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覺自己只能在這一廂情願的鄉愁上經受千轉百回的顛簸。

  by: 歐兆藝

  我的家鄉位於廣西梧州市藤縣塘步鎮的一個小村落——赤水。潯江(西江干流的一段)經過那裏,小時候水很清,江邊有沙灘,也會露出很多石頭堆,有的直向江心伸去。

  我們放學後總會到石頭堆裏抓螃蟹。翻開石頭堆的時候,偶爾看到一條小黃花蛇,卻也不害怕,反而有將它抓起來玩弄的決心和行動,至今仍暗自驚訝那時的勇氣,現在卻是不敢了。

  夏天的時候,偶爾也不上學,跑到江裏游泳。回到學校,老師看着遲到的我們,褲子屁股那塊溼漉漉的,便知道怎麼一回事了。老師總是無奈叫我們到教室的最後面壁,一般教訓一通就放我們走了,個別較真的老師會叫家長過來。

  遇到這種事,年老的祖母總是假裝訓我一頓,算是給老師一個交代。然後等老師看不見的時候,便伸出她佈滿老繭的手拍拍我,只罵我淘氣,說着卻又揚起手,手心便落着我屁股上了,最後大笑,放我離去。

  西江

  這條江不僅給我們帶來了很多樂趣,還孕育了很多人。村民可以養魚、打魚,江水也可以拿來灌溉。而她也深深地進入了人們的精神信仰裏,村裏流傳着很多關於她的傳說。

  西江流經村子這一段的平均寬度大約有四五百米寬,有一個地方卻很窄,只有四五十米,並且河水很湍急,行船的時候需要十分小心。

  窄的這一段的江對面有一個類似於瘦瘦的火山口形狀的山——“老虎頭”。

  據說這裏有個“出米祠”,一個洞口裏有大米出來,只要心裏善良,祈求神靈的保佑,在飢餓的時候便可以去洞口裝大米,但一次只能裝一擔,並且出米的速度很慢。因爲洞口很小,但人們不可貪心,將洞口擴大以求快速。

  據說曾有個貪心的村民拿鋤頭挖出米的洞口,此後便不見有大米從中出來了,這當然是傳說。族裏長輩告訴我,洞裏確有糧食,是因爲以前這裏土匪很多,把搶來的大米、糧食等藏在山洞裏,後來官兵剿匪,他們逃跑時便封死洞口。後來機緣巧合,村裏有人發現了裏面的糧食。當地的鄉紳便立下約定,當村裏有人需要時可以去取,後來不出米了不過是因爲裏面的糧食被拿完了。卻不知誰編了這個故事,大概是爲了教育後人要心地善良、不要貪心。

  這裏還流傳着龍母的故事。據說以前有五條小龍,後經一個叫溫氏的女子哺育長大,五條小龍感激溫氏的養育之恩,便幫助溫氏與水災、旱災和土豪惡吏作鬥爭,造福黎民百姓。於是當地民衆便將溫氏尊爲“龍母”,並在江邊建龍母廟,祈求風調雨順。

  龍母廟

  中國的民間信仰很多樣化,也講究實用性,除了拜龍母,還拜關羽、岳飛。村子裏有座“關岳廟”,裏面卻還供了什麼三仙姑、玉皇大帝、觀音菩薩、土地神、如來佛等神像,這些放在一起,似乎毫不違和,只要信衆覺得有用。

  寺廟裏的衆神像

  記憶裏覺得最有意思的便是廟會了。

  以前總由廟裏的神婆向各家各戶收集大米、青菜、豬肉、雞鴨、金錢等,到廟會的那天,村裏的男女老少都可以去廟裏喫飯。

  令我印象最深刻的便是廟會那天,神婆們會搭起花橋,挑着花籃,用本地的方言唱着送神和迎神的歌曲,在花橋來回穿行,想要祈福的人需走到神婆面前,由她領着,穿行花橋三次,再讓她對着你唱歌。當然,紅包是不能少的。

  我小學的時候成績很差,迷信而又淳樸的祖母便曾拉着我到神婆面前,讓我穿花橋,聽神婆唱歌。

  那時,年幼的我只是睜着大眼睛,饒有興致地看着、聽着,神婆唱的大概是些保佑我讀書聰明伶俐之類的話語。讓我覺得更有意思的是,那些神婆每唱一段時間,喉嚨裏便會發出一種類似打嗝的聲音,而村民們總會覺得很驚奇,以爲是神靈的作用。後來,班上換了老師,經過一番努力,我成績優秀,奶奶便以爲那是她多次的努力感動了神靈,我卻也不說破。

