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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構的《一個出身寒門的狀元之死》

《出身寒門的狀元之死》刷屏 一窩咪蒙撲面而來

刷屏文章《寒門狀元之死》被質疑造假 目前已被封禁

如何識破《一個出身寒門的狀元之死》這種垃圾文章?

文/曹林

來源:曹林的時政觀察

摘要:《一個出身寒門的狀元之死》與北大才女張培祥的故事何其相似,不是說人生經歷不可以相似,只是相似得太巧了。張培祥的故事去年刷屏,創造了一波懷念熱,不久後碰巧又發生了同樣的事,碰巧也是狀元,也是讓人唏噓的絕症,也有一樣的經歷。更巧的是,這個狀元的高中同學還是一個以編故事爲生的爆款營銷號寫手,他們之間還有過很多交往,讓她可以寫成刷屏的故事。

人人臉上寫滿10萬+慾望的時代,沒個寶貝是不好意思出來混的,韓劇有三寶,車禍、癌症、治不好;謊言有三寶:理想、真的、愛到老;咪蒙有三寶,賤人、low逼、毒舌屌;爆款有三寶,焦慮、撕裂、死得早。到底是咪蒙的好學生,《一個出身寒門的狀元之死》的爆款文渾身是寶,集近幾年朋友圈爆款痛點、淚點、焦慮點於一體,如拉斯韋爾魔彈一樣迅速佔領“眼裏常含淚水”的朋友圈。問題在於,作者表現出的10萬+慾望太強,用力過猛,下藥太狠,煽動出的淚水還沒來得及拭去,很快反轉成足以淹沒作者的口水。所謂最新回應,沒半點幹化,更坐實了公衆的質疑。

以“事實”之名賺流量,被質疑時詭辯“不是新聞報道”,迴避任何事實證明義務,10萬+真讓人無恥和麪目猙獰得可以。

對不起,請原諒我用一下“乳溝”這個字眼,這個意象借自《一個出身寒門的狀元之死》一文。滿懷理想情懷的狀元同學之死,喚醒了作者的人文反思,投身商圈的作者感覺自己彷彿流落風塵,在批判成功、浮華、焦慮、攀比、慾望時,提到了聽到同學去世時自己的世俗模樣:在國貿一個居酒室,坐在40多歲的投資圈大佬面前,穿着低胸的衣服,露出若隱若現的乳溝,化了精緻的妝容,全程裝出一副崇拜又夾帶着愛慕的眼神半仰視地看着他。

作者寫這段,本意是想批判陷於成功、浮華、焦慮、慾望的庸常生活和失去理想的自己。但我想,這篇爲了流量而編出來的文字,以紀實之名編故事,在雞湯中摻一些真事,把故事冠以事實之名,何嘗不也是那種典型的“低胸”寫作狀態?坐在無數充滿焦慮、迷茫、憤怒的讀者面前,穿着低胸的衣服,露出“事實”若隱若現的乳溝,給文章化了精緻的妝容,精準地瞄着那些易感的獵物,全程裝出一副批判慾望、讚美貧窮、仇視財富、給理想燒紙、渲染階層焦慮的眼神,半仰視地看着他們。

文章過於乖巧和精準地迎合着讀者的情感需求,努力把故事往爆款框架上去靠,技巧使用得太明顯了。學習寫作的人都瞭解“框架敘事”的重要,寫作必須找到一個符合讀者認知框架的敘述視角。吉特林說,框架幫助記者能夠迅速而程式化地加工大量信息,首先辨別信息,然後加以分類,接着包裝信息以便高效地傳播給受衆。“新聞框架”對應的是“意義地圖”,邁克爾-舒德森也說:只有當一個新聞事件能夠置身於讀者已有的“意義地圖”之中,或者置身於善於社會本質的某種文化知識形式當中時,它才能爲觀衆所明白。《一個出身寒門的狀元之死》很明顯地通過爆款元素的組合植入了取媚大衆的框架:寒門、狀元、努力生活、理想、死亡、慾望,拒做假賬、拒賣保健品、人窮志不短的狀元,囂張的富二代,浮華的投資圈,充滿慾望的都市,若隱若現的事實,好像若隱若現的乳溝。

網民已經扒出了這篇文字無數不合事實和常識之處,大型車禍翻開現場,真是慘不忍睹。作者很聰明,深得咪蒙真傳,熟悉讀者的每一個癢點和痛點,但問題在於太聰明瞭,自作聰明,想把這些痛點和癢點都集中到一篇文章中,下藥太多太狠,犯了自媒體文章的大忌,冠以“事實”之名,就露出了破綻。去年朋友圈曾刷屏過一個讓人嘆息的北大才女故事,張培祥出身貧寒,刻苦學習,1997年考入北大法學院,2001年攻讀法學碩士,以《大話紅樓》風靡當時全國高校BBS論壇,2003年患白血病,三個月後,年僅24歲的她去世,留下每次讓人讀起就淚流滿面的《賣米》一文。張培祥也以全校第一的成績考入中學,也出身貧寒,也是高考狀元,也爲了弟弟學費打幾份工,也患癌早逝。

