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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一萍:虛構是“小說最真實的成分”| 寫作課

實力·《大震》

《中華文學選刊》2019年7期選載盧一萍中篇小說《大震》,原發《清明》2019年3期。今天分享盧一萍兩篇文章,《大震》創作談和他對虛構之美的解讀,亦是一堂紙上小說課。

盧一萍:虛構是“小說最真實的成分”| 寫作課

1972年生,四川南江人。畢業於解放軍藝術學院文學系。著有長篇小說《激情王國》 《白山》 《我的絕代佳人》,小說集《父親的荒原》《天堂灣》《帕米爾情歌》,長篇紀實文學《八千湘女上天山》《天塹:西藏和平解放紀實》,隨筆集《世界屋脊之書》等。曾獲中宣部“五個一”工程獎、解放軍文藝獎、天山文藝獎等。現居成都。

我們都需要救贖

——《大震》創作談

文 | 盧一萍

《大震》原來的題目叫《死囚陳爾璧前來報到》,有人說,這有點標題黨的感覺,我就改了。

寫這個小說,是我第一次試圖明確地去講一個故事。一個即將被執行死刑的人,因爲突然遭遇地震,導致看守所垮塌而有幸逃脫,他怎麼面對自己的處境?他能否獲得救贖,又如何獲得救贖?這是我試圖來回答的問題。

汶川地震發生後,我十分震撼地感受到了,人類在大自然面前螻蟻般的弱小。我開始關注它。我看了大量有關地震方面的資料和圖書。有汶川的,也有唐山大地震的,還有其他地方的。2018年是汶川地震發生十週年,十年過去了,我以爲我可以面對那場災難了,但每當我想起那些情景,我還是會忍不住兩眼潮溼。那些塊壘鬱結於心,使我覺得自己如果不寫點什麼,鬱結於心的東西就永難舒解。

我在資料中讀到過在地震中監獄垮掉後,有犯人倖存的故事。我就在想,他們面臨突然而至的、天賜的獲得自由的機會,會作何選擇?這涉及到人性。所以,作爲小說來說,無疑是想象發揮用處的時候,也是虛構最富有魅力的時候。

我決定寫一篇這樣的小說。挑戰一下自己能否把這樣一個小說寫出來。

這的確是一個挑戰。

這些年,我一直在思考虛構與非虛構之間微妙的關係。一個真實的故事或事件,一旦用虛構的方式來講述,反而難以讓讀者相信。這就是小說寫作有意思的地方。

《大震》裏面主要寫了三個人物:原本要在5月12日被執行死刑的陳爾璧、管教民警譚樂爲、即將刑滿釋放的慣偷楊耀東,三人都在這場突然降臨的大震中倖存了下來。譚樂爲爲了防止陳爾璧逃跑,把他和楊耀東拷在了一起,而楊耀東也因此成了陳爾璧的人質,陳爾璧挾持他逃跑,譚樂爲則要盡力追捕。三人的命運由此糾結在了一起。陳爾璧殺人前是有名的外科醫生,這個逃跑的機會是他死裏求生的唯一途徑,他一度甚至擺脫了楊耀東和譚樂爲。但作爲醫生的他,面對災難,面對那些受傷的人,內心的人道主義情懷使他不斷要去救人,正是在這個過程中,他的內心、乃至靈魂得到了救贖。

更主要的是,我認識到,我們都需要救贖。

但這個小說要寫出來,的確很難。尤其是陳爾璧這個人,他在最後有了逃亡的機會,但他沒有選擇那樣做,而是回到了監獄,向譚樂爲報到。他在不到一天的時間裏,要完成自我的救贖。這個經歷要寫得讓人相信,尤爲不易,我幾乎用了四個多月的時間,才琢磨出了可能性。而完成它,只有靠真實可信的細節。而這些細節,來自我對苦難的膚淺理解。

