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父親，用身體在塵世間寫詩（組詩）中集

◎感謝瘸腿

父親的體力

再好，加班加點背磚背沙

能給我

背出一個很大的未來嗎？

還好，有一次意外

弄瘸了

那條老寒腿

賠償金

供我讀完了大學

商品房首付

訂婚的車子，傢俱

我在城裏，終於有了幸福的家

父親，可以安心了

哼起小調瘸到鄰居的小院

用餘下的錢，每天打幾圈衛生麻將

鄉親們都說：

筒條萬能夠壓住舊傷，從不復發

◎不要熄了那燈

深陷，有一點點無神

不明亮，乾澀的黃

是不是肝硬化的徵兆

那是父親的眼睛

與花兒無關

與露珠無關，如果

用寶石來比喻，都會傷了

寶石的豪華

佈滿血絲

睫毛稀鬆，眯着，睜大

怎麼眨動，都顯不出

好看的雙眼皮

多麼想寫詩

寫寫父親的眼睛，而我所能給出的

只是一個個撇腳的比喻：

父親的眼睛

像一盞燈。白熾燈，日光燈，霓虹燈

哎，咋想不到童年的那盞煤油燈

微弱地

鑲嵌在山村的半夜，光芒搖晃

它的野心，能照亮小小的幾平方米

就好

山道坷坎

摸黑趕路，遠遠地瞧見煤油燈

就會突然感到溫暖和安慰

——這個人間呀，至少

還有等我的人

不管等得多麼長久，等得多麼心煩

只是，別熄了那燈

就算在陽光下，熟透的地方，我們

都會迷路的！！！

◎信口雌黃

父親嘴同叔父的嘴巴一樣

都來自奶奶

大舌，牙白，脣厚

叔父天天在臺上

大講特講

公平、正義、真理、信仰

下了臺

喫香喝辣，品碧綠春，抽大中華

他偶爾還嚐嚐口紅指甲油

父親，呆在地裏

餓了，啃紅薯;渴了，摘下一隻黃瓜

他的嘴

吟不來詩詞，唱不會情歌

常常是溫暖的嘆息:

狗蛋的娃，要討媳婦了，得隨喜二百元

王光棍喬遷新居，幫襯三百元

李嬸的小閨女考上大學，給一千

哎，還不清的人情啊

有一天

我對着鏡子，刮鬍須

突然發覺我的嘴巴也同父親叔父長得

一模一樣

卻隔着一條古老的家鄉小河

沉默和謊言，都生生不息

滔滔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