

嗚呼、此亦韓繹告仁祖之辭也、朕固不憚、自有處分、不如先盡大臣之慮而行之。仁祖之所以諭繹者何說也、柰何復以繹之說、啓人主以奪中書之權、是何哉。宣靖間創御筆之令、蔡京坐東廊專以奉行御筆爲職。其後童貫梁師成用事、而天地爲之分裂者數世、是可鑑矣。臣願陛下重宰相之權、正中書之體、凡內批必經由中書樞蜜院、如先朝故事、則天下幸甚、宗社幸甚。二曰、收君子以壽直道之脈。臣聞直道在天地間、不可一日頹靡、所以光明而張。主之者、君子責也。然扶直道者、君子之責、而主直道者、人君子事。人君而至於沮君子之氣、則直道已矣。夫不直則道不見、君子者、直道之倡也、直道一倡於君子。昔人謂之鳳鳴朝陽以爲清朝賀國朝、君子氣節大振、有魚頭參政、有鶻擊臺諫、

有鐵面御史、軍國之事無一不得言於君子。是以司馬猶得以殛守忠之奸、劉摯猶得以折李憲之橫、範祖禹猶得以罪宋用臣、張震猶得以擊龍大淵曾睹。蓋君子之氣伸、則直道始有所附而行也。今陛下之所以爲直道計者、非不至矣。月有供課、是以直道望諫官也。

日有輪札、是以直道望廷臣也。有轉對、有請對、有非時召對、是以直道望公卿百執事也。江海納污、山藪藏疾、天下於此鹹服陛下之量。然或謂比年以來、外廷議論、於己、有所未協、於情有所未忍者、悉以聖意斷之。不惟言及乘輿、上勤節貼、而小小予奪、小小廢置、亦且寢罷不報矣。不惟事關廊廟、上煩調亭、而小小抨彈、小小糾劾、亦且宣諭不已矣。甚者意涉區區之貂璫、論侵瑣瑣之姻婭、不恤公議、反出諫臣、此何等狐鼠輩、而陛下以身庇之。御史至於來和事之譏、臺吏至於重訖了之報、臣恐天下之直道自此沮矣。康定間、歐陽修以言事出、未幾即召以諫院。至和間、唐介以言事貶、未幾即除以諫官。仁祖之所以主直道者如此。今進言者猶以臺諫之勢日橫爲疑。嗚呼、茲非富弼忠於仁祖之意也。弼傾身下士、寧以宰相受臺諫風旨。弼之自處何如也、奈何不知弼之意、反啓人君以厭君子之言、是何心哉。元符間、置看詳理訴所、而士大璀夫得罪者八百餘家、其後鄒浩陳去國、無一人敢爲天下伸一喙者、是可鑑矣。臣願陛下壯正人之氣、養公論之鋒、凡以直言去者悉召之於霜臺烏府中、如先朝故事、則天下幸甚、宗社幸甚。蓋大道之行、天下爲公、周道如砥、其直如矢。自古帝王行道者、無先於此也。臣來自山林、有懷欲吐、陛下悵然疑吾道之迂遠且慨論乎。古今功化之淺深、證效之遲速、而若有大不滿於今日者、臣則以爲非行道之罪也。公道不在中書、直道不在臺諫、則以陛下行道用力處、雖勞而未遽食道之報耳。果使中書得以公道總政要、臺諫得以直道糾官邪、

是陛下雖端冕凝旒於穆清之上、所謂功化效可以立見。何至積三十餘之工力、而志勤道遠渺焉未有際邪。臣始以不息二字、爲陛下勉、終以公道直爲陛下獻。陛下萬幾之暇、儻於是而加三思、則躋帝王、軼漢唐、由此其階也已。臣賦性疏愚、不識忌諱、握筆至此、不自知其言之過於激、亦不自知其言之過於泛。冒犯天威、罪在不赦、惟陛下留神。臣謹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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