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狄推着轮椅，把黄诗臣送到了餐厅的主位。随后，黄诗臣让葵姐坐在了自己的左手边，他又招呼乔楚东坐在自己的右手边，可葵姐却把乔楚东拉在自己身边坐下，把右手边让给了赵狄，赵狄之后是董屹。五个人这么一围坐下来，乔楚东发现，他左手边的人，又要让他坐立难安了。

和这个园子比起来，这实在是一个小餐厅。

魏伯苓判了刑，苓花山筑一夜之间就成了一个冷清地，甭管是官也好，商也罢，甚至包括那些个所谓的文化名人，颇有些避之不及的意思。以往日日珍馐，夜夜笙歌的时光，早已经散做了山间的云烟。自然，也就不需要原本的大型宴会厅了。其实，很多人都不解，这园子是怎么留下来的，黄立花和魏伯苓之间的财产，又都是如何切割的这么利落干净，然而只有黄立花自己心里清楚，这园子就是她的底线，这座被她视作爱情纪念物的宅院，即使付出再大的代价，她也要留下。

他们就坐在这样一个小餐厅里，聚拢在这样一张小圆桌子边，这里平时只有一两个人吃饭，所以这当然不是一张大桌子。乔楚东能清楚明白的闻到葵姐身上的香水味，就像他能清楚明白的感受到董屹身上特有的气息。

他始终也说不上来那是一种什么味道，在那些孤独而悲伤的晚上，他曾经放下了对自己的批判，允许自己努力回想过那个味道，他能循着轨迹回想起每一个让他意乱情迷的场景，回想着耳后的轻咬，回想着脖颈的温热，回想着腰间的手掌，可他却永远回想不起来真切的味道。直到今天，他又闻到了那个味道，葵姐身上的香水压不掉它，满桌的菜肴盖不住它。

乔楚东很想扇自己一巴掌，因为这味道竟化成了一支笔，在他的大脑里渲染了一片夜空，又描绘一些粗浅的肌肉线条来。这些想象，让他的脸一阵红润，却让他的心一阵愧疚。如果这个坐在他旁边男人，最先勾起的，只不过是情爱的欲望，那是否也正说明了，最初的爱情，远不是他以为的纯粹呢。乔楚东陷入了跟自己的苦战之中，一半的自己供奉着爱情的高尚，另一半的自己掉入了欲望的泥淖。

他试着恢复平静，试着去听葵姐口里从不重复的八卦，试着做表情，试着笑，表演的像一个正常的客人。可他的头却从不往左转，他的余光，能看到董屹手上点燃的香烟，那根烟燃了很久，烟灰已经堆积的老长，董屹没有抽过一口。

“来来来，钦工肉丸，我们师傅的招牌菜，快尝尝。”黄诗臣一边听葵姐东拉西扯，一边招呼大家吃菜，他也很久没有像今天这么开朗了。

不过，不管其他人对这道菜怎么赞不绝口，乔楚东却始终没有动筷子。在饭局上，他永远都不碰两种菜，一种是像蚂蚁上树那样的粉丝类，因为只要一夹起来，之后的连绵不绝，很容易就让你成了桌上的焦点，所有人都开始帮你出谋划策，看着你如何处理那一长串的麻烦；另一种，就是丸子，乔楚东用筷子的功力，怕是远不如他的工作能力，什么四喜丸子、新竹贡丸、撒尿牛丸等等，只要是个圆的，他夹起来总是能一波三折，到最后支离破碎。他最不喜欢成为全场的焦点，所以，每当饭桌上有这两种菜时，总会让他焦虑不已。

就在他掩饰这种焦虑的时候，一颗肉丸，从他的左边，溜进了他的碗里。他的这个小秘密，董屹当然知道。要说恋人之间的相处，不正是有了这样一个个无伤大雅的小秘密，才显得生动可爱吗？这么一个举动，因为这样一张小小的餐桌，被放的很大，全看在了其他三个人的眼里，不过，他们就像是有天然的默契，每个人都当作没有看见一样，连一丝停顿都没有，仍然继续吃饭，继续着之前的话题。

乔楚东盯着碗里的这颗肉丸，竟有些大喜过望。这倒不是因为董屹还记得他这个小秘密，而是这颗肉丸滑落碗中的触动，回答了他刚刚在头脑中一直对峙的问题。情感的触动，情欲的吸引，本就不是泾渭分明的，泾河不清，渭河不浊，它们相融相汇，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时候，才是爱情吧。

这样的感悟，让乔楚东感觉轻松了许多，他不必再去想最初对董屹的爱，是因为异地的寂寞唤醒了情欲，还是几番的相遇催生了好感；他也不必再去想，之后对董屹的恨，是因为心怀不甘的占有欲，还是背叛之后的复仇欲；他更不必让自己沉缅于情与爱的审判之中，非要分出个高尚与卑劣，一切都融汇在那时那地，一切都由着时空自由延展。

“他，不会用筷子。”董屹红着脸，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冒出了这一句，一下就把自己的内心世界暴露无遗，可见，这样一个动作，应该也让他踌躇了好一会。只是原本要装作若无其事的另外三个人，这下就不能视而不见了。

“唉，跑这么老远的，上山来吃回锅狗粮。”葵姐这句话，把乔楚东逗笑了。

他本想忍住，却还是笑了出来。他并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他只是忽然觉得现在这气氛足够轻松，足够畅快，就像是一种被封印了许久的禁忌，终于消失了一样。

“陈阿姨，帮我们拿个公勺来吧。”黄诗臣笑着朝外面的喊了一声，赵狄挤眉弄眼地用手肘给了董屹一拐子，葵姐伸着汤碗非要董屹给他盛汤不可，饭桌上，比刚刚热闹了许多。

这样不也是挺好吗？乔楚东望着这几个，他为数不多的，可以称得上朋友的人。既然遇过也爱过，又何苦让自己满身的伤疤，都结痂成肉刺呢？他越来越喜欢槐里市了，在圳海那么久，因为自己的性取向，他从来不愿意去交际，从来也没有什么朋友。可是在这里，他已经有了这些朋友，就在这张桌子上，唯独缺了一个人。想到缺的那个人，他看了一眼黄诗臣，他比谁都看得懂，那种欢笑过后，写满怀念的脸。

上节回顾：久别又重逢|《Loop》第十三章03|同志有声长篇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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