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大的大丈嶺》裏那些人,那些事,那些曾經,勾起了太多人埋在心底那一抹沉甸甸的記憶和回憶,快樂,美好,苦澀,如同一路走來的足跡,像一個個深深淺淺的腳窩……

大丈嶺,厚重!

我想起了張本萬。

因爲地方口音,不少人喊、名氣比公社書記都大的“張百萬”。

在丈嶺,這曾是一個符號,是一道流動的風景,也是一個迷和故事;在丈嶺,很多人可能不知道公社書記是誰,但一定知道張本萬……

移民澳洲的劉女士說她曾是下鄉丈嶺的青島知青,給我留言說:看《我大大的大丈嶺》,讓她流淚,懷念曾經待過的地方,懷念那段日子,懷念東龍灣大隊的民兵連長(後數年任支部書記)王維忠,聽說,好多當年一起下鄉的夥伴曾相約數次回過村子,不知現在老人身體可好?

又要過年了。適逢因故提前回家給爹孃上墳,也是受人之託,想起遠在他鄉有着濃重家鄉情結的同學王海也曾與我說,他想知道一直感覺是迷的張本萬。

於是,也是順路,我來到了生了、養了、也是送了張本萬的丈嶺街村。

記憶中的丈嶺街很大,爲了便於管理,曾經劃分爲東南西北四個村,也一直是丈嶺公社、丈嶺鄉、丈嶺鎮的先進村、模範村。

聽說,我要了解張本萬,這位已經74歲叫於水雲的老人立馬推出自家的三輪車要送記者去找該找的人,說:丈嶺街太大!

於水雲的老人

於是,我很快見到了張本萬沒出五服的孫子張始春,也瞭解、知道了謎一樣的張本萬。

張始春、張玉娟夫婦

張本萬,生年不詳,1998116日病故在離村不遠的一個瓜棚內。

於水雲和張始春說,推算着本萬活了有80多歲,屬於長壽。

張始春介紹,張本萬是弟兄倆,弟弟叫張本堅。他記事時,兄弟倆還有三間西屋,後來,主要是因爲生活困難,肚子喫不飽,哥哥張本萬偷着爬火車,闖關東了;弟弟當了兵,是解放軍。

張本萬闖關東去的地方是長春。一好心人因了他是關內過來的、是山東人,實在、好交又有些靈氣,就收留了他當徒弟跟着學理髮,而且沒用多久,技術就趕上了師傅。因爲有了收入,生活有了着落,師傅又幫他找了媳婦成了家,還是個挺好的女人,並很快有了一兒一女兩個孩子。也是爲了更好地養家餬口,後來張本萬又學着做皮鞋,成了遠近聞名的鞋匠。但因爲是那麼個時候,工廠做的鞋賣不了,工資少並且經常不按時發,加上家裏人口多,經常揭不開鍋,夫妻倆不時地就吵、鬧,最後,媳婦領着孩子走了人;

張本萬的精神也因此徹底崩潰,時好時壞,最終,一無所有的他還是爬火車,又回到了他的丈嶺街。

其時,就是在哥哥闖東北這段時間,弟弟張本堅在部隊發展的很好,成爲了級別挺高的幹部,後來轉業到了南京公安系統,媳婦就是丈嶺街大隊的婦女主任。但文革開始後被說成是美蔣特務受到衝擊,連媳婦也受到調查和牽連,張本堅出獄後,夫妻倆回到妻的孃家生活,再無音信;

此時,兄弟倆的三間西屋已經垮塌,回到家的張本萬將房子的木料買了錢。因爲沒有地方住,就住莊裏的碾屋;後來碾屋扒了,住小廟;再後來,破四舊,小廟也扒了,就去生產隊爲看果園蓋的瓜屋子……

生養了他的村莊沒有嫌棄自己的孩子。大隊將精神時好時壞的他做爲五保戶來對待:一年500斤麥子,1000斤棉花柴,一牀被,衣服夏有單、冬有棉,還有少量的零花錢;張始春說,這就是社會好,要趕以前,這麼一個人早就完了。

張本萬在村裏輩分高,論起來張始春要叫他爺爺。爺爺的精神病,是間歇性的,有時候也好。有一次他就很認真的和自己說:我們是一個爺爺!但壞起來,就會罵人。因爲沒有家,東西沒地方放,放在瓜屋子又怕給人拿了去,就把大隊裏給做的被子披在身上,這邊挎個要飯盛乾糧的筐子,那邊脖子上吊個誰也不知道里面裝了什麼的大口袋,有時手中還拿根棍子,走着罵,有時不走了站在那裏還罵,罵着永遠不知道是在罵誰、誰也聽不懂在罵什麼的話……

張本萬個子挺高,加上可能永遠不洗澡的緣故,皮膚是那種油亮的黑。高高大大、露着肚皮、手裏拖根棍子,就這麼一個形象如果不瞭解,看上去也挺嚇人的,以至於在丈嶺這一帶大人嚇唬不聽話的孩子總會這樣說:還哭,張本萬來了;不聽話,叫張本萬來!

其實,更多的人知道,張本萬不壞。他有理髮的手藝,不發病好的時候,冬天在一些朝陽的門前,夏天就在一些樹底下,從大兜子裏摸出手推子,也給人理髮,換口飯喫。當然,理髮的時候,得人多,讓他理髮的不是膽大的,就是少了心眼的;

應當說,張百萬在丈嶺站包括周圍村,是闖了個好名的,從來不偷不摸。他是走到哪,要飯要到哪。到了莊裏,如果敲敲門,門沒有上鎖,他也會把門開開,進去,看實在沒人,會趕緊出來,把門帶上。再一個,在丈嶺街、西莊等村,張氏家族很大,張本萬輩分高,往往,多數人家一看老頭子來了,張本萬來了,不用開口,都會主動的趕緊把家裏好喫的給他些。

張始春說,前些年,日子緊吧生活困難,難看見個胖人,唯獨他胖的那個樣,是喫上沒有難爲着。

這位姓範的老闆,早些時候來站上開了飯店,經營羊肉湯和狗不理包子。他說,生意當時挺好,張本萬也經常來。他來總是就兩樣:五毛錢二兩的酒一壺,加幾個包子,從沒有欠一分錢。

開飯店的老闆

張始春說,大隊每年給予的五保待遇,不管是麥子還是棉花柴,往往不等發下來,他早就找好了人家,賣了。有一年,他把錢放到瓜屋子的衣服裏,給人偷了去。第二年,他就把錢放到張始春這裏,結果今天把錢剛拿過來,明天就來要,不放心;

張始春說,一到了過年,我和老婆子也跟真忙活:他把要來的東西都放在我這裏,我得給他分開,這邊是餃子,那邊是包子,還有不少年糕;先喫餃子,後喫包子,最後喫夠了,喫壞了,就送到人家餵豬的那裏去,要些錢。

張始春說,過年,他也沒有地方去,也從不在我這裏。但年三十的上午,他一定會來我家,看我掛起來的家堂軸子,不知道識字不識字,能不能看懂,上面有他爹和她孃的名,瞅半天,一句話也沒有,然後就走了……

鄉親們說起張本萬,像是說起自己的哥哥、弟弟,一切像是還在昨天。

1998116日,那年特別特別的冷,一大早,有人發現他死在瓜屋子。

村裏很重視,作了安排:買了一牀毛毯,將他包了;還扯了一些布,準備讓他在河西單山的親侄子來穿白送葬,但大隊派了車去沒接着人。一看那個情況,時任西南村支部副書記的張始春當即把孝衣穿上,爲還沒有出五服的爺爺摔了盆……

這是張本萬。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