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紀委國際合作局工作人員回憶說，許超凡給他的第一印象是精明、腦子好用。然而，這個精明的人從案發逃亡、在美國入獄、堅決拒絕遣返、到最後被強制遣返回國，這背後到底發生了哪些故事？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最近，反腐敗國際追逃追贓紀實《紅色通緝》在我臺播出。外逃美國17年之久的許超凡身穿囚服接受訪問的畫面格外醒目，引發了公衆對海外追逃故事的追蹤。《面對面》記者也在許超凡回國之初，在廣東省看守所對他做了採訪。

中央紀委國際合作局工作人員回憶說，許超凡給他的第一印象是精明、腦子好用。然而，這個精明的人從案發逃亡、在美國入獄、堅決拒絕遣返、到最後被強制遣返回國，這背後到底發生了哪些故事？

8年，三任行長，貪污資金4.85億美元，最開始只爲彌補虧空。

許超凡出生於一個普通的家庭，17歲做信貸員，到上世紀90年代，27歲的許超凡做到了中國銀行廣東省開平支行行長。那時，他是全家人的驕傲。

2001年10月12日，中國銀行廣東分行進行電子業務聯網檢查時，發現開平支行有4.8億美元去向不明，在向開平支行行長許國俊覈實時，卻發現許國俊以及前兩任行長許超凡、餘振東同時失蹤了。

事後查實：許超凡作爲主犯，夥同他人貪污挪用4.85億美元，製造了建國以來最大的銀行資金盜用案。

許超凡回憶，最開始他不過是想挪一筆錢來彌補外匯買賣的虧損窟窿。

許超凡：您知道外匯買賣這個業務風險非常大的，開始有點兒盈利然後就虧損了，虧損了之後怎麼去解決呢？那得要擴大買賣額，然後越做越大，很不幸，我們所買的方向跟國際市場方向的走勢，沒有抓住這個走勢，虧損，窟窿越來越大了。

和我們常看到的故事一樣，許超凡挪用資金去補外匯買賣的虧損，結果虧空越補越大，到最後已經到了無法收拾的地步。

在事情敗露之前，許超凡、許國俊、餘振東早已爲家人安排好後路。

從1993年開始，許超凡利用職務之便，假借開平中行客戶名義，以代客買賣的形式進行外匯交易，大肆貪污挪用銀行資金。他與手下的副行長餘振東、下屬公司經理許國俊聯手，先後從銀行賬戶中拆借大量資金，以貸款名義轉出並轉至設在香港的由三人控制的潭江實業有限公司等名下。

1994年，許超凡、餘振東和許國俊三人的妻子通過假離婚、假結婚獲取美國綠卡，然後通過離婚並復婚等方法，幫助許超凡他們獲取綠卡。1997年，許超凡、餘振東和許國俊三人用假身份證件到香港，獲得了僞造的香港護照。

自1998年3月起的兩年間，許超凡等人將16筆款項利用假貸款轉移至潭江實業，進而轉至香港或海外的私人賬戶，總額高達7500萬美元。

後來，許超凡升任中國銀行廣東省分行公司業務處處長，運作餘振東、許國俊相繼接替他的位置。三人相互勾結掩護，盜竊流水線一直順利運行。

2001年，得知中國銀行發現鉅額虧空並展開全行追查的消息，許超凡當即通知餘振東和許國俊，三人一同先逃到中國香港，再飛往加拿大。

17年的逃亡之路由此拉開大幕。

帶着家人輾轉多地逃亡，面對母親和兒女疑問無言以對

中行開平案被稱爲新中國成立後最大的銀行貪污案，涉案資金按當時匯率計算摺合人民幣超過40億元。2001年11月，中國通過國際刑警組織發出紅色通緝令，並通過國際執法。

在許超凡頭上，張開的不只是紅色通緝令，還有中美兩國在2000年6月簽署的刑事司法協助協定，這是中美有史以來第一個司法合作協定，開平支行案成爲協定生效後兩國執法合作的第一案。

在加拿大，許超凡躲在朋友給他租的房子裏，和母親、妻子以及三個孩子住在一起。他沒有想到：2001年11月，司法部兩次向美國、加拿大發出司法協助請求，並且通過與美國、加拿大和中國香港執法部門合作，第一時間凍結了許超凡等三人的所有銀行賬戶。

