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ichard Peña,哥大电影系教授,专长电影产业、独立电影和拉美电影研究,尤其在挖掘独立电影新人上做出了卓越贡献。

Peña教授曾任林肯中心电影协会项目主任,于1988至2012年间担任纽约电影节主席,现担任名誉主席。此外,他还为多项国际电影节担任评委,包括柏林电影节、东京电影节、洛迦诺国际电影节、耶路撒冷电影节(任前主席)、开罗国际电影节、南特三大洲电影节、布宜诺斯艾利斯独立电影节、那不勒斯国际电影节等。

Richard Peña

*本文授权转载自微信公众号CineCina(WeChat ID: cinecina),采访于2018年5月完成,文章有调整。

CineCina(以下简称“CC”):非常感谢您今天能够接受我们的专访。我们知道您前一阵在上海讲了几堂大师课,那这次体验如何?

Richard Peña(以下简称“RP”):我去了上海纽约大学,在那里做了几次讲座。其中一次讲了贾樟柯的《天注定》,特别有劲。我还做了一个关于短片的讲座,记得那天是五一劳动节,还是劳动节前一天吧,以为没人来,出乎意料的是来了好多人。

CC:您多次来到上海,这次有什么不同的感受?

RP:上海给我印象最深的一点就是我在那儿所感受到的能量。上海好像有一种独特的精神气息,我遇到了很多优秀的年轻人,他们都在做很棒的项目。

CC:有没有留意到什么新项目?

RP:每个人都在着手做新项目。我希望看到真正独立的电影产业得以在中国发展,而这种独立,不仅是电影制作上的,更是展映方面的。他们仍旧可以在多厅影院放映那些好莱坞和中国大片,但也应该打开高质量、低成本作品的放映渠道。现在已经有了苗头,我觉得将来会有更多。

CC:现在青年导演和电影行业从业人员都面临着很大的压力…

RP:并不是说纽约有多好,但在这儿除了各种影城还有Film Forum和Anthology Film Archives这样的独立影院。如果你想看不同类型的电影,都可以找到地方看。当然,这些只占了市场的一小部分,但有还是有的。这些独立影院的存在对于文化来说通常是至关重要的。遗憾的是,在中国几乎没有。有那么几处地方,比如在北京有一个类似艺术中心的地方(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我应邀在那儿做了一个讲座,看展示墙的时候就想,“哇,他们真的放映了很多有趣的东西。”

CC:那里就像一个集合展览、装置艺术和电影的空间。

RP:是的,什么都有,像一个真正的艺术中心。他们很重视电影,印象中每周有不止一两次放映。

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

图源:http://ucca.org.cn

CC:您认为艺术与商业电影两者之间的断层是什么?

RP:在我看来,断层主要出现在展映这块。我认为现在对电影人的限制很少,只要你拍摄的内容不是明目张胆地挑战政府,你其实能做的还很多,但完成之后呢?谁能看到它?这仍是一个瓶颈,因为政府在很大程度上还控制着放映,在渠道管控上也没有任何放宽的意向。基本上,那些华语商业大片占据了大部分的市场份额,其余还有二三十部以好莱坞大片为主的外国电影,所以那些小制作但很有趣的电影只能夹缝求生。

CC:那您认为电影节发挥着怎样的角色?

RP:电影节是很有效的宣传手段,而且已经成为一种新的展映模式。理想情况应该是一些电影节展映的影片会进入电影院,并持续放映几个星期,这样它才能找到它的观众,然而在中国这条路可能走不通。多年来,我和很多尝试着开独立影院的中国朋友交流过,但他们不觉得自己能得到许可。

CC:您仍旧去电影院看电影吗?

RP:是,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我经常出差,也难得在纽约看片。最近正好赶上林肯中心的意大利影展,有几部我挺想看的。

CC:您怎么看待网飞(Netflix)和其他在线视频平台?

RP:我不怎么用网飞看电影,但会看一些电视剧。我和我的太太刚开始在Hulu上看《使女的故事》(The Handmaid’s Tale)第二季,已经看了三集。几乎不看新上线的电影,但这只是我的个人喜好,我更习惯在电视上看电视。

CC:近年来,网飞和亚马逊工作室这样的平台与国际电影人的合作越来越频繁…

RP:确实,线上的选择非常多,这是大势所趋。就像我刚刚说的,平时在家我通常会找一些电视剧来看,比如当下热播的剧集。

CC:您对青年电影人或者您的学生有什么建议吗?