小說可能永遠涉及意義。在意義這個角度上來說,小說作者猶如身處大海。一個人遊在大海上,只要看到還有燈在閃爍,就是安全的;如果沒有,則覺得世界根本無從把握。

我寫《大震》,就有身處大海、無從把握的感覺。

總之,這是我第一次對一個重大事件中的人的境遇進行書寫。我並不滿意。但一個故事講完了,我已無力再爲它做什麼,所有的,都只能交給讀者了。

盧一萍:虛構是“小說最真實的成分”| 寫作課

 

盧一萍:虛構是“小說最真實的成分”| 寫作課

小說的虛構之美

一、虛構是小說的靈魂

小說家是長期在書房以虛構爲生的人,所以,小說寫作本身是個很孤獨的職業。打交道的都是你虛構的一些人物。你愛他,恨他,但看不見他們的影子,他們活在你的心裏。這還不夠,他們要能夠活在讀者的心裏、活在時間裏纔行。只有這樣,你這個虛構的人物纔算立住了,纔算有了生命力。你和你筆下的人物只能通過文字對話。在寫作小說的那一段時間裏,你們魂牽夢縈、朝夕相處,一旦寫完,他們就離開了。這就像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愛過之後,恩斷情絕。

小說是所有文學體裁寫作中的重體力活。一部短篇構思好後,連寫帶改,也得十天半月;一部中篇至少需要一個月時間;一部長篇,那就是長期的苦役了,有時可以折磨你三五年,甚至十餘年。還有人爲了一本書,即使付出一生,也未必能夠完成,比如曹雪芹寫《紅樓夢》只寫到了八十回,德國作家穆齊爾的《沒有個性的人》,捷克作家哈謝克的《好兵帥克歷險記》,均屬未竟之作。

我們都知道,小說是虛構的。虛構是小說的靈魂,是小說創作區別於其它寫作最顯著的特徵。換言之,如果沒有虛構,那麼就沒有小說。古希臘文學批評大家亞里士多德認爲,文學是“摹仿”生活的藝術,因此文學的功能是“再現生活”。

那麼,什麼叫虛構呢?按我的理解,所謂虛構,就是小說家爲了使小說反映出來的生活比實際生活更強烈、更集中、更典型、更理想、更真實,依託合理的想象所採用的一種藝術手段。

小說虛構與真實的成分究竟有多大,這對於任何一個作家來說,也是難以說清楚的,是很難量化的。但從我自身的閱讀經驗來講,我們會常常忽略這個問題,把它當做我身邊的另一個世界,另一種生活,另一種人生。就像孩子們相信童話中的世界一樣,我們在讀一本小說前,也很少要先確定它是不是虛構的。我們只會享受閱讀的過程,我們會沉浸其中,前往那個世界,爲其中人物的命運歡喜或悲傷。

所有小說都是童話。只不過成人的童話有時顯得過於深奧、過於殘酷一些。還有一點,讀者需要一個虛擬的現實來和麪臨的現實對抗,他們需要逃避。所以,他們和作家一起維護着這個虛擬的現實。

歷史只有事件,而小說可以讓我們看到事件背後的悲歡,看到事件中人物的命運,看到人物內心的隱祕,看到一個時代的真面目。

這個世界的絕大部分是由謊言組成的。一句謊言都不說的人恐怕沒有,因爲人們需要謊言。小說就是撒謊,就是把謊話編圓滿。虛構,有力量的虛構,像卡夫卡、福克納一樣的虛構,卻能更好地反映真實的現實。

二、真實和虛構的關係

現在,我要談到真實和虛構的關係。美國作家安妮·普魯有一本短篇小說集《近距離:懷俄明故事集》,是人民文學出版社2006年出版的。從這本書的感謝致辭中,我感覺到了作家爲尋找到虛構的真實所做的努力。她說,“我熱愛地方歷史,多年來收集了北美多地對當地生活、事件的回憶錄與敘述。”她還說,“非現實、奇思異想與未必成真的元素,爲這些故事添上色彩,正如真實人生因這些元素而多姿多彩的道理一樣。”電影《斷背山》成功後,她在談《斷背山》的創作過程時,有一段話,可能我們一般人聽起來沒有什麼感覺,但是對寫作的人卻很重要,她說:“我和一位羊倌談話,以便確定我所描寫的二十世紀六十年代早期,可以有一對白人牧童看護羊羣,這一點是符合歷史事實的……”安妮·普魯爲什麼這麼較真,爲什麼耗時耗力地尋求歷史的那一點真實?小說不是虛構的嗎?有什麼是不能虛構的?這告訴我們,事實的真實是很重要的,小說是創造一種假設的生活,這種假設的生活是在真實的條件下發生、派生出的故事和細節,真實是虛構的源泉。正是有了這個源泉,她才能“用銳利的筆法破開(美國西部)牛仔粗野狂放的生活方式背後的生命激情與渴望,用詩一般的語言從殘酷和粗礪中淬出美和希望。”

