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麒麟頭秀氣、輕靈,人頭可以靈活出入,喜怒哀樂都顯在動作裏。

今年,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代表性傳承人證書發到葉浩和手上。這是對他們職業上最高的認可。

不管是麒麟的眉毛、鱗片,還是高高崛起的獨角,都具有曲線玲瓏、小節細膩的特點。

木材拼成桶狀,是新昌鼓的特色。

文、圖摘自《質樸東莞》東莞市城市形象推廣辦提供

東莞,是國際製造名城,也是嶺南古邑。

撥開光怪陸離的城市喧囂,穿過工業文明的熙攘,一個本真的東莞,藏在鄉野技藝人的指尖上,留在一聲聲煙火味的木魚歌裏,停在聞鼓即追的龍舟號子中。

東莞風承中原,融廣府、客家、疍家文化於一體,孕育了燦爛的傳統文明。

東莞人靈巧、專注、沉靜,一改世人面前的熱鬧模樣,顯露出一種骨子裏的質樸、沉着。

製作麒麟彩扎的黃素明老人,有一雙和麒麟一樣睜得大大的眼睛。每每心煩時,他想到的是做麒麟。“一做工心裏很舒服,可能因爲麒麟神獸,帶給我安定。”勞動枯燥,日子清貧,並未影響他,一做就是40年。歲月與時間打磨出他的恬淡、本分。

一生致力於保護黃脣魚的陸昌勝老先生,也讓人看到了東莞人的質樸,甚至“憨傻”,養護多年的黃脣魚死了,他給它們開追悼會,清明節他會帶着魚上墳,只求先祖保魚平安,情慟之處眼淚落下。

一種樸實,造就傳奇。改革開放前夕,香港老闆來東莞投資女包廠,正猶豫不決。東莞太平手袋廠員工熬夜趕製,以證誠意,令香港老闆大爲感動,隨即投資,就此,拉開了東莞改革開放浩浩蕩蕩的序幕。

在古村落,各式民居、祠堂、街巷中,耄耋老人談笑風生,怡然自得,臉上多是質樸、滿足,是這座城市最寧靜的存在。

東莞人質樸,東莞歌聲也質樸。

“雞公仔,尾彎彎,做人新婦好艱難。早早起身又話晏,未曾洗面去下間。去到下間煲好粥,落的鹽多話又鹹。”木魚歌代表性傳承人李仲球還記得小時候,奶奶以木魚歌形式爲他哼唱的童謠。聲音磁磁黏黏,不加任何修飾,撫在牀被上的手,不自覺地打着節奏。一種靜靄快樂的氣氛中,他很快便睡去了。

建築中也能看見東莞人質樸的智慧。東莞客家人建房,紅糖糯米是一種粘料。虎門一帶會用蚌殼、海蠣殼等貝殼燒製的殼灰代替石灰,防止海風酸腐。如果附耳傾聽,或能聽到大海的潮聲。

樸能鎮浮,靜能御躁。

179年前,當林則徐站在虎門銷煙池前,他身後是無數堅毅質樸的東莞人。他們支持,爲銷煙的正義拍手稱快;他們堅信,中華民族的尊嚴不容侵害;他們果敢智慧、不屈不撓,爲反抗外來侵略吹起了第一聲號角。

百餘年後,走過平湖煙雨,歲月山河,嚐遍百味的東莞人,生動而純淨。隱而不顯,含而不露,在紛紛擾擾世界中,更能洗練出本真。趣藝:一種指尖上的藝術

東莞最活色生香的部分,是其生活中的民俗、技藝。平民主義,質樸風趣。不管是麒麟彩扎,還是新昌鼓,都是一種指尖上的藝術。這藝術背後,是技藝者傾注一生的情義。指上麒麟變成人生的朋友,手下的新昌鼓是爲其生爲其死的人生羈絆。技藝與人生糾纏一起,可見一個樸素、純淨的靈魂。

