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已是早上八点，张尧匆匆吃了几口早饭，赶紧上班去。

由于市政府大院里没有空闲的办公场所，许多市直单位都在外面租赁写字楼办公。市发改委租用的这幢写字楼距离张尧家很近，步行十分钟就到了。

张尧快步走进写字楼大厅，只见电梯门前挤满了人。市发改委在第十一层，张尧看了一下时间还剩十分钟。人事科最近下发通知上班期间任何人不准迟到早退，并且在楼道内墙上安装了人脸识别打卡机。自己就在人事科工作，要是迟到了，岂不是叫别的科室看笑话！电梯门一开，张尧赶紧随着人群挤了进去。满载的电梯一路晃晃悠悠，边走边停，从二层以上挨个楼层都停了一遍。

张尧心里暗自发怒：“爬个二楼也要坐电梯？”

好不容易到了十一层，电梯里已经没有几个人了，张尧一路小跑向人事科跑去。和一些私企一样，现在大部分单位也都采用人脸识别机进行打卡签到，这部打卡机正好安装在人事科办公室门前的墙壁上。人事科门前也是挤满了人，大家排好队轮流刷脸。队伍像蜗牛一样蠕动，人事科的韩雪梅烫了个新发型，刷脸后赖着不走，居然对着打卡机上的视频打扮起来。

张尧不由得焦急起来，看了一下时间手机，只剩两分钟了，顿时按耐不住，大喝一声：“只剩一分钟了，你倒是走不走啊？”

韩雪梅脸一红，赶紧低着头离开了考勤机。

听见张尧这一声大叫，人事科的马科长从门缝里探出半个脑袋：“小张，你来我办公室一下。”

张尧的父亲和马科长是老战友，关系不错，马科长平时也没少关他，还是他的入党介绍人。

张尧刷完脸，推开门进室。

“小张啊，你来看这个文件！”马科长坐在转椅上，低头摆弄着办工桌上的手机，头也不抬，手里扬着一份文件。

张尧接过文件，坐在马科长对面的办公椅上，低头看了起来。这是一份关于调整驻村第一书记的文件，文头上赫然印着“中共云川市委组织部”九个鲜红的大字。

马科长抬起头来，对张尧说道：“小张啊，咱们单位的结对帮扶村第一书记老杨同志今年年底就要退休了。昨天咱们单位领导班子开会还专门讨论这个事，我觉得你是一个不错的人选，我打算向王主任推荐你去担任这个第一书记，你觉得怎么样？”

从中央脱贫攻坚专项行动开展以来，市政府给各个市直单位都安排指定了结对帮扶村，由帮扶单位派驻村第一书记，任期两年。云川市发改委的结对帮扶村是西岭县的桥南村，距离市区足足有二百多里。由于地理位置偏僻，路途较远，再加上农村生活条件较为艰苦，一个礼拜才能回来一次，因此很少有人愿意主动去当这个第一书记。老杨的前任小李干了不到一个月硬是呆不下去，偷跑回来后，被单位给了一个处分。

“哦，我觉得我还年轻，没有这方面工作的经验.....”张尧委婉地拒绝道，他脑子里一门心思想着晚上约会的事。

“年轻人要多去基层锻炼，”马科长点燃一根烟，慢悠悠地吐出一圈烟雾，“对你来说这是一个机会！”

“我现在手头的工作也放不下呀！王主任上次交给我的许多事还没有办呐！

“王主任这边我来替你说，你小子是不是不愿意去？”马科长是个直性子、暴脾气的人，见张尧有些含糊其辞，便有几分不耐烦了：“你到底想不想干？”

“我.....,”张尧一时有些难以回答。

“现在农村的生活条件是苦了点，可是你年纪还小，趁你现在还没有结婚，家里也没有啥事，应该多去基层锻炼锻炼！”马科长不厌其烦地教导张尧，“现在当了第一书记，每天还有100元的补贴，一年下来就有两万多块钱呐！”

