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以禮

 在繼承京劇餘叔巖餘派的老生演員裏,楊寶森可算是最有成就的一個。在藝術上,楊寶森不僅學到了餘派的精華,而且能根據自己嗓音的特色,吸取各方面的營養,有所發展和創造。不少人認爲楊寶森的藝術已經形成了自己的流派——楊派。 

 《文昭關》這出戏餘叔巖是不常演的,可是後來卻成了楊寶森的代表作。楊寶森的《文昭關》,在唱法上基本上是餘派的風格,同時又吸收了汪桂芬汪派的特點,再加上他自己的創造,使這出戏在藝術上放出了新的光彩。 

 楊寶森學習餘派主要是從掌握餘派含蓄和韻味醇厚的演唱特點入手,通過行腔、發音、咬字這些方面的技巧,來體現餘派那種“柔中有剛”、“曲中有直”、“圓而不滑”的藝術特點。下面,先談談楊寶森在行腔方面的特點:

談談楊寶森的唱腔:“聽起來不是那麼鋒芒畢露,但很有味道”

楊寶森之《捉放曹》 

 楊寶森的嗓子高音少,低音多。他的行腔平易、樸實,聽起來不是那麼鋒芒畢露,但很有味道,好比一幅優秀的水彩畫,色彩並不鮮豔,可意境深遠、耐人尋味。初聽起來,感覺不過如此,細聽則越聽越有味道。這裏主要的原因就在於他的唱腔是從人物的思想感情出發的。這正是我們常說的“聲由情出,情賴聲傳”。有了感情,唱腔就不是孤立地追求好聽,而是有了具體的內容。 

 我們以楊寶森唱的《文昭關》和《捉放宿店》裏兩段〔二黃慢板〕來做一個比較。這兩段唱的曲調結構基本上是一樣的,可是所表達的人物心情卻不一樣。楊寶森能夠在行腔裏表現出不同的感情和意境,所以聽起來就有不同的韻味。 

 《文昭關》裏的伍子胥,因爲全家被楚平王殺害,急於要報這個不共戴天之仇。當時,他的處境險惡,隨時有被捕的危險,心情是悲憤而焦急的。可是,伍子胥畢竟是一員武將,不是文弱書生,儘管悲憤焦慮,還是不失武將的豪邁氣概。楊寶森在這出戏的一段〔二黃慢板〕唱腔裏,比較恰當地體現了伍子胥這個人物的這種情緒。 

 總的說來,這段〔二黃慢板〕的情緒是比較激動的,在咬字、噴口方面勁頭都比較大,行腔方面也比較爽朗。比如“一連七天我的眉不展”的“不展”兩個字、“俺伍員好一似喪家犬”的“家犬”兩個字,都唱得簡練、乾脆,悲憤之中有一種激昂的情緒。另外,像“實指望到吳國借兵迴轉”的“國”字,唱得奔放有力,顯得在悲憤之中帶有武將的豪邁氣概。

談談楊寶森的唱腔:“聽起來不是那麼鋒芒畢露,但很有味道”

楊寶森之《文昭關》

 以上介紹的這些技巧的運用,並不是孤立的,而是結合着對人物心情的理解,統一在同一種感情裏面,因此顯得十分和諧。正因爲楊寶森的演唱是從人物思想感情出發的,因此他在《文昭關》這出戏裏的這段〔二黃慢板〕唱腔,聽起來能夠使人意會到是出自一個落魄英雄的悲壯的詠歎。 

 《捉放宿店》裏的陳宮是個文人。唱腔要體現出溫文爾雅的風度。這和伍子胥的豪邁氣度是不一樣的。其次,陳宮和伍子胥兩個人的心情也不一樣。陳宮的心情是悔恨多於悲憤。他原先以爲曹操是忠義之人,所以情願棄官出走,想和曹操共圖大事,沒想到曹操是個極端自私的奸雄。曹操無緣無故殺掉呂伯奢一家這件事,給了陳宮一個很大的刺激。晚上,他住在旅店裏,對着月光自思自嘆,一面後悔自己看錯了人,一面嘆息呂氏一家遭到殘害,悔恨交加。楊寶森唱的這段《捉放宿店》裏的〔二黃慢板〕比較細緻地刻畫了陳宮當時的這種心情。 

