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屹

孤苦月華知,唯剩癡情在

安徽績溪旺川村的村頭路旁,一間破舊的房屋邊,有一座孤墳,很不起眼,微風吹過,將那不知何時放置的花圈上花朵吹落了下來,靜靜地飄落到地上。不遠處,一條不大的溪流不知疲倦地流淌着,發出潺潺的聲響,當地人把這小溪叫作楊林河,也許是雨季時的水也很大的緣故吧,纔將這溪喚作了河。連接不寬的鄉村道路上有一座橋,它自然被稱作楊林橋了,這是座石拱橋,由橋自西向東不遠,就能看見這路邊的墳塋了。

墳塋的墓碑上寫有“曹誠英先生之墓”的字樣。再向上還寫着“江南才女”四個大字,墓碑的後面還有一塊“曹誠英墓誌”,依稀能看出是“乳名麗娟,字佩聲。美國康乃爾大學碩士。歷任安徽大學,四川大學,復旦大學和瀋陽農學院教授,九三學社成員。詩人,我國第一代女農學家。” 在常人眼中,這河,這橋,這路是再普通不過的了,可在國學大師胡適眼中,這河那可真是美極了,他曾引用楊萬里的詩句讚美這楊林水口:“萬山不許一溪奔,攔得溪聲日夜喧,到得前頭山腳盡,堂堂溪水出前村。”但是他卻不知道,這座橋是那墓中人修的,是爲了讓他回鄉時,在過河的時候能安然而過;他也更不知那墓中人守在路邊,守望着,守望着,癡癡地在他回鄉的必經之路邊,等待着他回鄉的身影,因爲,胡適已早於墓中人先行而去了……

曹誠英,中國農學界第一位女教授,不是業內之人是不太熟悉她的,但近年來,隨着她同胡適戀情的曝光,也逐漸被世人所知。在感嘆她癡情的同時,質疑之聲亦洶洶而至,以至於她被冠上“中國最癡情小三”之名。 情竇初開,只因爲在人羣中多看你一眼,這一世舍不下的癡情和心事,始於曹誠英15歲那年。爲只爲,那喧囂喜慶之間,張惶間電石火花的驚鴻一瞥。 這年,已是北大教授的胡適遵從母命回鄉同江冬秀成婚,胡適的三嫂是曹誠英的胞姐,而曹誠英 這次是作爲伴娘,第一次見到風流倜儻的胡適,在她眼中,這樣一位留學歸來的表哥娶的這小腳新娘,同他是那樣的不搭。 她沒有替江冬秀感到高興,心中只是不禁暗暗替這胡適感到不平,一聲聲地可惜在她心中翻騰。也許如現在要求留個手機號一般,她有了胡適的聯繫方式,也許這個時候,這位小姑娘的心中在想些什麼,或者叫在憧憬着什麼。

接下來,愛好文學和古典詩詞的曹誠英主動給胡適去信,還不時作些小詩寄去,請胡適評閱。而胡適,對這個稱爲表妹的小姑娘,也印象頗好。這時的曹誠英已是將胡適稱作“糜哥”了,出處不詳。 有文章說胡曹二人青梅竹馬,其實這個是不大可能的,胡適比曹誠英整整大了一輪,不太可能作爲玩伴的;二人住得相對較遠,在當時情況下,要見一面也非易事,何況胡適13歲就去上海讀書去了,那時的曹誠英才剛出生不久。 真正兩小無猜的是詩人汪靜之,他一直追求曹誠英,每日情詩不斷。只是論起拐了無數彎的輩份,曹算是汪的姑姑。曹誠英以此爲理由而堅拒,撕掉汪靜之送來的情詩,併爲他四處介紹女朋友。我想,這時的曹誠英並不是不喜歡汪靜之,而是他心中早已有了歸屬。

其實,在第一次見了胡適後,儘管內心有諸多的想法,但她知道那只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兩年後曹誠英依俗穿上了嫁衣,她嫁給了同鄉胡冠英。但她一心想當一名教師,終於在其兄的支持下考取了杭州第一女子師範學校,這胡冠英也在家納了小妾,聞此事的曹誠英立即解除了婚姻。從此,你會偶爾看見在西子湖畔的煙柳下,有一位楚楚動人美麗的女子,在依稀的薄霧中,似乎悵然若失地獨自徘徊。 杭州西湖畔南高峯的半山腰中,有個煙霞洞,胡適來此養病暫住,這時的曹誠英已是一個自由之身,風姿綽約的少婦。他們在這兒度過被胡適稱爲“一生最快活的日子”,兩人時常在山裏攜手共遊,弈棋讀書,乃至枕上賞月,從格子窗裏望那桂樹玉兔,嚮往那清靜自由的月光清輝! “十七年夢想的西湖,不能醫我的病,反使我病的更厲害了!然而西湖畢竟可愛,輕霧籠着,月光照着,我的心也跟着湖光微蕩了……” 曹誠英經常讀着這首糜哥專門爲她寫的《西湖》詩,這首隻有她自己才能神會的詩,不能自己。