“马科长，我知道你是为我好，这件事我总得回去和家里人商量一下吧！”见马科长一个劲催促自己，张尧有些为难。

“那你中午下班后回去商量，下午给我个准话！”马科长弹着烟灰，口吐烟雾，“我觉得你爸应该不会反对这事吧？”

张尧一时陷入了深思，自己到底该不该去桥南村当这个第一书记。自己今年已经二十八岁了，已经是老大不小了，却至今连个对象都没有，单位上一些同龄人早就结婚生子了。如果去当这个第一书记，这就意味着有可能两年之后才能结婚。这几年因为找对象的事，父母可没有少操心。尤其是母亲三天两头给自己张罗着给自己介绍对象，这几天晚上说是出去散步其实也是四处打合适的对象。

想到这路，张尧思绪万千，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笃笃笃“，有人在敲门。

张尧连忙起身开门，韩雪梅抱着一个文件夹进来，放在办公桌上，”马科长，这是王主任批给您人事科的文件.....”

“马科长，那你先忙，我走了！”张尧想乘机脱身。，身子向门外挪去。

“回来！”马科长打开文件夹，从怀里掏出一支签字笔，张尧听见叫声只好又退回来。

“你应该好好考虑一下，我觉得这是件好事！”马科长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

“我会考虑的！”

“那好吧！”马科长低下头，龙飞凤舞地在文件上签字，嘴里喃喃自语“哎，现在的年轻人呐，就是不能吃苦.......”

张尧尴尬地走出了办公室。

刚出了门，手机就响起来，张尧掏出手机一看原来是老鱼打来的。“这家伙这时候打来电话，肯定与夏薇有关，”想到这里，张尧赶紧找了间没人的办公室关好门，拿手指在屏幕上一划，立刻传来了老鱼熟悉的声音：“兄弟，告诉你一件大喜事！”

“哦，啥事？大哥发财了？啥时买的彩票？”张尧故意调侃。

“哥哥我忙得要命，那有闲工夫买彩票！”

“那肯定是路上捡到了五百万！亲兄弟分一半，怎么样？”

“行呀，你全拿去得了！”

“多谢大哥，请问您是微信转账？还是支付宝转账？”

“我开车直接拎你家去得了！”

“别呀，那多沉，累坏您，小弟我如何担当得起？您就微信上转账过来吧！”张尧强忍着不笑。

“行呀！我微信给你转五百万！”

“好吧，那我，挂了啊，赶紧转过啊！”

“哎哎哎，别挂........，我说你他妈能不能别瞎抬杠？我有好事告诉你！”

“那你说呗，是不是中了五百万？”

“还他妈五百万，你小子是不是穷疯了？你咋不去抢银行呢？”

“你昨晚不是跟夏薇说我买了150平米的房子？兄弟我还真是穷疯了，说不准一会下了班，还真得去抢银行。”

“哎，我正要跟你说夏薇的事，今早我刚上班就见着她啦，她对你印象很不错！你可要抓紧哟！这样的女孩子现在还真不多见哪！”

“哦，是吗？那他没说点我什么吗？”张尧内心又激动起来。

“她说你在路上捡了五百万.....”

“你他妈能别抬杠吗？快说正事！”

“那你打算用微信转账还是支付宝转账？”

“你信不信我直接给你拎到你们赵校长办公室里去？”

“那好啊，赵校长可能给你个副校长当当，到时候你可要关照一下哥哥我呀！”

“你他妈到底说不说？不说拉倒！”老鱼还在抬杠，张尧有些不耐烦了。

“她说你......，稍等一下兄弟，我办公室来人了，一会给你回电话”。

张尧有些失望，不过看来夏薇对自己的印象确实不错。这也许意味着用不了多久自己就可以告别单身了，像夏薇这样长得标致，有品味的女孩子，带回家去，老妈一定乐晕了头！夏薇所在的学校离自己家也算远，将来成了家，接送孩子上学也方便。

张尧正沉浸在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之中。这时,只听得有人在敲门，连忙起身开门，只见韩雪梅拿着文件夹站在门口。