 楊寶森的這段唱唱法和一般譚派老生差不多,抒情的味道比較濃厚,在發音、吐字,特別是噴口方面,都不象《文昭關》那樣凝重,而是比較含蓄;行腔似乎是輕描淡寫的,可是傳達出來的感情卻很深沉。 

 這段唱低沉的腔多,高亢的腔少,似乎總是在一個八度音裏變化。楊寶森非常善於安排音節。他根據陳宮那種悔恨交加的消沉心情,常常運用“欲揚先抑;欲抑先揚”的方法,使曲調有起伏、有變化,跌宕有致。比如“悔不該心猿並意馬”一句,在唱出“心猿”的“猿”字以後,突然一頓,後面的腔就顯得曲折悠揚了。“並意馬”的“並”字使一個平易的小腔,後面的“意”字稍稍翻高,就顯得起伏很大,並且突出了人物的悔恨情緒。接下來,“悔不該隨他人到呂家”一句,“隨他人”三個字用了一個婉轉動聽的低腔,托出後面的“到”字;這個字腔不高,可是顯得跌宕而流暢。通過這兩個例子可以看出,楊寶森在曲調的抑揚頓挫上,安排得是很巧妙的。 

 以上通過《文昭關》和《捉放宿店》裏的兩段〔二黃慢板〕唱腔,介紹了楊寶森在行腔上的特點。下面,再來談談他的發音和咬字: 

 上面談過,楊寶森的嗓音條件並不好。他的中、低音好,高音不太夠用。這樣的嗓子容易帶噪音,聽起來覺得乾澀。可是,楊寶森善於運用鼻音來作爲輔助,聽起來柔和、圓潤,避免了噪音。 

 另外,楊寶森的腦後音,也就是頭腔共鳴,運用得很好,能夠把許多閉着嘴唱的字唱得響,放得遠。比如《空城計》的〔西皮慢板〕一段,“先帝爺下南陽御駕三請”的“請”字,“官封到武鄉侯執掌帥印”的“印”字,都是用的腦後音,不但圓潤、動聽,而且聲音送得很遠。

談談楊寶森的唱腔:“聽起來不是那麼鋒芒畢露,但很有味道”

楊寶森之《空城計》 

 楊寶森的咬字和餘叔巖一樣,能夠做到“顯而不露”。他咬字不很重,可是清楚明確、自然流暢。如果咬得很重、很死,就會使人感到矯柔造作了。《武家坡》裏那段〔西皮導板〕轉〔原板〕唱腔,就是“一馬離了西涼界”那段,裏面有一些複音字。楊寶森把這些複音字的“頭”、“腹”、“尾”三個部分唱得很清楚,又結合得渾然一體。比如,“一馬離了”的“了”字,聽起來既有“立衣奧”三個音,可又不是割裂開來的,而是渾然一體的一個“了”字。此外,楊寶森還能夠利用字音的變化,加強感情的表現。比如,“不由人一陣陣淚灑胸懷”的“胸”字,他利用“虛烏翁”的切音,使了一個婉轉動聽的小腔,聽起來就有點傷感的味道。再比如,“青是山綠是水花花世界”一句,有兩個“花”字。第二個“花”字,楊寶森利用反切使了一個短促的小腔,聽起來就和第一個“花”字有了不同,使人感到華麗、流暢,切合“花花世界”這個詞的含義。

談談楊寶森的唱腔:“聽起來不是那麼鋒芒畢露,但很有味道”

楊寶森之《定軍山》 

 楊寶森的高音不夠用,限制了他往慷慨激昂方面去發展。他的音色用來表現蒼涼、悲哀的感情很合適。這是他獨到的地方。此如,《李陵碑》裏的一大段〔反二黃〕唱腔,他就唱得十分傳神。《李陵碑》裏的楊繼業,被圍困在兩狼山,內無糧草,外無救兵。他想起國家的危亡,自己一家人遭到的種鐘不幸,心情是焦急、悲涼的,甚至有點悽慘。然而,楊繼業畢竟是個老英雄,儘管處境險惡,命在旦夕,可還是堅強不屈、大義凜然。 

 楊寶森的唱腔“柔中有剛”,很適合表現楊繼業這種悲劇性的英雄人物。楊寶森在《李陵碑》裏的這段唱裏,無論是氣韻上、行腔的悠揚曲折上,都充分發揮了他自己的獨特風格。

(《戲曲羣星》第二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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