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舍的院子(林青松 攝)

書舍裏的作家故事02

兩天時間裏,我流過好多次眼淚,原因不是難過,而是感動。

因爲浙江攝影出版社的好友牽線,著名華人攝影家阮義忠老師竟然可以來小小的慢書房分享《正方形的鄉愁》;因爲負責對接活動的鹿茸忙得沒時間喫飯睡覺,所以我要替他全程接待老師和主持沙龍;因爲無比忐忑、種種擔心、怕自己搞砸了,所以和老師、師母見面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成了驚喜。

(林青松 攝)

阮老師老說:他也並不是記憶力超羣的人,所以很怕忘記過去,於是用鏡頭、用文字記錄那些讓自己感動的時刻。而我,剛剛經過如夢境般美好的兩天,忽然害怕,這一切真的像夢一樣漸漸在時間裏散去。要記下來!哪怕言語難以盡述,哪怕都是瑣碎片段,哪怕有一天慢書房和書舍都消失了,我也一定會被這些時刻再次溫暖,然後繼續熱愛這個世界。

笑容

和阮老師、瑤瑤師母從見面的一刻開始,他們一直都笑着,笑着安慰忐忑的我:“你的文章寫得很好啊!”“這個小院子好漂亮啊!”“這個菜真好喫!”“喫完飯走路回去再好不過啦!”……即使這是他們住過的最小的旅館,做過沙龍的最小的書店,即使我有很多照顧不周的地方,即使老師因爲密集的工作已經非常疲憊,他們還是笑着,說着開心的話,就像自家的長輩,處處替孩子考慮。師母總是講笑話,逗得我們合不攏嘴。老師總是認真傾聽每個人,然後哈哈大笑地問:“真的啊?”我說:“你們走了,留下了我們的魚尾紋。”

書舍裏的歡笑時刻

瑤瑤師母特別可愛,她說:“你們知道我爲什麼沒有變成攝影師嗎?阮老師年輕時給我一個相機,讓我愛拍什麼就拍什麼。然後他就被我煩死了,因爲我就一直拍他啊,擾得他不能好好工作。”接下來師母又說:“你們年輕人的網絡流行語真多,我都不懂,爲什麼老有人說我撒狗糧?”……這碗狗糧大家爆笑着幹了!

背影

我想每個走在老師和師母背後的人,都會忍不住拿出手機拍他們,因爲我們多希望自己若干年後,也可以是這樣的背影。有時候,他們挽着胳膊,邊走邊聊天;有時候,阮老師撐着傘,擁着師母的肩;有時候,他們手牽手奔跑着過馬路;有時候,他們像“同桌的你”一樣認真工作……這些畫面美好得如同星辰和大海。老師走路很快,師母總能跟上,我開玩笑說:“他就是要你一輩子都追他。”師母甘之如飴。她在分享時說:“我就是相信他,相信他看起來不着邊際的夢想,他總能實現。就像以前,房貸還沒還清的時候,他說他要辦一本世界級的攝影雜誌,後來真的成了;他發願要辦一個自己的攝影獎,後來也成了。很多人說成功的男人背後都有一個了不起的女人,但是阮義忠就算沒有袁瑤瑤,也一定會像現在一樣成功,因爲他的聰明、努力和堅持,沒有做不到的事。我只是無條件相信他。”我的眼眶瞬間就溼了。

還有在現場聽老師講他們初次約會的事,明明早在文章裏讀過,可是親眼看見老師眼睛裏閃爍如少年般的光芒,他低下頭說:“袁瑤瑤,那時你16歲,現在你幾歲?”師母說:“你說不出我幾歲,你就慘了。”也許我們永遠無法擁有這樣透明的幸福,但多麼感謝他們存在,讓“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愛情仍然可信。

鄉愁

(林青松 攝)

雖然沙龍是在慢書房舉辦,只有兩個小時。但我好像聽了好多場阮老師的分享,在院子裏,在晚餐後的書舍客廳,在早餐之後,在每一個身邊人發問的時候,他從不吝惜講述,希望能給到提問者滿意的答案。

我問老師:“明明是黑白照片,爲什麼能看見明媚?明明是鄉愁,爲什麼能看見喜悅?”