每個作家都在尋找能真實反映現實的虛構之路。我離開北京之後,下了很大的決心,要做一個小說家。但很長時間,我寫不出令自己滿意的作品。我到帕米爾高原,原想寫一本有關它的小說集,但生活了近四年,還是寫不出來,我走完了整個西北邊防,走完了遼闊的新疆的每個地方,我還沒有找到能用文學反映這塊土地的文字。積累生活,其實是積累生活中的細節,我這麼做,也是在尋找便於爲虛構服務的細節。但並不是有了細節就能把它們轉化爲小說。

直到2006年8月,我獨自返回南疆,再次前往帕米爾高原,在塔合曼小住數日後,一位塔吉克族老鄉給我講起慕士塔格峯雪崩的事兒,我的心中豁然一震,感覺萬千世界在那個時刻一下匯聚到了我的內心。小說中的人物、我該使用的語言,包括語調和語速,都一下子顯得明晰起來。我知道我該怎樣寫自己的小說了。我一氣寫了《帕米爾情歌》《夏巴孜歸來》《北京吉普》《七年前那場賽馬》《剋剋吐魯克》等小說,我再次建立了小說創作的自信。

小說的真實是建立在細節上的。而一部小說由成千上萬個細節組成。所以,每一個嚴肅對待寫作的作家都非常重視細節的獨特和可靠。加西亞·馬爾克斯在《再次小議文學與現實》這篇短文中說,“我的作家生涯最艱難的經歷是《家長的沒落》的準備工作。

在幾乎十年當中,我閱讀了我可能弄到的一切關於拉丁美洲,特別是加勒比地區獨裁者的材料,旨在使我要寫的書儘可能少地與事實相像。”但是,“每一步都是一次失望。胡安·維特森·戈麥斯的本能比一種真正的預卜本領要犀利得多。海地的杜瓦列爾博士命令把國內的黑狗消滅光,因爲他的一個敵人設法逃避這位暴君的迫害,擺脫了人形而變成了一條黑狗。

弗朗西亞博士,其哲學家的聲望如此斐然而值得卡萊爾對他進行研究,他把巴拉圭共和國像一所房子一樣關閉起來,只留下一個窗口,便於通郵。安東尼奧·洛佩斯桑塔納在壯麗的葬禮中埋了自己的一條腿。諾培·徳阿吉雷被砍斷的手順水漂流了幾天,看到它漂過的人們害怕得發抖,以爲處於那種狀態的那隻殺人的手仍可以揮動匕首。

尼加拉瓜的阿納斯塔西奧·索莫薩·加西亞在他家的院子裏有一個動物園,籠子分爲兩間:一間關閉野獸;另一間,僅一鐵欄相隔,關着他的政敵。”所以,馬爾克斯“相信現實生活的魔幻”,他說:“我們拉丁美洲和加勒比的作家們必須虔誠地承認,現實是比我們更好的作家,我們的天職,也許是我們的光榮,在於設法謙卑地模仿它,盡我們的可能模仿它。”

有不少中國作家模仿馬爾克斯的魔幻現實主義手法,寫了大量的小說,但爲什麼很少有人取得成功呢?這就是他們沒有把魔幻現實視爲現實的真實反映。他們沒有把握中國的現實,其作品只能模仿,只有他們自己製造的“魔幻”,所以他們反映的現實也就成了虛假的現實,“魔幻現實主義”也就成了“虛假的魔幻現實主義”。

