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星月回到母校映秀小学举行公益活动。

正在带队训练的程强(右一)。

程良芳一家拍摄新的全家福。南方日报特派记者 张由琼 万稳龙 摄

代国宏给妻子过生日的合照。

■见证新汶川——“5·12”汶川特大地震十周年系列报道③

5月又到了,当初那场灾难已经过去了10年。

四川电影电视学院大一学生汤星月不愿意提及10年前的记忆,但面对地震留给自己的疤痕,她已经变得坦然。

汶川大地震发生时,由于腰椎被水泥板压伤,汤星月患上了髋关节脱离症,身高永远停留在10岁时的1.2米。现在,她成为一名公益“袖珍歌手”,用音乐让人们关注到袖珍人群体。

对于当年的幸存者们来说,“地震”这段经历,是一块刻入骨髓的伤疤,是一生最悲恸的记忆,不愿想起,却又难以忘记。

源自本能的自我治愈能力、对自我幸福的追求、中华文化中自强不息的精神以及对家庭价值的重视与坚持,让饱经磨难的人们拥有了强大的内生力量,他们在灾难中的抗争和灾后寻回属于自己幸福的努力,已经成为全人类的宝贵财富。

●南方日报特派记者 欧楚欣 发自四川

数千对失子夫妇再次生育走出黑暗重回生活的正轨

5月3日清晨,49岁的程良芳像往常一样起了个早,给6岁的小女儿何美霖梳完辫子,就麻利地用背带背起4个月大的外孙,出门送小女儿上学。“大女儿去年结婚,我今年就当上外婆了。”

在读小学一年级的何美霖,是震后三年出生的。怀孕的时候,程良芳已是43岁高龄产妇。怀孕8个月去做产检时,发现胎儿心跳时有时无,都江堰的医院都说保不住了,不敢收。程良芳急忙找去四川大学华西医院,数天后,剖腹产下小女儿,仅有3斤多,在保温箱呆了15天才回家。

“生了她之后,我们生活又有了希望。”程良芳说。此前,她曾一度沉浸在丧女之痛无法自拔。2008年5月12日,程良芳的公婆和两个阿姨在家里在打麻将,大姑子坐一旁看。“大姑子刚到家里10分钟就来地震,5个人都走了。”程良芳和大女儿,还有远在卧龙打工的丈夫何明洪躲过一劫,上小学的二女儿何楠则压在废墟下。

震后第五天,何明洪排除万难赶回映秀,也就是在那天,何楠被埋位置被发现。“娃娃最后还是没了,我们什么都没看到。”

一晃10年,何明洪夫妇仍然很想念她。在家中电视机旁显眼的位置,有一个由4个小相框拼成的大相框,分别放着夫妇以及3个女儿小时候的照片。照片上的何楠穿着白色纱裙,笑得很甜。在何明洪的记忆中,何楠很优秀,拿过县级三好学生,还是舞蹈队的领舞,放学回家还会帮大人做饭。今年55岁的何明洪告诉记者,有时望着小女儿,还会恍惚喊成何楠的名字,“她长得很像她二姐”。

像何明洪夫妇一样的大龄父母还有许多。震后这些年,数千对失子夫妇尝试再次生育。伴随着新生儿一天天长大,他们逐渐走出黑暗深渊,重回生活的正轨。经历过生离死别,“平安”成了他们对孩子的最大期望。

家住张家坪村的尚兴平,分别于2009年、2011年通过剖腹产,生下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每当有人问起家里情况,尚兴平总会说“我有4个孩子,两个不在身边”。

地震袭来时,她的两个儿子王欢、王跃,分别在映秀小学上四年级和二年级。“他们的教室都在二楼,挨着楼梯,原本可以逃出来。”幸存的学生告诉尚兴平,王欢听老师的话趴在桌下,王跃则从教室跑了出来。但出来后,王跃说书包落在教室,又跑回去拿。

王跃是5月13日被发现的。“挖出来的时候,他挎着书包,手里还紧紧捏着三本书。”尚兴平说,小儿子是把她的话记心上了,“我跟他说过,人总要有收拾,书包和人要在一起”。然而,大儿子王欢的遗体一直未找到。

“十年了,事情翻篇了。”尚兴平坦言,如今姐弟俩王雨萱、王子谦给她的生活带来很大改变,两个孩子继承了哥哥们的性格,在学校里很乖巧。每一年,尚兴平和丈夫都会领着王雨萱、王子谦到映秀镇渔子溪村被当地人称为万人公墓的地方,祭奠哥哥们。

又到5月。尚兴平说,“不怀念以前两个娃娃是假的”,但这样的怀念会让他们夫妻俩更珍惜现在平凡生活的来之不易,更明白了最好的爱是陪伴,一家人齐齐整整在一起。

他在陆地失去了双腿在水里重获翱翔的能力

不少幸存者虽逃脱了死神之手,却没能躲开致残的命运。据四川省残联统计,这场地震导致部分人永久性残疾。这些年,他们经历了缓慢而艰难的身心重建,才实现自愈,接纳新生活。

2008年,18岁的代国宏在北川中学读高二。那一天,地震突然袭来,桌椅剧烈抖动,四周的墙迅速撕裂,头顶上的天花板、电扇不停往下掉。代国宏脚下的预制板猛地裂开,坠到他大腿位置又瞬间合拢,将他紧紧卡住。

