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清兩朝交替之際,曾有一羣女子在秦淮河畔締造了一個脂粉溫柔鄉,無數才子名士在這裏徜徉過,在亂世裏尋求一絲安慰。在那個時代,國家動盪不安,百姓顛沛流離,在這裏,懷才不遇的人們可以暫時忘記個人和家國的安危,這裏的青樓女子聲名遠揚,色藝超羣,其中脫穎而出留名青史的八位佼佼者,被稱爲“秦淮八豔”。她們才情無雙,靈秀美麗,和江南美景一起,羈絆了當時的文人騷客,顧橫波是“秦淮八豔”中地位最爲顯赫的一個,從淪落風塵到成爲誥命一品夫人,成就了一段傳奇的人生。

顧橫波本名顧媚,字眉生,又名顧眉,號橫波,人稱“橫波夫人”,婚後改名徐善持。她從小就被賣到青樓,因姿色出衆,受到精心培養,她工詩善畫,會音律,尤擅畫蘭,筆墨飄灑秀逸。她所繪的蘭花被許多名家競相收藏,十七歲時畫的《蘭花圖》現在被收藏於故宮博物院中。《板橋雜記》形容顧橫波:“莊妍靚雅,風度超羣。鬢髮如雲,桃花滿面。”才貌雙絕的顧橫波很快就成爲秦淮河畔的名人。

顧橫波的眉樓常有文人相聚,她本人才華橫溢,又善於應酬,左右逢源,一時間風頭無兩。數不清的男人們在這裏流連忘返,一擲千金。

顧橫波畫像

顧橫波有三段有記載的感情經歷,其中一位追求者就是《板橋雜記》的作者餘懷。餘懷欣賞顧橫波的才貌,經常流連眉樓不願離去,但顧橫波對他並沒有太多感情,只能把他當成一個好朋友。兩個人雖然默契,有話題,但始終沒法更進一步。

還有一個與顧橫波真正擦出火花的男人叫劉芳,他是大戶人家的公子,算得上顧橫波的初戀。兩個人情投意合,卿卿我我,顧橫波屢次要求劉芳爲她贖身,劉芳都支支吾吾不願意面對。他知道自己大戶人家的出身,家法森嚴,不可能娶一個風塵女子回家。他雖然很愛顧橫波,但他下不了決心忤逆長輩,對抗家族和社會。顧橫波明白了他的顧慮,放棄了對他的愛和期待。當後來顧橫波嫁給龔鼎孳後,劉芳鬱鬱寡歡,不久竟病逝了。

新科進士龔鼎孳的出現,讓顧橫波的人生變得圓滿。龔鼎孳作爲少年得意的進士,對顧橫波一見傾心。顧橫波見龔鼎孳談吐不凡,相見恨晚。兩個人談詩論畫,十分投機。

他們相互欣賞,相互愛慕,經受了顧橫波三番五次的考驗後,龔鼎孳不顧世人的眼光,毅然將顧橫波娶回家。顧橫波初嫁給龔鼎孳時,龔只是個六品官員,在戰火紛飛裏,顧橫波幾經輾轉才得以與龔相聚。嫁到龔家不過月餘,龔就因進言觸怒崇禎被捕下獄,生死難卜,直到次年才獲釋。

婚後北上京城的顧橫波徹底改頭換面,不但摒除了昔日的濃妝豔抹,還改名換姓,爲自己取名徐善持。兩個夫唱婦隨、舉案齊眉,過上幸福的家庭生活。

這時龔鼎孳在京城做的是兵部給事中,公務並不繁忙。因而有充足的時間和精力來陪伴新婚愛妾。他帶着顧橫波遍遊了北京城裏所有的名勝古蹟,處處留下他們相偎相依的身影和甜甜蜜蜜的笑語。閒暇時,他們靜靜地呆在家中,品茗清談,賞月賞花,每一個日子都是那麼充實美好。一天,龔鼎孳爲顧橫波畫了一幅小像,顧橫波提筆在上面題了一首詩:

識盡飄零苦,而今始得家;

燈蕊知妾喜,轉看兩頭花。

這首小詩可以看出,半生流離的顧橫波,有了自己的家以後,是多麼加倍珍惜,多麼滿足和欣喜!