所以說,虛構是“小說最真實的成分”。我們每天處在新聞的狂轟濫炸之中,但我卻越來越感到這個世界的不確定、不真實。美國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最有名的節目就叫《克朗凱特晚間新聞》,它可以影響到整個世界的格局。克朗凱特播出新聞之後,當時的總統約翰遜說:“我可以不聽美國民衆的,我也可以不聽國會的,但是我必須聽克朗凱特的。爲什麼?因爲我若不聽美國民衆,可能會失去部分選票;但我若不聽克朗凱特,我將會失去整個美國民衆。”克朗凱特也因爲他的新聞節目而被稱爲“這個世界上最值得信賴的人”。包括當時的越戰,越南的官方和越共都拼命蒐集克朗凱特的言論,克氏的節目已經影響到美國、南越、越共三方。因爲克氏是以某種中立的聲音出現的。

克朗凱特退休之後曾寫了篇文章,他在文章中談到了他的擔憂,說他最擔憂的是當他將走的時候,一個美國老太太突然跑過來對他說:“克朗凱特先生,你說的每句話我都相信。”這就是說他所提供的事實並不全是真實的。新聞採用直觀性達到其功效,它給人帶來的幻覺是,我們每天接受的都是事實,是這個世界的證據,不再去思考和分辨,成爲他們想要的那種“受衆”。

正是這虛構的真實,讓我們在閱讀時感覺到時光的停滯,感覺到已經逝去的時光在文字間完整地保留着。它構成了我們所處時代一個最迷人的部分。我們不能沉溺於現實,但可以沉溺於那個虛構的部分。

三、虛構的建立

一些作家常在小說開篇提上一句“本小說純屬虛構,請勿對號入座”,有這種說法的小說常是些不入流的作品。爲什麼呢?他要麼是在故弄玄虛,要麼是與現實靠得太近,擔心有人從其作品中看到自己。故弄玄虛會使小說的真實性流失;與現實靠得太近的作家,其虛構能力則讓人懷疑。虛構故事的高手常常會強調自己作品的真實。博爾赫斯在談到自己的短篇小說《俘虜》時,就肯定地說,“這篇小說當然是真實的”。馬爾克斯在談論他的創作時,也總是在強調他筆下的魔幻來自現實,在拉丁美洲可以找到其出處。

即使很多按真實事件寫成的小說——比如巴別爾的《騎兵軍》,馬爾克斯的《一個遇難者的故事》,作家的目的也不是把這件事實再敘述一遍,如果這樣,他就不會有任何意義。事件是爲小說服務的。事實對於一篇小說來說,是呈現在表面的東西,是大海中冰山露出海面的八分之一。爲了達到這一點,常常需要作出艱苦的努力。比如我有很多想寫卻還沒有寫出來的小說。

就像前面所說的,我在帕米爾高原的經歷已足夠寫一部書,還有我曾在邊疆的漫遊,包括我對湖南女兵的採訪。但帕米爾高原的小說,我時隔六年才寫出來,湘女的故事時隔八年才進行了虛構的嘗試。我最大的困惑是,比如一位湘女的經歷足夠震撼人,它也是湘女親口告訴我的,我用紀實的手法來表現它時,感覺很自然。我相信它傳達出來的一切,讀者也會相信。但當我要用虛構的方式來表現,我就覺得這個故事可能會讓讀者感覺我是編造的。

我要把一個真實的故事用虛構的方法還原出來。這其實就是虛構與紀實的差別。紀實作品的標籤不會讓讀者對你的文字產生警惕,他們樂於接受。但當他成爲小說,他們看完之後,就會說,這傢伙真能瞎編。如果讀者這樣評價一部小說,這無疑是對作者徹底的否定。所以,我要尋找到現實之下八分之七的部分。我要尋找到這部小說發生的時代氣息,主要人物說話的方式,他的象徵性,這個人物的價值,也就是一部小說作爲小說的意義。所以,小說家這個行當很不好乾。