被埋50多个小时后,代国宏终于获救,但却失去了双腿。而他的同桌和7个室友永远离开了。此后,代国宏辗转7家医院,进行了大大小小50多次手术,“在生死关徘徊了很多次,全身的血都换了两遍”。高位截肢的痛苦,好友离逝的悲伤,如同埋在废墟中的一遍遍余震,反复折磨着他。

代国宏一度想过放弃,医院的康复训练也不愿意配合。直至他听从医生建议,学游泳帮助身体复健。“陆地上,我失去双腿,但在水里,我可以自由翱翔。”

4个月后,代国宏第二次下水,或许是身体条件不错,被四川残疾人运动队送到云南开始集中游泳训练。2009年,代国宏通过了四川省残联的运动员选拔,进入专业游泳队。一年后,在全国残疾人游泳锦标赛上,他一举夺得百米的蛙泳冠军和仰泳季军。此后,他在国内多个比赛中斩金夺银,昔日的北川少年成了著名的“无腿蛙王”,用双臂划出了崭新的人生。

今年28岁的代国宏,除了在游泳俱乐部当教练以外,还在做生命健康教育课程,希望能帮助别人勇敢面对人生。回忆起10年前被埋在废墟苦苦坚持的时刻,他说,只有活下来,一切才会那样美好。

代国宏的经历感染了许多人,给不少同是因为那场地震致残的幸存者传递着的好好活下来的力量。汤星月就是其中一位。地震发生后,她由于腰椎被水泥板压伤,患上了髋关节脱离症,身高永远停留在10岁时的1.2米。

为了让汤星月重新振作,家里尽管经济条件不太好,但也攒了10多万元送她上艺术高中。经过系统学习后,汤星月慢慢变得自信,不仅克服身高独立生活,歌唱技艺也在日渐见长。在父母的开导和包括代国宏等幸存者的故事影响下,汤星月发奋冲刺高考。最后,尽管身高不达标,但四川电影电视学院被她积极上进的经历所打动,破格录取汤星月。

如今,在读大一的汤星月常常参加公益活动。尽管不愿意谈“地震”,但对于这个“伤疤”,她采取了另一种“和解”的态度:当“袖珍歌手”,通过音乐让人们关注到袖珍人群体。

“十年前你救出了我长大后我成了你”

地震发生后,全国的救援力量迅速向灾区集结。在桥毁路断、余震不绝的险况下,救援队们向灾区挺进,用血肉之躯筑起生命通道,创造出一个又一个的生还奇迹,也播下了爱的种子。

地震发生一刻,12岁的程强和小伙伴们在校外游泳,侥幸逃过一劫。但宛如末日的地震情形,仍给他留下难以磨灭的阴影。震后,10余万名人民子弟兵从全国各地奔赴救援前线,其中,驻鄂空降兵某部队于第二天赶到他所在的村子冒死抗灾。“看到他们就像看到了希望。”程强回忆,军人们在余震中不断挖土救人,钢筋瓦砾割破了他们的手,鲜血甚至把白手套染成红色,他们也没停下,而是争分夺秒地抢救。

在那些忙碌的绿色身影间,程强记住了写着“黄继光生前所在部队”的旗帜,和印有“空降”字样的头盔。此后的三个月里,不管走到哪,他总能看见他们的身影:推危房、搭帐篷、复农产……哪里需要帮忙,哪里就有他们。当时,程强总喜欢跟在后边帮忙干活。

2013年9月,正在读高二的程强听说部队在征空降兵,毫不犹豫地选择入伍。入伍后,程强各项成绩突飞猛进,首次实弹考核时,程强就打出了50环的满分,首次实跳时还被安排跳示范伞。凭着优异的成绩,伞训结束后,程强被分配到“模范空降兵连”。这个著名的“黄继光连”,正是10年前在他家乡抗震救灾的那支部队。

如愿以偿的程强越发刻苦,从普通战士迅速成长为空降尖兵,进入连队最优秀的“黄继光班”。一般情况下,空降兵要当上伞训教练员需两年时间,而他仅用半年就通过考核,成为了全连最年轻的伞训教员。去年10月19日,他被正式任命为第38任“黄继光班”班长。

10年过后,走出地震之殇,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方法,有的人表露,有的人深埋,有的会选择遗忘,有的还在原地,“程强们”的选择是“延续”——10年前你救出了我,长大后我成了你。

■对话

“无腿蛙王”代国宏:

我要在轮椅上重走

当年“重生之路”

南方日报:地震致残者走出这个阴影困难吗?

代国宏:我身体恢复用了不到两年时间,但心理完全恢复用了6年。10年前受伤时,很多人可能还是孩子,有别人的关心和保护。但现在长大以后,都面临着独立的学习或工作。在适应社会的过程,遇到困难和挫折,他们可能会把原因归结于当初那场地震带给自己的身心缺失。这需要长时间的调整吧,最重要还是自己怎么去看待和面对。

南方日报:您觉得地震对你最大的影响是什么?

代国宏:无论是事业还是婚姻,我如今的幸福都是奋斗出来。现在的我变得越发积极和勇敢,更加坚定自己的信念。地震让我的身体里面流着百家血,所以我会继续做公益,把爱传递下去,在有限的生命里去做更多有意义的事情,帮助别人,回馈社会。

南方日报:适逢汶川地震10周年,您最近有什么纪念计划吗?

代国宏:其实从今年3月26日起已经开始了,计划是全程用手滑轮椅的方式“徒步”,从北川、绵阳,到南充、重庆,最后到达成都。因为,这1000多公里路程,是当年被救的“重生之路”。整个过程大概需要100天,一边走一边思考,我想给这10年做一个总结。

总统筹:姚燕永 郎国华 田东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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