“麒麟給我帶來安定感”

靜謐的下午,陽光灑在黃素明家的客廳,使得他扎的麒麟頭顏色更濃郁,紅色像從岩漿裏噴出來,綠色像樹葉榨乾而成,他最愛的黃色,像融進整個秋天的氣色。

未完成的麒麟骨架掛在櫃子上,在一堆竹篾、削刀、顏料包圍的深處,黃素明帶着厚鏡片,從從容容地削着竹片,偶爾摘眼鏡抬頭,圓眼一鼓,和手邊麒麟的大眼相映成趣。

舞麒麟,是客家人的風俗,常見於婚禮、慶典等活動,麒麟扮演着賀喜送福的角色。祖上三代都製作麒麟的黃素明,今年66歲,與麒麟相伴已40餘年。清溪麒麟,其作品被如此稱呼。清溪是東莞一個鎮,當地客家人的麒麟製作被奉爲經典,黃素明是該項目省級代表性傳承人。

黃素明點了一點丹紅色,輕輕地描在腮片上,腮片曲線妖嬈,如同冰激凌上的尖兒。不管是麒麟的眉毛、鱗片,還是高高崛起的獨角,都秉承了這一特點,曲線玲瓏、小節細膩。

牡丹、蝴蝶、桃花,這是黃素明最愛爲麒麟畫上的花式,配色也瞭然於心,明豔配清新,撞色不雜亂,同色要遞進,一堆麒麟彩扎中,大家能迅速辨別他的手藝。“色彩講究,小細節非常見功夫。”

此外,一個輕字,也概括出了清溪麒麟的靈魂。黃素明在做麒麟頭之前,一定要量用戶的肩。精準到麒麟頭能駕在兩肩之間,相比獅頭的大氣雄壯,麒麟頭是秀氣、溫柔、靈動的。“人頭可以靈活出入。動作很靈活,喜怒哀樂都顯在動作裏。”

黃素明最愛看的表演是麒麟採青,“麒麟愛喫青草,自己去採青,這裏聞聞,那裏看看,蹦蹦跳跳,頭晃來晃去,很可愛。”說到這,黃素明忍不住模仿麒麟晃了晃腦袋,吐了吐舌頭,神情像小孩一樣調皮。

與麒麟相處久了,對於麒麟相關的一切他都頗有興致。去桂林旅遊時,見到朱元璋侄孫朱守謙墓地的一個石雕,駐足良久,“各地麒麟樣貌不盡相同,但這個和我們製作的很像。”於是咔嚓咔嚓拍下來,找人去求證。

紙做的麒麟不方便攜帶,他特意去工廠鑄了幾個麒麟小工藝品。幾位國外的朋友見到愛不釋手,找了翻譯來求。黃素明得知他們大老遠來,打算贈送。對方不依不饒,一定要給錢,說這纔是真正的中國民間傳統文化。黃素明一拍手,“得了,這句話最值錢。”

談話間隙,黃素明去了趟臥室,捧回一大疊照片,是各式各樣彩扎麒麟,紅的、黃的、綠的鮮豔無比。其中夾雜着一張黑白照片,十分另類。

照片上是一羣年輕人,或站或蹲,穿着樸素,多是褂子或是襯衫,正中間是一個麒麟頭,一旁有人舉着旗子,上寫,“慶祝英女皇加冕大典”。大家笑得拘謹,或是很少拍照的緣故。灰白色間,有一種淡淡的懷舊氣息。

黃素明說自己並不在其中。這是他通過香港的朋友幾經輾轉找到的照片,拍攝地點在英國,時間是1952年。這張照片,在2014年爲清溪麒麟製作申請國家級非遺,立下大功。

當時申請有四個條件,第一,要有上100年曆史,第二要有省、市的非遺傳承,第三要有世界影響力,第四就是歷史見證。“就是這個照片就滿足了三項。”黃素明得意地笑到,搖晃着三個指頭。照片上是一羣人去英國表演麒麟舞的留念,是麒麟彩扎歷史性和影響力的最好見證。