他集帝王、聖人、魔鬼、暴徒等衆多角色於一身,正如弗·莫里亞克在《小說家及其筆下的人物》一文中所說,“像生活那樣複雜地描寫生活就是我們的行當”,“長篇小說藝術首先是現實的易位,而不是現實的再現。”這就像博爾赫斯筆下的沙之書,它是清楚可見的,卻又是模糊不清的。對於“我”的住處、賣聖經的奧爾卡達羣島人的長相、聖經的版本、提及的名人、沙之書的來歷、兩個人的談話、我對沙之書所做的事和迷戀的程度,似乎都一一呈現在眼前,我最後對沙之書的處置甚至精確到了藏書的地點,都是清楚可見。但這部小說有很多東西都籠罩在沙塵暴裏,等待着高明的讀者按各自的方式去解讀,這就是博爾赫斯式的虛構的手法帶給讀者的複雜感受。

小說就是這樣在虛構中構建作者和讀者互動的平臺。虛構可以更好地滿足小說家的思想,也更好地滿足讀者的需求。讀者需要的不僅僅是視覺效果,他們需要思維的空間,需要有影響力的作品讓他們產生心靈的回應,我想,讀小說的一個目的是讓自己的靈魂能有更長的生命力。而虛構正可以幫助我們做到這一點。

四、構成虛構真實的元素

小說作爲一種虛構的文學形式,虛構性是滲透在所有方面的,而且可以說,它首先就是從語言開始的。如果我們認真解剖一部好的小說就會發現:其中無論是作者使用的敘述語言還是其中的人物語言,都是獨具特點和與衆不同的——它們不太像公衆的、社會的,而純粹是獨一的。原來它是屬於作家自己的,而不可能屬於任何別的人。他的這種“語言方式”根本就不可能複製。

有人聽了會感到奇怪,問:“難道每一句話都是假的?”可以這樣說,但我們這裏的“語言虛構”,指的是說話的方式,就是說,小說的語言就像小說的故事和人物一樣,不是追求簡單的“生活的真實”。也等於說,作品中的人物說話的方式,更有描述和講述的方式,都是作者虛構出來的。

小說的敘述格調從開始就確定了,比如《百年孤獨》去看冰的那個著名開頭,這個開頭就決定了這部小說的敘述方式。我最近看的一部小說《烏克蘭拖拉機簡史》,開頭是這樣的,“我母親去世兩年後,我父親與一個妖豔迷人的烏克蘭金髮女郎墜入愛河。

他時年八十四歲,而她三十六歲。她就像枚毛茸茸的粉紅色手榴彈一樣在我們的生活中驟然爆炸,攪得渾水四溢,將許多久沉記憶泥沼下的淤泥翻上水面,狠狠地踹了我們家族幽靈的屁股一腳。”這個開頭決定了這部小說的戲劇性。

再看《好兵帥克歷險記》的開頭“‘他們就這樣把我們的斐迪南(奧匈帝國皇帝,即引發一戰的薩拉熱窩事件)給殺了,’女傭人對帥克說。幾年前,當帥克被軍醫審查委員會最終宣佈爲白癡時,他退了伍,從此以販狗營生,替七醜八怪的雜種狗僞造純正血統證書。”這個開頭就確定這是一部“含怒罵於嬉笑之中”的小說。

細節的虛構很多時候來自自身的經歷,但更重要的是你的經歷能否昇華爲文學的力量,能否成爲人類對某個方面感受和認知的象徵。我們來看一下《騎兵軍》第一篇《泅渡茲博魯契河》第二段的開頭部分關於戰場的描述:“我們四周的田野裏,盛開着紫紅色的罌粟花,下午的薰風拂弄着日見黃熟的黑麥,而蕎麥則宛若處子,佇立天陲,像是遠方修道院的粉牆……”這一段落的景色描寫佔了整篇小說的四分之一,這樣優美而絢麗的戰場景物描寫在小說中比比皆是。但他如果沒有身臨其境,這樣的美景和戰爭的殘酷就很難如此完美地結合在一起,並相互映襯。

這就是語言的虛構。它如此真實,真實得超越了我們所能耳聞目睹的真實。小說的真實是經過了歲月洗刷的真實,它剔除了影響文學性的所有泥沙。 (本文有刪減)

原載:《昭通日報》2018年9月11日第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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