老師說:“我第一次拿起相機時,是個門外漢,不知道要拍什麼,拍誰?街上的人和我沒有關係,我爲什麼拍他們?直到有人看着鏡頭害羞地對我說:‘你要拍我嗎?我長得不好看,如果浪費了你的交卷,很不好意思。’我被那個瞬間感動了,我要拍的是人心中的善意,而我先要看見他們,而不是隻看見自己。”“一個人願意讓你拍,他內心一定是喜悅的,我就是要拍出那個喜悅。”“我從前不愛自己的家鄉,總想着要逃離,相機讓我重回故鄉,找回童年,當我再去拍的時候,纔看見它的美。”“我拍了整個臺灣的鄉下,農業社會的真情,後來我發現,我的故鄉不只是宜蘭,而是整個臺灣,是所有曾經帶給我歸屬感的地方,相機拓展了我的家鄉,鄉愁就是我的記憶,記憶是甜的,鄉愁就是甜的。”

《正方形的鄉愁》攝影集

我說:老師,你所記錄的不是鄉愁,而是“鄉喜”,“喜悅”的“喜”。他喜歡這個說法。我說:“老師,謝謝你,讓18年前逃離故鄉的我,此刻沒有那麼愧疚。”

看見

雖然我一直和老師說:“我們書店很小,您可能沒在那麼小的書店分享過。”他總笑着說沒關係。但當真走進慢書房時,他還是驚到了:“也太小了吧!”爲了能容納更多的讀者,老師把桌子挪了又挪,將自己擠到了角落裏,將我這個主持人幾乎擠出了場外。他68歲,堅持站着講完全場,即使回答讀者提問,也一定起立。書友請他坐下,老師說:“我要能看見你們,也讓你們能看見我。”

慢書房分享會現場

他說自己小時候學習不好,是問題少年,可是他被外婆“看見”,她的外婆和他說:“你努力吧,有一天一定會比我見過的所有人都厲害!”即使沒多久外婆就去世了,可是這句話給了他很大的力量;他沒考上大學,帶着畫稿和勇氣去最好的雜誌社應聘,被當主編的詩人瘂弦“看見”,肯定他的才華,給了他空間;失業8個月時,他被瑤瑤師母“看見”,把自己上大學的生活費,分出一半資助他,並相信他的未來;去鄉下拍照時,被很多陌生人“看見”,他們說“我們一直在等阮先生回來。”……老師說,他很幸運,是因爲被看見,所以他要能看見別人,看見他們幸福和痛苦,記錄下來,再給人以希望。他做了“臺灣故事館”,並且擬定了長達十年的展覽計劃,讓那些和照片裏一樣的人,看見家鄉,也看見自己的來路。

浪漫

在書舍喫早飯的時候,我問瑤瑤師母一個問題:“爲什麼這麼多年的相處,還可以這麼浪漫?”然後師母說:“不是應該你們年輕人比較懂浪漫嗎?”於是我們開始討論什麼是浪漫。

後來分享會的時候,瑤瑤師母說:“我十六歲就和他在一起,他一點都不浪漫,談戀愛的時候都不牽手,也沒怎麼送過我花,也沒說過什麼情話,可是老了,反而覺得還挺浪漫的。比如有一天聊天,我說:‘如果你能十分鐘之內找出我當年寫給你的所有信,我就以後都聽你的。’結果,他10秒鐘就把信放在了我面前。還有一次我腿受傷了,不能動,他帶我去醫院,把我從椅子上,抱到牀上,現在想想,也很浪漫。後來我知道了,浪漫就是堅持,堅持對一個人好,堅持做一件事,堅持一顆初心。阮義忠是個非常浪漫的人,因爲他就是這樣的人,他的初心還在。我很幸運和他在一起。”

我很幸運,能聽見這樣的話。60歲的時候,仍然手牽手過馬路,就像16歲那樣,就是最大的浪漫,最真的初心。

寫到這裏,才發現文字多麼蒼白,多麼侷限。那天中午,和師母擁抱告別,很不捨得,但我相信,他們會再來。真慶幸自己有一家小小的書店,小小的書舍,小小的院子,可以承載那麼多驚喜,儲備那麼多能量,不管以後怎樣,因爲記憶是甜的,這裏的一切都是甜的。

阮老師和瑤瑤師母住過的牡丹亭和泗井巷34號

很多作家住過這裏,想要來此小住?

—FIN—

文丨羊毛

排版丨雨花 林青松

編輯丨慢師傅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