原本以爲不工作，錢都夠一家人一輩子用的，沒想到賬戶被凍結。由於隨身攜帶的現金並不多，身在加拿大的許超凡處在惶惶不可終日的狀態中，半年後，他和餘振東、許國俊逃亡美國洛杉磯。他說當時口袋只剩下一兩萬塊錢，也不敢在洛杉磯長住。

2001年11月開始，中方協調美方來華取證，開展遠程視頻作證。之後，美國司法部在全國發出通緝令，三家人只能分頭踏上逃亡之路，餘振東前往洛杉磯，許超凡和許國俊則選擇逃往美國中部的小城市。

橫貫美國的66號公路，在美國文化中被稱爲美國夢的起點，但當許超凡他們沿着這條路在美國的中部小鎮逃亡時，才清醒地感到了現實和夢境的差距。

記者：從一個普通人家的孩子，到一個在當地可以說是呼風喚雨的行長，用了十年的時間。真的逃出去了，一下子你擁有一切都沒了，那個時候心裏會怎麼想？

許超凡：心裏想特後悔，爲什麼不安安穩穩規規矩矩，辦該辦的事情，做該做的事情？

記者：你老母親她知不知道你做的一切？

許超凡：之前我們在中國做的事情她不知道，後來告訴了她。

記者：老太太還不嚇着了？

許超凡：嚇壞了，她說你怎麼闖那麼大的一個禍，你幹嗎要做這個事情，以後怎麼辦呢，她問了我，我根本沒辦法跟她回答。

記者：老婆孩子呢？

許超凡：孩子那時候很小，我就沒跟他們說這個事情，但是孩子不斷問我，我們爲什麼要到這裏來。

記者：怎麼回答啊？

許超凡：……

2002年12月，美國內華達州聯邦檢察官辦公室簽發了對餘振東、許超凡、許國俊三人的逮捕令。同案餘振東在洛杉磯被美國當局以涉嫌欺騙手段獲取簽證罪逮捕。2004年9月，許國俊夫婦在美國落網。2004年10月，許超凡夫婦在俄克拉荷馬州的一個小鎮被逮捕。1012案的涉案人員全部落網。被捕兩個月後，許超凡得以和兒女通電話。

許超凡：電話裏就問，爸爸媽媽什麼時候回來。

記者：那你也不能說實話啊？

許超凡：那隻能是安慰他們，就說爸爸媽媽很快回來，但是這個很快，很快，很快，就很快十幾年了。

堅決拒絕遣返，與兒女分別5年後終於獄中相見

2004年，餘振東成爲第一個從美國直接遣返回中國的職務犯罪嫌疑人。他被判處有期徒刑12年。而中方工作組與許超凡、許國俊面談時，他們二人拒不回國。

許超凡：我覺得我的事情發生在中國，我是不是可以利用美國法律規避我在中國犯的罪。

記者：雖然都是坐牢，這兩個你比過沒有？

許超凡：當時考慮我有可能在美國贏這個官司。首先起訴所說的東西都是在中國發生的，我當時就考慮到即便是定了這個罪，我判刑的時候應該不會判得很重。

2006年1月，美國以15項罪名，對許超凡和許國俊二人提起刑事訴訟。在這個期間內，美方主動請中方在證據、證人、證言等方面提供司法協助。根據中美達成的異地追訴共識，中央紀委組織協調最高檢、公安部、司法部等部門，先後向美方提供了15萬頁的證據材料，組織有關證人向美國法庭作證。最終，2009年5月，美國法庭對許超凡判處25年有期徒刑。與此同時，許超凡的妻子鄺婉芳被判處8年有期徒刑。