RP:我会鼓励他们尽可能多地在大银幕看电影,这样发行商能从中获利而更受鼓舞,但这是一场恶战。越来越多的人并不是在电影院里看电影。他们还是看电影的,这毋庸置疑。他们只是不去放映了,而这块正是由发行商负责的。实际上,按照我从艺术片发行商那儿了解到的来看,目前除了极少数情况,院线发行都是我们在英语中所说的“loss leader”。换句话说,他们明知会亏本,但仍这样做,就是为了宣传电影,积累口碑。当影片进入电视、付费点播或者其他发行渠道时,发行商才有机会赚到钱。

CC:您有特别欣赏的中国青年导演吗?或是近期较为关注的导演?

RP:毕赣势头很好,我非常喜欢《路边野餐》,也很高兴我们展映了这部影片(2016年“新导演/新电影”电影节)。我觉得他前途无量。我也很喜欢宋方,很多年前(2012年纽约电影节)放过《记忆望着我》。她真的很有才华,新作也即将面世。中国不缺人才,有许多聪明的年轻人愿意尝试,但就像所有电影人一样,他们也面临着诸多阻碍,当然他们的困境有所不同。

《路边野餐》剧照

图源:凤凰艺术

CC:那您觉得有必要让更多的美国观众看到华语电影吗?

RP:当然有。华语电影是了解这一文化的绝佳方式。你也可以通过阅读或者其他途径,但由于种种原因它们也更难。如果你带朋友去看华语电影,他们通常在观影后会对中国有新的认识。

CC:此外,许多华语导演也在玩新技术、新媒体。毕赣新片《地球最后的夜晚》的后半部分是长达一小时的3D长镜头。蔡明亮也拍了一部VR电影(《家在兰若寺》)。

RP:的确,连贾樟柯都对VR技术很感兴趣;上次我和他聊的时候,他正在做与VR相关的尝试。李安已经成为一位令人难以置信的“技术专家”,《少年Pi的奇幻漂流》就可以证明。在那之后,他仍在和处于最前沿的人合作。何不呢?现在技术对每个人都唾手可得,华语世界也有许多电影人走在前面。我个人对VR有些怀疑,但我很想知道它是否真的能崭露头角,成为电影产业的主力军,还是变为一种余兴节目,用于不同的展览但并不会取代电影。现在我也说不准,VR业内讨论了很久,它的未来,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地球最后的夜晚》剧照

图源:未来网

CC:长期以来,林肯中心电影协会始终是电影教育的平台。您和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也合作过,看着这些项目成长起来。您能说说您的经历吗?

RP:我非常幸运能够在那里工作25年,也见证了这个项目朝着新的方向发展和扩张。即便如此,从我们那时候一直到现在,电影协会仍是一个较为传统的项目,因为说到底推广电影这门艺术是我们的职责所在。这并不一定让我们为大众所喜爱,但至少赋予了电影协会一个愿景。这就是电影协会56年来想要传达的。你看看纽约电影节和电影协会的成立就知道,它们诞生于林肯中心——美国艺术的圣地,所有主要艺术机构汇聚一处。因此,在1963年将电影纳入其中是极有远见的。这样一来,电影项目也要配得上它的姐妹艺术。纽约市芭蕾舞团有乔治·巴兰钦(George Balanchine),纽约爱乐乐团有伦纳德·伯恩斯坦(Leonard Bernstein)——他们是最最大牌的艺术家——那我们放映的影片在水准上也要与那些舞蹈、音乐或者戏剧作品旗鼓相当。

CC:您也和纽约众多机构和策展人合作过…

RP:和不同的人一起工作太有趣了。合作也是扩大受众面的好办法:比方说,我们和歌德学院合作,这样会吸引来新的观众,虽然他们可能一开始并不关注我们策划的影展。他们也可能这次是冲着中国电影来的,但发现我们还有更多的放映,那之后会再来。合作是好事,一般来说我们很愿意合作。

CC:MoMA也有自己的电影项目和策展人,但同时也会和电影协会合作。那机构间是怎样合作的呢?比方说“新导演/新电影”电影节?

RP:“新导演/新电影”(ND/NF)是1971年开始的。那个时候纽约电影节已经办了八年,也走上了正轨,但没有一个全年的主会场。艾莉丝·塔利厅(Alice Tully Hall)建于1969年,用来举办纽约电影节,并不是为常年的放映项目准备。林肯中心没地方放电影,那时电影协会就在考虑办一个在春季电影节(纽约电影节于秋季举行),意在发掘新人,这样就有了ND/NF的想法。电影协会有想法,却没有场地,因为和MoMA关系不错就把这个想法和他们说了,MoMA那边也有意加入,双方的合作就这么敲定了。ND/NF最开始的二十八年,还是三十年都只在MoMA举行;有了沃尔特·里德剧院(Walter Reade Theater)之后,我们才把这个电影节带回林肯中心。之前财政上有过不同的安排,现在在预算方面基本是两家机构平摊。很长一段时间,电影节的经费都由电影协会承担;我们只是借用MoMA的场地,也会参考他们策展人的专业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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