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

人就是如此，一旦有某個念想，冷不丁地從心裏冒出來，鑽進了腦袋，那就會不得安生，非要想個清楚明白，非要窮盡可能，得到個下場，才願意罷休。只是黃詩臣現在心裏冒出來的不止一個念想，他心裏亂的很。一會想想邱實，一會想想趙狄，一會想想媽媽，在他的記憶裏，黃立花從來沒有對他這麼嚴厲過，他在想母親一定是感受到了什麼壓力。

這當然是很容易想得通的，這個集團叫詩臣集團，黃立花雖還是董事長，但第一大股東卻已經是李國富了。而他這個和集團同名的兒子呢？到現在還是不成氣候，甚至弄起來邪門歪道，從公司偷錢。這怎麼能不叫母親失望呢？父親在監獄出不來，兒子又不爭氣，她無疑是個足夠堅強的女人，才能支撐住這一切。

黃詩臣站在草坪上，朝着黃立花辦公室的方向望了望，白色的窗簾晃動了幾下，母親也在看他，只是在他轉身的一瞬間，又退了回去。他和媽媽總是心意相通的，這種心靈的連接，從黃立花拉着他的小手，四處去求醫問藥的時候，就已經形成了。輪到他了，黃詩臣在心裏告訴自己，該輪到他照顧母親了，他是個男人，他不能讓母親如此辛苦，這個本就已經受到極大創傷的家，當然要他來撐。

可他現在的所作所爲，有哪一點是要來支撐這個家呢？來公司幾年了，除了在媒體上出風頭之外，他對公司的業務還是一知半解，如果身邊沒有趙狄幫忙，他在工作上的表現只會更加糟糕。最離譜的是這半年來，他幾乎每天都跟邱實在一起，跟邱實在一起，就能忘記所有煩惱，就能不去想公司裏的事，家裏的事，如果和一個人在一起就能忘記煩惱，這難道不就是愛嗎？會有這種想法的人，往往最容易變成癮君子。

黃詩臣當然是癮君子，從第一眼看到邱實開始，慾望就已經將他裹成了一個蟲繭。他完全屈從於自己的慾望，感官的刺激，讓理性早早投降。他一次次尋找着更癲狂的佔有，一次次突破曾經自以爲的底線，探索着更讓他着迷的境地。他對邱實的愛，是視覺上的，觸覺上的，乃至於漸漸產生的情感，也幾乎依託於一種愉悅的反饋。

他越想就越迷惑，他太需要一個理性的人，一個成熟的人帶他理清這些情緒。對於一個男人來說，這樣一個角色，通常都會是由父親來扮演，可是他的父親，卻在監獄裏。黃詩臣看了看手機，今天是15號，下一個接見日是五天後。

“詩臣？散步呢？”

“李董。”他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裏，他腦袋裏想的那些事，讓他完全沒有注意自己的方向。

“怎麼？黃董批評你啦？別泄氣，年輕嘛，就是用來犯錯的。”李國富拍了拍黃詩臣的肩膀，這種來自於男人的豁達的寬慰，竟然像山一樣厚重。這不同於女人，女人的安慰像水，潤進心房，男人的安慰是山，豁然開朗。

“沒，我自己沒用。”

“哈哈哈，哎呀，這可不是魏伯苓的兒子能說出來的話。走，跟李叔喝一杯去？”

“這還不到中午。”

“喝酒，哪有那麼多拘束，就去你那個小酒吧。”

接近正午的空天酒廊，別有一番趣味，陽光歪斜着從玻璃帷幕上打下來，折射出的光輝鋪滿了酒吧的邊邊角角。李國富要了一杯威士忌，黃詩臣只好也跟着要了一杯。

“以前，我跟你爸，半斤花生一斤酒，那時候哪有這玩意，”李國富晃了晃手裏的酒杯，“都是二鍋頭，那個勁，都不一樣啦。”

“我爸……”黃詩臣欲言又止，他以前並不覺得自己有多需要父親，小時候生病是媽媽照顧，帶着他滿世界治病的也是媽媽，父親一直都在忙工作，一年也見不到幾回，還不如現在見得多，至少現在，每個月他都去監獄兩次。

“你爸，唉，受苦啦。”李國富一口就喝了杯中酒，“心太大，慾望太大，槐裏市哪能裝的下他啊。”

“可是，慾望，不也是一種動力嗎？”

“所以你看，慾望呢，就像這酒，本是好東西，一杯兩杯，適度了，活絡了血脈，交流了感情，可惜，有多少人能一杯兩杯就停手呢？”

黃詩臣盯着自己的酒杯，他在想李國富的話，有多少人能知道自己的度呢？一旦被慾望掌控，又有多少人能掙脫呢？

“我那個兒子，也有幾分膽氣，就是過不了女人關，身邊的小姑娘跟走馬燈似的，花點錢倒是小事，可一看見漂亮姑娘就鬼迷心竅，遲早啊，他是要犯個大錯。這個錯，要麼能讓他明白事理，要麼也就耽擱在那了。”

“有您在，不會的。”黃詩臣忽然羨慕起李天輝來。

“跟我有什麼關係，那是他自己的人生，再說了，受教的孩子又有幾個呢？隨他去，等他30了，40了，50了，還能不明白？人這輩子，時間是最公平的，怎麼去過一輩子，那都是個人的選擇。”

黃詩臣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受教的孩子，他只是覺得李國富的話，他特別能聽得進去，他又想到自己，他想到自己第一眼看到邱實的慾望，他想到自己跟邱實在一起的愉悅，他想了很多，如果有一天，他對邱實沒了這種慾望，那剩下的是什麼？到了那個時候，是不是他就不再愛他了？是不是又會再有另外一個邱實讓他着迷，再耗盡他的慾望……

愛情和慾望之間，到底該怎麼拿捏呢？是不是隻有兩個懂得掌控慾望的人，才能培養出愛情呢？怎麼掌控自己的慾望呢？何時收，何時放呢？他沒有問李國富，他知道，這便是自己一生的修行和歷練，他只是也喝完了杯中的酒，向這位李叔叔問起許多父親年輕時的故事。

李國富說了很多，畢竟李天輝可不會想跟他說這麼多話，不過，他並不會告訴黃詩臣，之所以他會忽然出現，那也是黃立花臨時的安排。

「聽」

《Loop》第八章02 來自石牆酒館 00:00 08:31

往期回顧：黃詩臣的反省 | 《Loop》第八章01 | 同志有聲長篇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