許超凡服刑的地方，在美國和墨西哥邊境埃爾帕索市的拉圖納監獄。在這裏，許超凡與他的孩子們見了面，這次探視與上一次分別已經有5年的時間。

許超凡：他們見面的反應就是很悲傷，他們哭了。

記者：那次見面多久？

許超凡：有四五個小時。

記者：會告訴他們你們的事嗎？

許超凡：他們也沒有問，我也沒說。

記者：怎麼分別？

許超凡：依依不捨，管教人員來通知了，時間已經夠了，但是大家還是不想離開。

對於判決，許超凡向美國法庭提出上訴，爲此，他甚至開始自學美國的法律。在許超凡一心研究美國法律的同時，中國從未放棄讓他接受中國法律的審判。

2014年6月，中央追逃辦正式成立，包含中央紀委、最高法、最高檢、外交部、公安部、安全部、司法部、人民銀行等8家成員單位，中央紀委國際合作局作爲辦事機構，承擔具體工作。許超凡案也被列入中美執法合作的五起重點案件，中方會同美方和許超凡進行面對面商談。

許超凡最關心的問題有三個，刑期問題，財產問題，回國服刑後返回美國問題。

中央紀委國際合作局工作人員 冉剛：在國外服刑的，在國內是需要繼續追究刑事責任的。在量刑的時候會適當考慮，但不可能完全折抵。

中央紀委國際合作局工作人員 冉剛：他認爲他的一些勞動所得應該屬於他所有，比如他當中國銀行開平支行行長期間，自己開設的一些公司賺的利潤。這一點我們跟美國態度非常堅決，這個案件就是追逃追贓並重，如果腐敗資產不能追繳到位，人追回來意義不大。

雖然這次沒有談妥，但是雙方最後都說，面談的大門是永遠敞開的。2015年9月，許超凡妻子鄺婉芳在美國服刑期滿後，被美方強制遣返回國。這對本來寄希望刑滿後留在美國的許超凡，無異於一記重擊。

許超凡：以前覺得中美之間合作程度不至於把我們弄回去，現在這種僥倖的心理已經徹底打破了。隨着中國的國力不斷強大，即便我在美國服完刑之後，我就覺得中國政府也有這個能力把我從美國弄回來，與其這樣爲什麼不現在走呢？

2015年11月，許超凡書面提出願意回國受審，2016年，他通過律師表示希望再次和中方工作組見面，有意接受遣返。這次談話之後，許超凡同意回國受審，中美雙方溝通了許超凡案的工作安排，美國法院對許超凡案刑期進行改判，同時法院覈准協議遣返令後，美方判發遣返令並將許超凡遣返回國。

遣返前，許超凡和家人見了一面。

許超凡：大女兒已經畢業工作了，老母親身體好。

記者：你跟母親說了嗎，你要回來了？

許超凡：我跟她說了，她非常支持，她就說你應該有個了斷。

記者：你心裏面知道這次告別會比以往時間更長一些？

許超凡：對，那時候大家都放開了，覺得過了這個坎之後，事情就會慢慢結束。

歷時17年，追回贓款20多億元

2018年7月11日，許超凡在美方的押解下，登上了飛往中國的飛機。飛機降落在中國的土地上，一張2001年簽發的逮捕令終於等到了簽字時刻。

記者：真正離開美國的時候，有什麼行李可以收拾帶回中國？

許超凡：沒什麼行李。

記者：人家從美國回來都是大包小裹的，不說買東西，在美國活十來年也得有很多家當，可是輪到你的時候什麼也沒有？

許超凡：情況不同，他們在外面是自由的，我在美國也是被監禁人士，回來這邊也是接受監禁。

記者：在飛機上十多個小時睡了嗎？

許超凡：沒睡，以前的事情一幕一幕回想，相當清楚。包括2001年那次出逃，就像昨天發生的事情一樣。

17年漫長而艱難的追逃追贓工作，終於結束了。開平支行案涉案資產4.85億美元，目前已經追回贓款20多億人民幣。3名嫌疑人中只有許國俊仍在美國羈押，中方將繼續和美方合作將其遣返回國，並對他在中國涉嫌的罪行進行追訴。許超凡正在接受調查，很快就將移交，進入起訴階段。

許超凡：外逃不能有僥倖心理，總是要被逮回祖國的，只不過是時間長短而已。

記者：有朝一日如果有自由那一天，你準備做什麼？

許超凡：還債。我對這個社會造成了很大的危害，老同事，家人因爲我的事情受到那麼大的傷害，這些債我都要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