當明朝滅亡的時候,龔鼎孳捨不得犧牲自己的生命,禁不住權力的誘惑,竟接受了清朝的封賞,當了大官,於是顧橫波被封爲“一品誥命夫人”。一個從小深陷風塵的女子,到了這樣的地位,確實是榮耀至極了。

其實明亡之初,顧橫波曾勸丈夫不要接受清朝的利誘,她願意一起赴死,爲大明殉節。她邁進了冰冷的湖水,被龔鼎孳拖住,救了回來。世人對比李香君和柳如是,往往罵顧橫波沒有氣節,但顧橫波暗中保護了很多義士。

有一回顧橫波和丈夫重遊金陵,偶遇身穿僧衣的閻爾梅,讓她大喫一驚。閻爾梅抵抗清軍失敗後化裝潛逃,四處宣揚反清復明,被清廷追緝。顧橫波帶他躲進自己的家裏,掩護他脫險。袁枚稱讚顧橫波“禮賢愛士,俠骨崚嶒”。

顧橫波畫像

顧橫波是個圓滑精明的人,從低賤到尊貴,她的人生實現了巨大的飛躍。有人說她世故,有人說她寡義,但比起同樣出身的絕大多數人,她的人生算是結局最好的。

投降清朝以後的龔鼎孳和顧橫波,在很大程度上都是爲自己而活,民族氣節和名聲,在他們眼裏比不上長廂廝守。龔鼎孳做着清朝的官,帶着顧橫波縱情山水、吟詩作畫,世人的唾棄與鄙夷,他們已經不放在眼裏。

康熙三年盛夏,顧橫波隨丈夫出遊杭州,他們乘着夜色泛舟西湖,月華如水,兩個相依相偎,就像年輕時那樣。這是顧橫波最後一次出遊,這年深秋,她在北京龔鼎孳的府內病逝。

顧橫波去世後,龔鼎孳極其悲痛,爲她舉行了超豪華的葬禮,前來弔喪的車輛有數百乘,江南的文人雅士也紛紛爲她開弔設祭。龔鼎孳在北京長棒寺爲顧橫波建了妙光閣,每歲顧橫波生辰都到閣下禮誦佛經,直到康熙十二年逝世。龔還爲顧寫下《白門柳傳奇》。

顧橫波不是不知道,這個一再變節的男人,揹負着怎樣的污點和罵名,但以她的出身,得到一個對自己很好的男人,已經很不容易。龔鼎孳先後接受李自成、清王朝的俸祿,被稱爲“三朝臣子”,爲世人不齒。顧橫波雖受封爲一品誥命夫人,難免遭受無數的白眼。但這兩個人如此留戀這個世界,不惜揹負叛國的罪名苟且偷生,也可以說明兩人感情甚篤,而且這樣的生活得來不易。

顧橫波拋下安逸舒適的生活,萬里尋夫,龔鼎孳絲毫不在乎帶一個青樓出身的女子在任上會招來的非議或對前程的妨礙。龔鼎孳觸怒崇禎帝入獄獲釋後,與顧橫波重逢之際,寫下“料地老天荒,比翼難別”之句,這絕不僅僅是才子佳人花前月下的浪漫,而是生死相許的患難真情。龔鼎孳自己飛黃騰達,公然爲顧橫波請封。

後來龔鼎孳貶官外放,攜顧橫波南歸,一點不受仕途重挫的影響,在桃葉渡大擺盛席爲顧橫波慶壽。他不僅邀請了多才士名流,更有昔日同顧橫波交好的姐妹們數十人公開出席,席間龔鼎孳讓門下的翰林親自上臺串戲,顧橫波怡然在下觀看。他對顧橫波的愛,天知地知,世人皆知。

在“秦淮八豔”裏,顧橫波應該算名氣最小的,但她是後半生最幸福的。她一生所求,不過一顆真心,幸運的是,她得到了。至於生前身後名,她無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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