好景不長,耳鬢廝磨三個月,短暫又美好的時光如流水一般飛逝而去,那山那樹,那花那月光,都成爲胡適的詩情記憶!但最終,胡適和曹珮英還是沐浴着桂花的清香,離開那如煙似霞的神仙生活,離開了令他們終生難忘的煙霞洞。這時,他們的愛戀已有了結晶。 胡適回到了江冬秀的身邊,他懷念那讓他陶醉的倩影,他想要“拆掉那高牆,砍掉那松樹,不愛花的莫栽花,不愛樹的莫種樹!”但是,他不敢,他沒這膽量,因爲,他最看重的是面子,是國學導師的名譽。 “翠微山上的一陣松濤,驚破了空山的寂靜,山風吹亂了窗紙上的松?吹不散我心頭的人影……” 這段祕情,原本將江冬秀瞞得妥妥地。曹誠英的情書來了,目不識丁的江冬秀還幫忙轉交。不過,這事兒,汪靜之和徐志摩都知道。汪靜之嘴巴頗嚴,但徐志摩是個大嘴巴,八卦之功不下於如今的娛記。徐志摩回到北京,拿這事兒到處胡吹,於是一段地下情就被曝露了,江冬秀也知道了。於是便直接演變成原配鬥小三的狗血劇了。

這時的胡適也拼了,於是,他乾脆提出離婚。江冬秀才不跟他講斯文,直接從廚房提了把菜刀出來,大喝一聲:“離婚?可以啊!我先將兩個兒子殺了,再自殺!”胡適本來是個妻管嚴,又顧及自己大學者的身份,直接被嚇傻了。江冬秀把菜刀朝胡適砸過來,胡適跳腳落荒而逃。離婚之事,不敢再提。 無可奈何,得知此事的曹誠英去打掉了孩子,獨自一人去了美國,離開了這個讓她黯然神傷之地,從此,胡適和曹誠英天各一方,一段悽美的故事謝幕了。 也許是天不眷顧,當曹誠英學成歸國之時。胡適卻去了美國做大使,她不會想到,在來時的方向,一艘客輪正載着日思夜想的夢中人與她擦肩而過。 於胡適來說,沒有了曹誠英,他依舊身邊美人成簇,那被稱作“娟”的小表妹只是他的一段美好而已,他還是瀟灑如故,四處留情;也許只有在偶然之時,他能想起那西湖邊的光影;但對曹誠英來說,這“糜哥”就是她的一生,就是她的全部。

曹誠英對胡適一往情深,終身掛念。1925年畢業前夕,她寫信向胡適告別:“我愛你,刻骨的愛你!我回家去之後,仍像以前一樣的愛你,請放心。” 20年以後,她仍以一首《虞美人》表露心跡:“朱顏青鬢都消改,唯剩癡情在。廿年孤苦月華知,一似棲霞樓外數星時。” 1947年初冬的一天,北風呼嘯。在復旦大學門口,一位衣衫襤褸、飢寒交迫的年輕產婦倚靠在路旁,她的懷裏抱着一個剛生下的嬰兒,神情痛苦、奄奄一息。這時,走出一位眉清目秀的中年女教師,她將茶水和家裏僅有的兩個熟雞蛋送給產婦。產婦喝了熱茶,漸漸緩過神來……事後,女教師自憐自嘆:那位產婦倒下了,我尚能力所能及地給點幫助。如果有一天我倒下了,誰又能爲我遞一碗茶水,送兩個雞蛋?這位女教師,就是曹誠英。

果然,26年後的1973年,在故鄉績溪的一間平房中,曹誠英孤寂地走完她悲情地一生。臨終前,她將她一直珍藏着的一大包與胡適來往信件,照片,資料全部焚化。這段刻骨銘心的相思,她珍藏了一輩子,死後也隨她帶去了天堂。這同《紅樓夢》中的林黛玉是何其地相似,葬花呤,焚詩稿。 曹誠英傳奇的人生,悽婉曲折,動人心絃,“朱顏青鬢都消改,惟剩癡情在”。她一生燦爛與寂寞並存,自有其悽苦心事,路旁來來往往的人們,又何曾能真正懂得? 在這個世間,並不是所有擁有愛的人都可以成爲眷屬的。或許世間也正因爲有了這樣一種無果之愛的感情苦旅,纔有了流逝錯失的串串故事,纔有了愛河中飛濺起的朵朵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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