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喫掉你的胰臟,是否是一句表白?

1.18動畫電影的熱播,讓這部作品的話題,被再度炒熱。衆多影迷也如許多影評人一樣,將這句“我想喫掉你的胰臟”,看作櫻良與春樹間,最爲長情的告白。他們(也許也有正在看這篇文章的你)將住野夜筆下的“我想喫掉你的胰臟”,比作是夏目簌石口中的“月色真美”,是日本社會對“我愛你”一說的,一種委婉且動情的流露。

但你可曾知曉,同樣在夏目簌石筆下,也是電影中有過特寫鏡頭的書,《心》這樣寫道:

「愛情是罪惡的!」

影片的製作方,是否想將先生的“愛情觀”,來投射到主角的身上?這一點,我們無從得知。畢竟,倘若這個說辭成立的話,先生的所言,也僅能作附加效果,遠不是起着決定作用。然而,對於這樣一本“利己主義者的懺悔錄”,片方欲借《心》來傳達的隱喻,又顯然不是對“利己主義”者的控訴。因而,這個動畫電影“獨有”的鏡頭,當起着批判“舊社會知識分子自我封閉現象”的作用。

這個自我封閉的人,便是男主一直以來的真實寫照。

再沒有哪句,能比“我想喫掉你的胰臟”,更能凸顯櫻良與春樹之間,真摯又不失純真的感情。這句話,又隨着兩人關係的升溫,繼而成爲貫穿全文的線索。自然,我們也不能憑夏目簌石的“一己之言”,便將“表白”的訴求全盤否定。個人看來,這句話在全文當中,至少有如下幾層次的遞進理解:

生理需求階段(從圖書館說出“我想喫掉你的胰臟”,到春樹去櫻良家取書)

安全健康階段(從櫻良家離去,到知曉櫻良意外離世的事實)

精神需求階段(看完櫻良“共病日記”,得到她的遺言之後)

命運中的兩人,因這句“我想喫掉你的胰臟”而結緣,也因它而道別。早前在圖書館,櫻良的隨口一說,多半讓春樹當作一句“玩笑話”。雖然,櫻良有過進一步的解釋:“古代的人,如果身體哪裏有問題的話,就會把其他動物身上對應的那部分器官喫掉......”。此時的春樹,只作如下回應:

「我小小的內臟,沒法揹負拯救你的重大任務啦。」

她不可能以喫下春樹胰臟的方式,換來自身的大病痊癒。就算春樹有心爲之,現階段的醫學條件,也是不允許的。醫學在進步,卻還不能從根本上消除病患,只能在表象上做文章——至少,能讓她在最後的生命裏,像正常人那樣,坦然面對不久將至的宿命。

她的死,是個不容爭議的定局。

命運早已寫定,即便如此,春樹仍兩次向櫻良問道:“吶,你不會死吧!”。這種不安卻又心存僥倖的心理,正伴隨着兩人關係的日漸融洽,化作一劑慢性毒藥,不斷滴入情感的暖流之中。其中蘊含的關切意味,尤爲在櫻良住院後,更甚以往。

說起來,取書時發生的種種“事故”,是兩者真正向對方靠近,開始走進(對方)內心世界的一個拐點。與此之前,櫻良總拿“死”前想做的事爲藉口,鞭策着“草船精神”的春樹,滿足她的諸多“願望”——跟不是男朋友,也不是喜歡的人,做不該做的事。他們約會,他們遠行,他們像情侶般親暱,也因這個藉口,讓春樹在沉默裏爆發......

藉着“戀愛遊戲”的藉口,櫻良總在有意無意地,試探着眼前的少年。這份玩弄的意願,也最終讓少年“失控”。而後,在男朋友與春樹間,她選擇了後者——選擇將滿心的關切,毫無保留地,傾瀉給沒有“名分”的他。這時候,她意識到他眼中的她,他也理解了她眼中的他。

不管怎樣,櫻良真正關心着春樹,將他當作朋友來看待!

至此,“惡作劇”的關係走向明朗,才讓春樹產生新的解讀:

「如果壞掉的地方沒了,你是不是不會死了?那我現在就喫掉吧?」

許多觀衆認爲,“我想喫掉你的胰臟”的真實蘊意,其實早在那頓“內臟盛宴”時(喫燒烤),就已經早早給出:“有人相信把人喫掉以後,死人的靈魂會繼續活在喫的那個人裏面喔!”。不可置否,但那時的春樹,是否能理解櫻良掩藏其中的意思?

