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所周知,羅馬教廷是全世界天主教的中樞,理論上,世界各地的天主教機構,皆爲羅馬教廷的分支,受羅馬教皇領導。到現代社會,羅馬教廷與時俱進,在政治上構建了了“梵蒂岡”這樣一個主權國家,以便更好的適應現代國際政治。

  在歐洲各國中,有一個非常特別的國家——梵蒂岡。雖然其佔地只有0.43平方公里,是世界上最小的國家,但其影響力卻無比巨大——作爲從羅馬教廷演化而來的宗教國家,其一直是全球天主教的首腦所在。而爲了適應現代國家形式,全球傳教並負責天主教事務,梵蒂岡也跟全世界絕大多數國家建立了外交關係。

  不過,這裏面也有例外——比如中國,就一直沒有跟梵蒂岡建立外交關係。

  爲什麼中梵一直沒有建交?表面看,是因爲梵蒂岡與臺灣保持外交關係;而且中國一直奉行無神論,與有神論之間存在結構性矛盾,梵蒂岡作爲一個爲宗教服務的國家,中國不與其建交似乎也正常。。

  但實際上不是這麼回事。雖然中國是無神論國家,但這並不意味着有神論就沒有生存空間了,事實上、有神論從古至今都在這片土地生存,宗教也從來沒有消亡過,所以,單純因梵蒂岡的宗教屬性,就導致中梵隔閡,這個並非事實。。

  那麼,到底是什麼原因阻礙了中國與梵蒂岡建交呢?

  最直接的,是梵蒂岡在2000年時的一次封聖逆舉。時任教宗把一些近代在中國活動的傳教士和教民封爲聖人,而這些人大多協助西方侵略中國,罪惡滔天。梵蒂岡此舉,是對中國人民感情赤裸裸的侵犯。

  由於教廷一直奉行“教宗無錯誤”的教條,故哪怕後來教廷意識到此次封聖不妥,但木已成舟,也無法撤回。這就成爲橫亙於中梵二者間的一個死結。

  但原因僅就於此麼?

  非也!當然,“聖徒”是事兒是心結,不過政治一向都是朝前看的。歷史糾紛向來不是決定國家政策的主要依據。比如世界上但凡上的了檯面的國家,都曾有侵略中國的歷史,如果糾結於過去,那中國豈不是要與世界爲敵?而且40年前,美國剛與臺灣斷交,承認一箇中國,旋即就拋出了《對臺關係法》,但中國也並未因此就與美國斷交。所以,從過去的經驗來看,梵蒂岡將晚清外籍傳教士和漢奸教民封聖之舉雖然錯誤,但並非沒有在求同存異基礎上,協調解決辦法的空間,雙方並不至於爲這樣一件事,鬧到老死不相往來的地步。

  其實,真正對這段歷史有了解的朋友應該知道,中國之所以長期不與梵蒂岡交往,其實是因爲這裏面牽涉到中國宗教管理制度。

  在中國,宗教事務由政府管理。比如天主教,在中國也同樣存在,不過卻是以中國天主教愛國會的形式,堅持“自治、自養、自傳”的三自原則,在政治、經濟上更羅馬教廷高度切割,僅僅只在宗教文化傳承上有一定關係。

  這在世界天主教中可以說是獨一份。因爲天主教機構體系的基本組織原則,就是羅馬教廷對全部天主教分支機構擁有最高領導權——這裏的領導權不單單是精神層面,現實層面的教會運作管理,也都要聽命梵蒂岡——羅馬教廷。而中國這種現實層面全自主,只是在宗教文化傳承方面有沿襲關係的結構,等於是拒絕羅馬教廷之於中國天主教擁有管轄權力,這難免會跟教廷領導下的天主教組織原則形成衝突。

  那麼,問題就來了爲何中國無法接受天主教的這套傳統組織規則?這其實折射出東西方、華夏文明與天主教文明體系之間的根本性衝突。

  自秦朝開始中國就採用中央集權制度,在這種社會組織框架下,世俗政治權力站在金字塔的頂端,其他不管是資本權力還是宗教權力,都位居政治權力之下,接受政治權力領導。

  在組織機構上,世俗權力通常會設置專門部門,負責管理宗教事務。像在明朝,就在禮部設置僧錄司、道錄司管理釋道二教;而在當今,這個政府部門則是國家及各地的宗教事務管理局。

  而對於那些宗教領袖,中國也允許在現實中存在一些宗教領袖,但前提是必須獲得朝廷和地方官府的冊封,只有這樣這個領袖纔是合法的:古代中原王朝就曾冊封過一些真人、國師,甚至有些信教皇帝還自己給自己加封——宋徽宗和明世宗,就是歷史上兩位著名的道君皇帝。

  而在現代,雖然不再有國教——自然也就沒有國師,但對部分宗教,依然保留着冊封程序——比如當今在世的藏傳佛教兩位宗教領袖——達賴與班禪,就是經民國跟新中國兩代中央政府冊封后才登位。冊封這個形式,表明了宗教領袖其之權力的來源,不單單是宗教本身所蘊含的精神認同,除此之外,更需要來自世俗權力的批准——而後者擁有最高決策權!

