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老友坐。

一见面,居然来了一发哲学式问题:活着特么的有什么意思?

这叫我特么的怎么回答呢?

寻常人,都不会这么“矫情”。会这么“作”的,往往都是出了些“毛病”的人。

于是问:出事了?

还真问着了。这哥们的感情和生意均出了问题,一个已破裂,一个已破财。正处于解救而不得的状态。于是惴惴然外加惶惶然。出口便曰:活着真没意思。

我尊重这种情绪,也尊重类似的思考,毕竟,每一个人,都会或早或晚地,遇见这种困惑。

不过,近些年,已经换了态度,对待这种问题。

在伊萨克·迪内森的散文长卷《走出非洲》里边,有一个非常动人的细节:

在非洲种植咖啡树的时候,一不留神,咖啡树的主根会被折断。

主根一旦被折断,主根的截面上会长出很多须根。

从此,这颗树再不会再结咖啡豆,但却会比其他的咖啡树,开得多出几倍的花朵。

作者在后边跟了一句话:这些须根,就是那棵咖啡树的梦。

如果你是非文青,我想你会更容易接受另外一个譬喻:这些须根,让咖啡更美丽。

人生有许多事情,也是只开花不结果的。

比如,一些努力会有去无回,一些深情会如竹篮打水。甚至整个人生,都不会有一个确凿而笃定的结局。

有一个小说,讲的是一个作家,一直在写故事。

文笔极佳,洞察力与想象力卓绝,因而红极一时。

著作等身的时候,他觉得,人间浮事,俱已成书。若有疏漏,均属意外。如此自信自满,却无人觉得过分嚣张。

但忽然有一天,他发现,自己也是一个故事。

他成为别人口中的故事,江湖流传的故事,别人笔下的故事,甚至,命运虚构出来的故事。

写到这里,几近神秘主义了。

但有一点,却是确凿的。

所有人,都只是一段时间,从尘世路过。

你遇上不同的爱、流言、破坏、荣光、离散与悲伤……继而,成为一段叫做“我”的情节。

其实人生有很多事,是只开花不结果的

有一年在旅途,遇见一个多年在路上的行者。

那时候,她刚从战火纷飞的中东回来,无意中遇上,聊了许多务虚的话题。

她说:

死盯着生命的虚无,并因此放弃进取,其实是幼稚的。

真正的智者,是明知虚无,却像开荒一样,在生命的荒野上建设意义。

这与苏格拉底不谋而合——“在死亡的门前,我们要思量的不是生命的虚空,而是它的重要性。”

“那么,爱呢?”

“也是一样的。大多数感情,都注定了挫败、琐碎、庸常、一地鸡毛。但是,坚信并付出,就是爱的证明。”

忽然就谅解了一些往事。

是的,生命一如断了主根的咖啡树,无来无去,无着无落,慌张地向空气里,伸出无数须根,想建设,想联结,想起高楼,想宴宾客……

此举貌似徒然,但是,总有一天,你会发现,即便没有果实,这种欣然与生机,这种希望与相信,已经告慰了全部的虚空。

昨天,和母亲聊天,谈到死亡。

她很豁达:都是要死的,所以更应该珍惜,好好活一天是一天。

我听了又欣慰又佩服,这么朴素的话语,那么本真的认知,却最接近存在主义的内核。

是的,过程。

只剩了过程。

对付荒诞与虚无的办法只剩它了。史铁生说。

当你实现着、欣赏着、饱尝着过程的精彩,你便把虚空送上了虚空。

当梦想使你迷醉,距离就成了欢乐;

当追求使你充实,得与失,成与败,都是伴奏;

生命从不以成功,证明它的价值。而以美,以抗争,以骄傲,自证其存在。一如西西弗斯,哪怕置身于荒诞的命运,仍然可以在失败的战役中,向自己的尊严表示敬意。

因此,加缪说:他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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