  廟會

  村裏最有名氣的寺廟卻是石佛寺,近年來卻成了廣西原始第一大寺,這是我做夢都未曾想到的。

  據廣西博物館的專家考證,裏面的佛像是唐宋時期的產物。這消息一出,當地政府便對寺廟修繕了一番,以證明他們對這古物的重視與鍾愛。

  只記得小時候,我和夥伴們還偷喫過佛像前的蘋果,那時候蘋果是稀有的東西,只有過節才能喫到的。看管寺廟的大叔看到了,卻也不責備。等長大識字後,學的又是中文,便越發對它的歷史感興趣了。

  後來聽村裏老人說,這個廟在1966—1976那段歷史時期曾遭受過嚴重的毀壞。不由感慨,那時候人們與傳統決裂的態度是很堅決的,絲毫不見一個民族性格中原有的溫和與儒雅。這片土地上歷史的邏輯往往就是如此:起於瓦礫,成於瓦礫,而又終於瓦礫。

  節日裏的靈濟寺

  以上呈現出來的不過是我的故鄉記憶的幾個零碎的片段罷了。對於像我這樣遠離了土地在外求學的人,隨着知識和閱歷的增長,漸漸地也將這些帶有一種“魅”的色彩的東西斥之爲迷信,有時候甚至在心理上排斥它們。

  每年春節回家,家裏老人總會叫我去廟裏上香,我心裏總是有點拒斥的,哪怕最後還是去了,也不過是想讓爺爺奶奶的心裏得到點寬慰罷了,完全沒有小時候的那份興致。

  逢着家裏祈福或是廟會,聽着巫師和神婆唱着那祈禱的頌歌,也不似小時候那般覺得充滿了神祕和趣味了,腦子裏似乎有種念頭:我們要相信科學、理性,這些不過是迷信。

  近來,更驚覺自己只能在這一廂情願的鄉愁上經受千轉百回的顛簸。

  於我而說,所謂的“故鄉”,早已是回不去的了,城市不是我的家鄉;回到故土,我也只能算個客人。離開土地過久,註定我已不能是純粹“鄉村人”,我對這土生土長的大地上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

  每逢回家,拉着行李箱走在水泥路上,已經記不起這裏曾經是誰家的山、誰家的菜地、誰家的房子……精神和肉體上的漂泊狀態是我生命中最血紅的一個註腳。

  然而,那些回憶早已刻骨銘心,融入了我的精神血脈裏,揮之不去。走在校園裏跟同學聊天,總會不自覺地聊起家鄉的這些趣事,他們也都覺得很有趣。

  某天,倏然發現土地與血緣的慾念和衝動竟是如此強烈,像種子一樣在心田裏水潤膨脹,於是才怯怯地伸出枯瘦的手指,去時間的無涯荒野裏去拾幾片碎片,徒勞地試圖把握那抓不住的過往。

  然而,這終歸是有點徒勞的。有心者想要進行全幅寫真,最終展現出來的卻是半截山水,這是一切記錄者的悲哀,但我仍不想吝惜這點文字,記錄下故鄉的這幾段“小傳奇”。

  (返鄉導師辜也平,福建師範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我是歐兆藝,福建師大2015級漢語言文學專業學生,生於廣西藤縣。

  從初中開始,我就離開家鄉,到縣城、市區和外地求學。

  我與《返鄉畫像》

  

張新穎、梁鴻、白巖松、梁永安、孫良好、薛晉文、張欣、汪成法、趙普光、譚旭東、趙建國、嚴英秀、劉海明、陳曉蘭、曾英、唐雲、徐兆壽、胡智鋒、辜也平、楊位儉、劉廣遠、呂玉銘、龐秀慧、晉超、張德明、金進、黎筠、武少輝、陳離、葉淑媛等與李輝共同成爲《返鄉畫像》首批“返鄉導師”!正在帶領首批近30所院校學生,共同推動青年知識分子鄉土報告……

  文|歐兆藝 出品|頭號地標

  人文指導 | 葉開(中國頂級文學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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