近幾年,黃素明體力大不如前,往年一個麒麟要製作20多天,現在時間拉得更長。但他並未打算放手。“60歲之後,製作麒麟的感覺和之前大不一樣,一種徹底放鬆的心情。”黃素明道。他有兩個兒子,辦工廠效益不錯,無需爲生計拉扯。到了晚年,他漸感心境平和充實,他認爲是麒麟帶來的祥和。

“有時會有煩悶,我就坐在這做做工,不知道爲什麼,心裏就很舒服。可能是麒麟是神獸來的吧,帶給我一種安定。”黃素明說。他推了推老花眼鏡,輕輕摸了摸麒麟的眉毛,像看着一位多年的朋友。

爲鼓生爲鼓死

在東莞市非遺展示廳,有一間小展廳十分特別。一間教室大小的房間,佈滿大大小小形似木桶的鼓,每個鼓的上方,都掛着一幅照片,照片裏只有一位主角,他或在做木工,或坐在板凳上休息,或趴在鼓上,細心寫着字——石龍新昌鼓。

主角名字叫葉任和,新昌鼓製作技藝代表性傳承人。照片上的他,大鼻、厚脣,一臉憨態,頭髮摻雜青絲,是多年辛勞的見證。這間小展館特爲他而開。在2017年1月,葉任和製作完一隻新昌鼓,後查出癌症,不多久與世長辭,享年59歲。放在展廳的大鼓,清漆粼粼,牛皮猶腥,留着手藝人掌心的溫度。

在石龍的騎樓老巷,新昌鼓老鋪還是一百年前的模樣。

地是石板的,玻璃櫥櫃上積着歷史的塵,制鼓的錘子、刀碼掛在牆上,手柄處都磨得鋥亮。最有年代感的是一個制鼓器,據說是80年前花了黃金四兩才購得,德國製造,齒輪、掛鉤夾雜着機油味,一下回到人力手作時代。

如今在推制鼓機的人,是葉任和的弟弟,葉浩和。“祭祀鼓用杉木,西江杉木略軟,東江杉木更硬。”說起制鼓,葉浩和也在行,之前他追隨哥哥制鼓多年。

木材拼成桶狀,是新昌鼓的特色。音色渾厚又不失質樸,祕密在於竹子的運用,連接木材不用膠水,用手工削出竹釘,桶箍也是用竹子。“竹子比鐵有彈性,適合熱脹冷縮,聲音也更完美。”

制鼓機會在布牛皮時出場。皮子或松或緊都會讓鼓聲音變化,因此要花上一天時間。來回刨牛皮,是制鼓人最常保持的姿勢,也是爲鼓聲注入雄渾靈魂的關鍵。

划龍舟、祭祀、喜宴、粵劇演出、新店開張、甚至漁家打魚,幾乎所有重大場合,東莞人都喜歡鼓聲助力,新昌鼓的聲音,如同低音炮,持久且震撼人心。

在店鋪櫥窗裏,葉浩和悄悄掏出幾張小牛皮,示意讓我來聞,一股焦腥味。“這是20年曆史的味道,是我哥哥的味道。”葉浩和道,他前天清理店鋪,在角落裏掏出來一堆牛皮,角已被老鼠嚼得坑窪。“這是我哥藏起來,捨不得用,最後連自己也忘記了。”葉浩和說到,他打算把牛皮做成小鼓,不賣,做個紀念。

在老店裏,葉浩和隨時能感受到哥哥的氣息,錘子、牛皮、竹子,每個物件上都能感受到一個制鼓人的執着與一絲不苟。上個月,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代表性傳承人證書發下來。這是哥哥生前最期盼的事,職業上最高的認可。他把證書貼在店裏最顯耀的位置。“一種鞭策,一種寄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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