  這種朝廷對宗教領袖的冊封,就是中國傳統權力結構的體現,即——治權管理教權、教權臣服於治權。

  而在文明體系上,華夏文明是人類最經典的世俗化文明體系。主流意識形態——不管是法家、儒家還是紅色意識形態,都是無神論至上的世俗化體系,而不是主張有神論的宗教。中國的主要社會資源,也都集中在世俗化組織和擁躉手中。

  而中國的這種社會結構,與羅馬教廷產生了尖銳的衝突。

  首先是教權臣服於治權,這種東方傳統,是羅馬教廷萬萬不容的。畢竟,整個中世紀,天主教文明中,教權一直是凌駕於治權之上的。就算近代以來隨着科學興起,西方達爾文社會主義抬頭,但起碼也是教權、治權互不干涉、並駕齊驅。

  所以,羅馬教廷天然不能接受教權被治權壓制,更不能接受宗教領袖被世俗權力冊封——朝廷冊封宗教領袖是中國傳統,可要知道,在中世紀時,西方國王則都是需要經羅馬教廷冊封的!就算現在教宗已無權冊封政治首腦,但起碼西方各國領導上臺宣誓時,也還得保留個手按聖經的形式,以表示對教權的尊重。

  這下兩方就槓上了。要換成伊斯蘭教、佛教,甚至是同屬基督教體系的東正教、新教,這都還好處理——因爲這些宗教或者教派,現實層面並無體系化的組織架構,更沒什麼廣受認可的最高宗教領袖——哪怕有,也都是神仙或者已故去之人,反而沒有真正意義活人。

  沒有嚴密的現實組織架構,也沒有活着的宗教領袖,這意味着這些宗教和教派體系相對鬆散,世俗權力能較容易的通過間接管理方式,實現對其之掌控。

  但天主教不同。它有個活人當教宗,還規定了教宗是天主教徒的最高精神領袖,這就產生了個問題——當教權與治權有矛盾時,教徒該優先聽命於哪方?

  之於華夏文明,這一點很明確,教權臣服於治權,任何宗教組織體系都不能遊離於世俗權力掌控之外,它們想要存在,就必須接受朝廷的冊封。

  但很顯然,羅馬教廷掌控下的傳統天主教體系對此不能接受。對此中國當然不能容忍,所以解決辦法就是,讓中國境內的天主教體系,與羅馬教廷做現實切割。

  其實切割還算是文明的做法了。在古代,中國的處理方式更堅決。明末清朝,天主教傳入中國,羅馬教廷出臺禁令:勒令中國教徒不得祭祖,不得拜孔子,甚至還不準在教堂懸掛康熙賜給天主教堂的御筆牌匾。

  這就犯了大忌!這不僅僅文化衝突,更意味着羅馬教廷認爲中國天主教徒不應臣服於世俗權力。這種玩法,別說本就偏保守的清朝了,就是再開明的中國王朝,對此都絕不能允許——所以等待他們的就是康熙皇帝一紙令下,天主教在中國被徹底封殺。

  鴉片戰爭之後,中國世俗權力衰落,天主教得以再度入華——並且是以自己的模式。但待到新中國建立,中國經百年跌宕後重新建立中央強權,天主教這套就玩不開了,中央政府強勢出手,切斷中國天主教會與梵蒂岡之間的現實聯繫。

  總而言之,梵蒂岡主導下的傳統天主教組織體系,跟華夏文明的文化基因,中國的社會組織和權力架構有着結構性衝突。中國的文化傳統和現實國情,決定了治權高於教權,故中國當然不會允許羅馬教會插手中國天主教事務——中梵之間,自然也就長期無法建交。

  不過,近年來,情況似乎又起了變化。過去幾年,梵蒂岡屢次表達出希望與中國建交的強烈意願,中梵也曾對此有多多次磋商,甚至一度傳出建交在即的風聲。

  那麼,如果中梵建交傳言爲實,二者又會如何處理雙方在理念和文明結構方面的衝突的?雙方以什麼樣的形式來解決中國天主教會的管轄權問題?關注微信公衆號:雲石,雲石君在下一節《中梵建交的現實可行性》一節中繼續爲您解讀。

  本文爲雲石地緣政治系列109章——基督教之第八節。喜歡本文的朋友,可用微信搜索公衆號:雲石,收看全部雲石地緣政治系列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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