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书与新知旧书与新知

不相信图书销售排行榜由来已久。出版商和广告商炮制出来的排行榜究竟有多少水分姑且不论,单看那些轻浮的书,那些供给消遣消费的出版物,我就明白了当前的阅读处于哪个层面。

市场经济有市场经济的规则与趣味,清浅与直观的阅读取向属于这个时代,它将伴随社会的曲线发展沉浮着,不去杞人忧天,不去怨天尤人。

有一间自己的书房,对读书人来讲是幸福的事情。我的书,跟随我到过吉林、深圳、成都,最后在北京汇聚了,我不敢怠慢它们,我把家中最宽大的房间留给这些默默无语、却异常聪颖的“朋友”。我知道,自己的大部分时光将与它们共同度过。

迩来不买新书了,一是觉得新书浮华,价格奇高;二是自己的藏书足够阅读,我敢说,把自己私藏的书读到十分之一,不成为专家,也会成为饱学之士的。

读旧书,是我近年来的阅读选择。

其实,所谓旧书,只不过是几年前、十几年前或二十几年前出版的书,零星购买,积柜盈箧。人到中年,似乎活得明白,因此,对岱峻先生的话倍觉亲切——“今天的新闻,未必可以写进历史:而既往的历史恰恰有大量的‘新闻”’。

现实的确如此,读书亦如此。最近的阅读计划,所选的书大多是旧书,比如《王世贞文选》、邵燕祥的《我的心在乌云上面》、王元化的《人物小记》。

《王世贞文选》2001年9月苏州大学出版社出版,钱仲联主编.收有八十篇古文辞。王世贞一生坎坷,这决定了他的人生准则和写作趣味,因此,在他的文章中看不到身居高位的沾沾自喜,更多的则是对人间的思考,对自己的追问。在《太上宰杨公》一文里,他对父亲的冤死表达了自己的愤慨——“先人死,死严氏耳,非死法也”。毕竟是思接千载、视通万里的文人,作为晚明小品文的先驱者,他的文章弥漫着浓郁的诗情诗意。《求志园记》写戏曲家张凤冀的求志园与其他名园的特点、异同,阐发一己的自然之趣和艺术之趣。庄老思想,禅学旨趣,在王世贞的笔下腾挪,散发出沉稳的生命光泽。一定是看到了太多的荣华与苦难,王世贞在一个冷酷的社会里,还能表现出文人的雍容、大度,足可以让我们欣慰。与王世贞同时代的文人归有光主张文章与天地同流,权势虽能荣辱毁誉其人,却不能奈文章何。文章的价值,作者应有自己的判断。因此,他反对王世贞“文必两汉,诗必盛唐,大历以后书勿读”的观点,把“声华意气,笼盖海内”的体制内文学家,又是“高级干部”文学家的王世贞称之为“一二妄庸人”。归有光的批评是否准确,可以讨论,其批评行为至少让我们感受到批评者的勇敢,表达内心感受时的真诚,挑战权威时的无畏。王世贞乃当朝刑部尚书,然,在安亭江上教书的老举子归有光,以文学的观念谈文学,显然没有把王世贞的个人身份放在眼里。归有光先王世贞而去,对其文学成就予以肯定的却是他的论敌王世贞。王世贞在《归太仆赞》一文中肯定了归有光的文学观,并对自己文学主张有所追悔。他说:“先生于古文辞,虽出自史、汉,而大较折衷于昌黎,庐陵。当其所得,意沛如也。不事雕饰,而自有风味,超然当名家矣。”反思自己,肯定对手的王世贞应该是现时的楷模。

邵燕祥的随笔集《我的心在乌云上面》,2005年11月作家出版社出版。我是邵燕祥的粉丝,青少年时代,被邵燕祥的诗篇鼓舞,中年后又在他的杂文、随笔中找到精神的力量。如果说邵燕祥的诗歌富有时代激情,那么,他的杂文、随笔则冷静、幽深得多,旷远、博大得多,清醒、明确得多。我反复读过《我的心在乌云上面》,它给我收获是:独立思考,直抒胸臆。独立思考,直抒胸臆,对读书人来讲最为珍贵。

王元化的《人物小记》,2008年1月东方出版中心出版。王元化曾任上海市委宣传部长,不同的是,这位副部级的部长,少了官僚气,多了学究气。时下,许多学人、专家进入领导岗位,往往“人一阔,脸就变”,学人风度、专家气象,在权位上顷刻消解,取而代之的是滑气与戾气。王元化不滑气,也不戾气,有的是学气和文气。这一点,他的《人物小记》一书体现得非常清楚。这本书是“小记”,也是小书,一百八十页,亲切,好读。王元化以白描的笔法记述了与熊十力、顾准、王瑶、孙冶方、郭绍虞、林淡秋、韦卓民、辛劳等人的交往,也写到对他们的认知。他写熊十力就是证明——“这天他的心情很好。他的态度柔和,言谈也极儒雅,声调甚至近于细弱。当时我几乎与人断绝往来,我的处境使我变得孤独。我觉得他具有理解别人的力量,他的眼光似乎默默地含有对被侮辱被损害者的同情,这使我一见到他就从自己内心深处产生了一种亲切感”。

《人物小记》也收进了王元化的几篇读书札记,其中有《谈“论语”小集》、《读鲁迅小集》、《读胡适小集》、《贺麟“文化与人生”》、《谈无政府主义小集》等,语言质朴,学理清晰,识见独特。王元化发现鲁迅与龚自珍有相通的地方,而鲁迅却从未有文字涉及他——“我不能断定在对龚自珍的评价上,鲁迅是否受到了章太炎的影响。我希望有学力的研究者作出深入的研究……章太炎在《訄书》中说:‘瘢夷者恶燧镜,伛曲者恶绠绳’,便是对于社会上反对揭示真相的讽刺文学的有力驳斥。”

真学问,真思想,是我对一些旧书的认识。反复读有价值的旧书,一定会有新的发现。旧书蕴藏的新知,需要时时探求,而这亦往往是印制华美的新书留给我们阅读的后悔。(张瑞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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