“小张，王主任叫你去办公室！”

“哦，王主任叫我有什么事吗？”

“你去了不就知道了？”说罢，韩雪梅白了他一眼，独自走了。

张尧赶紧向王主任办公室走去，走到门口突然想起来，前天王主任让自己写的一个汇报材料，自己昨天才写了一半就跑出去和夏薇约会，王主任肯定是着急了！想到这里张尧心里不禁有些忐忑不安，但也只得硬着头皮敲门。

“进来！”门里传来一声中年男子浑厚的声音。

张尧推门入室只见王主任穿一领白色短袖，端坐在宽大的转椅上，红木办公桌上立一个檀木笔架，架上挂着十来只毛笔，一摞文件就占去了四分之三的桌面，桌角是一部红色电话。一排黑色办公沙发靠墙而立，几盆绿萝顺着花架长成绿色瀑布。雪白的墙面上挂两幅地图，一幅是京西省地图，一幅是云川市地图。

王主任和颜悦色地对张尧说：“小张，过来坐下！”。

张尧端坐在沙发上抢先开口道：“王主任，我昨天有点事，我争取赶中午下班之前把汇报材料.....。”

王主任摆摆手，打断了张尧说话，抄起电话摁了几个拨号键。电话边传来马科长的声音：“哦，王主任，请问有什么指示？”

“马科长，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王主任挂掉了电话，直了直身子，微笑着对张尧说：“小张，今年多大了？”

“今年28岁！”

“哦，比我儿子小一岁！”

“王主任，那个汇报材料我正写着呢！”张尧有些心虚，赶紧解释。

“笃笃笃”，听见有人敲门，张尧知道门外是马科长来了，赶紧起身开门。

马科长见开门的是张尧，感到有些意外。

王主任招呼马科长坐在沙发上。马科长刚坐下便掏出打火机，点燃一根烟。

“老马，我这是无烟办公室！”

“哦，我就抽一根，抽完就不抽了！”马科长毫不在意，嘴里吞云起雾。

王主任有些无可奈何，只得苦笑一声。

“小张，你来咱们单位多久了？”

“三年了！”今天王主任突然关心自己，一定有什么事？........难道是要让我去桥南村当第一书记？”张尧有些坐立不安了。

“我记得小张是党员，对吧？”王主任询问马科长。

“小张是去年转为正式党员，昨天我就在党委会上说小张是个好孩子，关键时刻一定能顶上去”马科长嘴里叼着烟，却一刻也不停歇。

这更加坚定了张尧的猜测。这个该死的老马，不是说好的下午给他答复吗，怎么现在就.......

“小张是咱们单位的笔杆子，说句实在话，我还真舍不得放他走！”王主任的眼神流露出一丝惋惜。

张尧赶紧接住话题：“王主任，您交给我的汇报材料还没写好 ......”

“这好办，交给办公室的蒋主任去写。小张啊，你还很年轻，年轻人就应该多去基层锻炼，特别是去农村。毛主席说过：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可以大有作为。哦，对了，你还没有结婚吧？有对象吗？”

“小张性格比较内向，到目前为还没有对象，”马科长掐灭了烟头，扔进了烟灰缸，“小张，我刚才给你爸打过电话了，他完全同意你去当第一书记！”

张尧心头一震，这个老马怎么这样性急？我爸也真是的，怎么就忍心让我去那么远的地方？这老头子下棋下昏了头吧！

“那就这样定了吧，小张到了村里要安心工作。现在选拔干部必须要有基层工作经历，等你历练回来，组织上是不会亏待你的！至于找对象的事吗，不要太着急，我和马科长会给你留意，现在的年轻人过了三十岁结婚的也不在少数嘛！”王主任语重心长、谆谆教导。

张尧紧张得有些语无伦次：“这个........，我怕我....干不好会给领导丢脸......，到时候......。”

“这个不要担心，既然派你去，就说明组织上对你是非常信任的。这几年咱们单位给桥南村也干了不少好事，再说老杨同志在村里的名声不错，已经给你打下了一定工作基础，工作上问题可以向老杨请教，也可以直接找我。”王主任赶紧打气，消除张尧的疑虑。