《一個出身寒門的狀元之死》與北大才女張培祥的故事何其相似,不是說人生經歷不可以相似,只是相似得太巧了。張培祥的故事去年刷屏,創造了一波懷念熱,不久後碰巧又發生了同樣的事,碰巧也是狀元,也是讓人唏噓的絕症,也有一樣的經歷。更巧的是,這個狀元的高中同學還是一個以編故事爲生的爆款營銷號寫手,他們之間還有過很多交往,讓她可以寫成刷屏的故事。太多的巧,只有編劇才編得出來了。從網民指出的那些問題看,這篇文章很可能洗自張培祥的故事,是去年北大才女“賣米”故事在網絡刷屏後,營銷號寫手當成“爆款素材”積累下來,半年後,等人們漸漸忘記張培祥和“賣米”了,把這個“素材”編成另一個故事,趕上爆款傳播的寒假檔期,藉着“寒門難出貴子”的社會焦慮和中產迷茫,消費一把公衆情感。

爲什麼狀元又死了,爲什麼特別是寒門狀元容易英年早逝?是真這樣,還是像韓劇那樣,女主角必須或者車禍或者白血病,在爆款寫手的筆下,狀元必須早死?

對不起,再請原諒我不憚以最大的惡意揣測這篇刷屏的文章,無數次被營銷文餵養後,人們無法“眼裏常含淚水”地聽你瞎編了。面對一個把流量當成生意的咪蒙弟子,人們真不敢輕易相信文字中的所謂深情和理想,更不敢相信文字中有什麼真相、理想和誠意。張培祥的“賣米”經歷感動過無數人,你可以把她的經歷寫成小說,改編成電影,請不要以這樣方式去消費。你也許可以洗稿,可以洗地,但請不要冠以事實之名去偷別人的經歷、洗別人的人生、並以此騙別人的 打賞和眼淚。

這篇文章引發爭議和批評的一個關鍵原因在於,貼上“事實”的標籤,以真實之名賺流量,卻又不以事實標準去規範寫作,迴避事實標準的核查。對一般的自媒體文章,無論你怎麼編,怎麼戲說,怎麼“據說”,怎麼“我有一個朋友”,怎麼“我遇到一個賤人”,只要不逾越法律底線,怎麼虛構和創作都可以。但既然說寫的是事實,而不是文學創作,就要以事實的標準去衡量:交待來源,可證實或證僞,準確無誤。畢竟,這篇文章不只是私人情感的表達,事實涉及很多公共問題:窮人的努力,創投圈的浮華,公司的造假,大學的獎助學金體系,大病醫保,底層的向上流動,等等。只有建立在真實基礎上,討論和反思纔有意義。

其實,作者應該知道,《一個出身寒門的狀元之死》的網絡衝擊力正在於它所強調的真實性。假如是小說,只能說三流小說;是故事,只能算是三流故事;但如果是事實的報道,是真實的人生經歷,那就不一樣了。收穫了“真實”的衝擊力之後,就要以真實的名義受到苛刻的追問。

新聞與故事間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防火牆,就是事實,這也是傳統媒體報道與自媒體寫作的一道分界線。傳統的報道要爲事實負責,而自媒體只爲拉昇流量和愉悅用戶負責。自媒體寫作沒有任何門檻,而傳統報道的寫作是有門檻和資質限制的,這個門檻就是對事實的敬畏與尊重以及由此形成的一套專業主義精神和規範。學過新聞的應該知道,新聞界有着強烈的防火牆意識,比如在編輯部,新聞部門與經營部門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防火牆,芝加哥論壇報發行人羅伯特-麥考密克在20世紀早期曾在俯視芝加哥河的富麗黨皇的論壇報大廈內安裝了兩部獨立的電梯,他甚至不願意廣告銷售人員和記者同乘一部電梯。

新媒體和自媒體衝擊着傳統寫作,傳統進行着艱難的轉型,但一直以來都維持着那道防火牆,事實報道是傳統媒體記者的領域,自媒體可以編故事,但不可染指傳統寫作的事實領地。

《一個出身寒門的狀元之死》犯了這個大忌,她已不甘於編故事,不甘於文學故事,而想逾越專業的邊界聲稱寫的是“事實”。自媒體不是不可以寫事實,關鍵是,你寫的事實能否經得往苛刻的證實與證僞。其實,咪蒙已經在這個問題上付出過慘痛教訓,《嫖娼簡史》一文想逾越事實的邊界,結果因經不起事實查覈而受到嚴厲懲罰,又是刪文,又是封號一月。“狀元之死”不吸引教訓,又往前走了一步,越過專業防火牆挑戰“事實”這個傳統領地,從目前一片喊打看,會死得很慘。

這是“非虛構寫作”被黑得最慘的一次,這也配?在一堆編造的故事中摻點兒事實,在半真半假的事實上嫁接豐滿動人的細節,這是假新聞的常用手法,《一個出身寒門的狀元之死》似乎也在玩這種伎倆,新聞與文學的真假切換中游刃有餘。記錄事實和真相是很莊重的事,真相容不得遮遮掩掩,事實也不容俗說還休,你也許可以在你的投資人面前欲拒還迎搔首弄姿,但請敬畏事實和文字,永遠別把事實和真相當成挑逗讀者的乳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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