如果說,夏目簌石的《心》,不過是動畫電影的“一時起意”,那麼,聖·埃克蘇佩裏的《小王子》,則是《胰臟物語》裏真正的“原配”。不愛書的少女(漫畫書除外),唯獨將《小王子》介紹給春樹。這裏面,不僅有父親的緣由,《小王子》中的這句,應當是她想要傳達的:

「你明白,路很遠,我不能帶着這身軀走,它太重了。」

重的究竟是身軀,還是一顆無法放下的心?小王子借這句向飛行員道別,櫻良的用意,又何嘗不是?以至於後世無數人,都因他的話而困惑不解:小王子,究竟有沒有死去?作爲一部寫給大人的童話書,也有人發出這樣的聲音:只有成人,才相信小王子死了!

動畫電影《尋夢環遊記》

小王子消失了,先生(《心》的主角之一)也在自殺前,向自己的夫人失蹤了。以消失爲結局,就好比薛定諤的貓——只要無法找到人,他將永遠在生死疊加的狀態下存在着。興許,片中的櫻良,也有過這般打算:希望對班上的同學保密,不讓他們知曉自己的歸宿。誠然,殺人魔的出現,讓她再顧不上這些。但是,好比《尋夢環遊記》對死亡的定義:

「真正的死亡,絕非機理上的停滯,而是被這個社會,徹徹底底地遺忘!」

某種意義上,櫻良依舊“活”着。(電影結局《小王子》式的畫風,也在爲此作鋪墊)

說到這,再讓我們回到問題本身:“我想喫掉你的胰臟”,是否是句詩意的表白?

事實上,不僅是我們在發問,就連當事人的春樹,也曾對這段“關係”所迷茫。

他坦白道:“與其跟我在一起,不如跟他這樣真心喜歡你的人在一起比較好。我們只是那天偶然在醫院碰到而已。”。說罷,他立即給櫻良罵了:“纔不是偶然呢!我們都是自己選擇走到這一步的。我跟你同班,那天在醫院碰到,都不是偶然,也不是命運。讓我們碰面的,是你在此之前做的各種選擇,跟我在此之前做的各種選擇。我們是因爲自己的意願才相遇的!”

因爲意願,櫻良不曾向好友坦白,卻選擇一名“陌生”的同學。後來,她在“共病文庫”中坦白:我有好幾次,真的有好幾次,覺得自己愛上你了。但她不能這麼做,因爲已經沒有時間了。是的,就算是打心底的喜歡,他們也終將繞着“戀愛”走下去。

年齡上,他們仍是孩子,不曾在成人的社會里,經歷過摸爬滾打的孩子。但在某些問題上,他們又比成人更加成熟。她的前提,是不作以戀愛爲目的與他在一起;他的原則,則是不以姓名稱呼彼此。愛的越深,傷得也越重;情感愈發堆砌,決堤後便一發不可收拾。遲早有一天,櫻良必將先走一步,而這個日子,甚至能掐指算得。

那句“對不起”,斷了他的情慾與妄想;不能戀愛的前提,也讓她將滿腔情愫,最終歸於“憧憬”二字。經歷“戀愛遊戲”的試煉,他倆已無懼世俗的眼光,因爲他們,早已到達愛情之外的另一境界。

這句話(“我想喫掉你的胰臟”),可以被看做一句表白,卻是不含愛意,只論心意的表達。它不像“月色真美”的暗語,即便失了愛情的用意,其內蘊着的真情實感,又怎會弱上半分?正因如此,他們更像紀梵希與赫本那樣,彼此尊敬而又彼此欣賞着。

愛情的果實,絕非是異性關係的終點站,正當如此,這世界才能如此美妙。

彼時的春樹,不懂櫻良的話語,不懂那句“有人相信把人喫掉以後,死人的靈魂會繼續活在喫的那個人裏面喔!”。直到他被事實打醒,徹底冷靜後,待到看完櫻良所有的“遺言”(《小王子》+《共病文庫》),方纔如夢初醒。

最後,他應該慶幸,選擇以“我想喫掉你的胰臟”,向少女表露心意。

這句話,突破了心境與劇情的桎梏,不僅承載他對她健康上的關切,還能有太多太多的理解。

因而,當他向夫人要來手機,知曉已切切實實地,將話語傳達給她。

他哭了,不受遏止地哭着。但他的淚光,又爲何落下?

至少,會有一份激動。

“我想喫掉你的胰臟”,當時的他,興許只希望少女能平安活着,如同學問之神那裏,保佑她身體健康。再不濟,也要平穩度過最後的半年。可是,櫻良的眼中,又將倒影出怎樣的風景?

「看上去,他已經讀完那本書(《小王子》),他好像真的相信,我的靈魂能活在他的體內耶!」

當時的他興許無意,那時的她自會有心。

櫻良,你已不再遺憾!/春樹,我已不再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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