“年轻人不要有太多的思想负担，放开手脚去干，咱们发改委是你坚强的后盾！”马科长也在一旁鼓励。

“老杨什么时候回来？”王主任发问。

“明天吧，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今天就让小张今天把工作交接一下，明天就让小张去西岭县组织部报到吧！”

这个可恶的老马，连个喘息的时间都不给我！张尧心里开始问候老马的列祖列宗。

“这样吧，马科长，我让司机老卫送你和小张坐我的车去西岭县。你代表我送小张去上任，顺便把老杨接回来。你们后天动身！”王主任抬手看了一下手表：“现在快十一点了，小张你回家收拾一下吧，顺便去后勤科领上生活用品，市里还有个会，要迟到了，我得先走了。”说完，王主任便急匆匆地向门外走去。

马科长和张尧一前一后也跟着走了出来。

张尧一脸的沮丧，马科长却满不在乎。

回到人事科，马科长把韩雪梅叫来，让张尧把工作上的事全部移交给韩雪梅，他又亲自去了后勤科替张尧领生活用品。

得知张尧后天就要去西岭县桥南村当第一书记，韩雪梅似乎有些惊讶，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韩雪梅比张尧小一岁，两人同时考上了发改委公务员，在一个科室里工作了三年，彼此也有些好感。

张尧和韩雪梅交接完工作，已经是十二点了。

“你这一去要多久呢？”韩雪梅问道。

“哎，两年！”张尧叹了口气。

“是你自己要去的？”韩雪梅有些疑惑。

“你觉得呢？”张尧觉得她有些幼稚，又有些可爱。

“你该不会是看上了村里谁家姑娘了吧？”

“那当然，我这几天正在微信上和一个西岭县的美女聊的火热，这位美女长的漂亮，身材又好，家里也挺有钱，他爸是开煤矿的”。

“哦，是吗，那你是打算去当上门女婿吗？”

“我有这个打算！”

“你能别贫吗？张尧，你身上什么都好，就是长了一张臭嘴！我要回家了，不理你了！”

韩雪梅拎起手提包，气呼呼地正要推门而出。这时，马科长左手扛着一床被褥，右手拎着一个热水壶进来。见韩雪梅要走，连忙叫住：“雪梅，小张要下乡，你怎么也不送送人家，快帮我拿东西！”

张尧赶紧从马科长手里夺过被褥，一把扛在肩上。韩雪梅也从马科长手里接过了热水壶，狠狠地瞪了张尧一眼。三个人出了门，一起乘电梯下楼。

“枕头、床单、被套全在被褥里包着，剩下的洗脸盆、香皂、毛巾，你下午去超市买吧！今天中午我开车送你们回家。”马科长边走边说。

“真是麻烦您了，马科长！”张尧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你扛着东西挺累的！”

“他才不累呢！”韩雪梅又白了张尧一眼。

说话间，三个人已经出了写字楼，马科长把车开出来，打开后备箱，张尧把被褥和热水壶塞进去。

韩雪梅和张尧并排坐在后座上。一路无语。

从写字楼行驶不到三分钟，就到了张尧住的小区。小区共有五个单元楼，都是建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七层老式楼房。因此，没有物业公司管理，车辆可以随意出入。

马科长把车直接开到张尧家楼下。张尧打开后备箱，扛起被褥，拎上热水壶，转身向马科长和韩雪梅打招呼：“马科长，雪梅上来我家坐会吧！”

“小张，我就不上去了，后天一大早我和老卫来接你！”马科长已经发动了汽车。

韩雪梅摇下车窗玻璃，拼命地冲着张尧做鬼脸，吐舌头。

汽车一溜烟冲出了小区绝尘而去。张尧却还在原地发呆：下午还要不要去见夏薇？如果见了面，是否把自己当第一书记的事告诉她？如果告诉了她，又会有什么反应呢？......

哎，这一切都是未知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