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9月1日

这一年,中国的网民总数突破了七亿,智能手机的普及,好像把我们每一个人,都拴在了互联网上,吃穿住用行都再也离不开它,它似乎成了我们身体上的一个器官,要是你给所有的器官都来个排名,分个座次,它的名次恐怕是不会低的。

所有的一切都联网了,你的钱包,你的照片,家里的电灯开关,监控摄像头。它也开始想要变得越来越聪明,它知道你喜欢看什么新闻,知道你爱买什么品牌,它认真努力的猜测你的喜好,却把我们围困在一个似曾相次且再无惊喜的墙内。摄像头、手机、可穿戴设备等等的普及,好像每个人都在被信息化,而这些信息,让我们的隐私成了一个笑话。

你的手机知道你昨天晚上去了哪里,你的浏览器知道你的性取向,甚至你需要开始在笔记本的摄像头上,贴一段不透明的胶布,不然说不定哪天你会收到一封来自黑客的勒索信,“Hey,哥们,我知道你在看什么,而且我都拍下来了……”

每一个App都像是一个缺爱的孩子,永不满足的索要着手机的权限,他们想知道你通讯录里有谁,想用你的手机摄像头,想知道你买过的东西,看过的网站,他们贪婪的收集着这些数据,却又在保护上慢了几个节拍。于是,一部分黑客们发现了商机,他们一改以往的神秘,走向了产业化,他们不再只为机构提供服务,转而开始为每一个想窥人隐私的客户提供方便。

凡走过,必留下痕迹。这便是互联网,它在提供了极大便利的背后,似乎还没来及解决有关隐私的安全问题。

今天,是邱实大学开学报道的日子,可是,黄诗臣的心里一直惦记着另一件事。邱实还没醒,他却一早起了床,急急忙忙地到了办公室。按照约定,又一批新的“资料”会准时发到他的邮箱,这些“资料”里,有的是照片,有的是社交网络的文字截图,有的甚至是监控录像的画面,所有一切都像是证物一样,标明了日期和精确采集的时间,按照先后顺序一一排列。

望着这些文件,黄诗臣的大脑像是正在发生一场交通堵塞,鼠标在“删除”这个选项上悬停了很久,最终也没点下去。他还记得上一次收到的那些照片,看着自己所爱的人是完全另一幅模样,让他心如刀绞。可是,他掉进了一个怪圈,越是受伤便越是想要看到更多,越是知道的更多,越是希望邱实可以跟他坦白。

他压抑着情绪,一张张一页页的翻看,有些照片是别人拍的,有些是邱实自己拍的,有些根本就是在同一场合下被偷拍的,这些照片本来散落在网络世界的边边角角,可通过专人的挖掘,却能根据一点点小小的线索,就重新聚拢回来。黄诗臣望着那几年的邱实,他的双手在颤抖,双眼在模糊,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绷的死死的。

轰的一声,又是一声。电脑弹在桌角上,又翻了个筋斗,碎了一地。这声响是一种宣泄,让他的愤怒或者悲伤都有了一个小小的出口,他需要这出口。他伸手去撕开了这个出口,桌子,椅子,花瓶,吊灯,书柜,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暴怒下飞舞着,直到他精疲力尽,直到他再也想不起刚刚看到的那些画面。

他恨,又不知道自己在恨什么;他委屈,又不知道自己在委屈什么;他爱,又不知道自己的爱到底给了谁。

靠着一张倒掉的桌子,黄诗臣瘫坐在地上。清晨的光,这才苏醒,从窗帘四周的缝隙中挤了进来,就像是天上挂着一个正方形的太阳。这光铺在地上,吊灯的碎屑泛起粼粼的光晕,最大的那一片里,有他。

他看着自己,一种自卑自怜油然而生,为什么要做一个同性恋呢?黄诗臣从来没有这样怨过,因为黄立花是那么爱他,对他的出柜根本不以为然,那种毫无迟疑的支持和爱,容不下一点时间,让他产生怀疑。可他不是没有怀疑过,他总以为,父亲对他的出柜,是有所保留的,他总以为,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是同性恋,魏伯苓怎么会同意妈妈的意见,让他改姓黄呢?他应该姓魏的,没有一个父亲,愿意让自己的儿子不跟自己姓。他一定是放弃了自己,放弃了这个儿子,因为这个儿子是同性恋,因为他自己被判了无期徒刑,人生也已无追求。

这也正是当他知道,邱实也因为同性恋的身份,才被家里赶出来时,那样一种命运相连让这爱多了太多奇迹的色彩。他永远记得第一次看见邱实的样子,那个穿着西装的青涩少年,在一群人之中,那样清透,那样天然,举手投足之间都是青春的气息,他笑,便是早春绿地的新芽,他颔首,便是盛夏晴空的骄阳,他不同于自己见过的所有人。

后来,他们走散了,他一度也似乎要淡忘了,可邱实终究又出现了,以那样一种巧合出现了,如此的相逢,如此的命运相似,不就是最注定的爱情吗?可那些照片里的人是谁呢?那是另一个人吗?他并非不允许自己的爱人有他不曾参与的过去,可是,他无法承受那样清透,那样天然的少年,拥有不堪入目的过去。

假的吗?如果一切都是假的呢?如果连那些相遇都是假的呢?如果连命运都是假的呢?所以,这一切都是为了钱吗?邱实之于他,一如邱实之于照片里的其他人吗?如果金钱能将这些过往埋住,能将他脑袋里看过的画面清除,再多他也不在乎。为什么要欺骗呢?为什么要隐瞒呢?为什么要在爱得无可救药时,偏偏去发现呢?

只要他开口,只要他说,不管他说出多么离奇的往昔,不管他说出多么精心的算计,都不重要,都可以一笔勾销。他为什么不说呢?他真的以为这世上有不破的谜吗?他真的以为躺在自己枕边的人,一个爱他的人,一个无时无刻不深情款款地注视着他的人,看不出一点点端倪吗?

躺在地上的时钟,敲了九点,门外,上班的人陆陆续续的到了,世俗的声响,将黄诗臣从虚幻的对谈中拉了回来。他从没发现这些声响如此难以忍受过,他用双手挤压着疼痛欲裂的头颅,双脚狂躁的在地上胡乱踢着,他似乎被一张网捆住,扑腾在地上,喘不过气来,他张大了嘴,往胃里灌着空气,他苟延残喘却从不想逃,他想要跟那只小蜘蛛,正面对决。

上节回顾:透明而易碎 |《Loop》第十一章05 | 同志有声长篇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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