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客帝國》導演的處女作,20年後看依然大膽刺激
摘要:一炮而紅的吉娜·格申接下來做了件讓所有人大喫一驚的事:她接了一部寂寂無名新導演的處女作,《驚世狂花》,看起來非常冒險。可以說吉娜挑對了劇本也挑對了人:《驚世狂花》成爲冷門佳作片單中必列之作。
1996年,沃卓斯基姐妹——當然,那時還是兄弟——雄心勃勃,摩拳擦掌準備向好萊塢進軍,成爲真正的電影導演。
在這之前,他倆從各自的大學輟學,一邊當建築工,一邊給漫威公司寫了幾個漫畫腳本,還零星寫過幾個劇本。
不過,也就是這段經歷讓他們更明確了一件事:他們天生不是給別人當編劇的料。
那就當導演吧。
要當導演,得拿出作品來。兄弟倆都愛的是黑色電影,暴力和性缺一不可那種,處女作當仁不讓就敲定了這個題材。
於是,《驚世狂花》(Bound)橫空出世。
時間得往回調到1995。
來自荷蘭、憑《本能》在好萊塢剛站穩腳跟的保羅·範霍文接續餘溫,拍了部《豔舞女郎》(Showgirls)。這片子雖然賣座但飽受爭議,不過倒也讓浮沉多年的吉娜·格申(Gina Gershon)終於一炮而紅——她在裏面演一個男女通喫的舞女,異常精彩。
一炮而紅的吉娜·格申接下來做了件讓所有人大喫一驚的事:她接了一部寂寂無名新導演的處女作,《驚世狂花》,看起來非常冒險。
最近吉娜·格申接受《娛樂週刊》採訪時說起,當年她可是推掉了《英國病人》和《冰血暴》才接的這部電影,那兩部電影誕生了一個柏林影后、一個奧斯卡影后。
可有後悔?
一點都不!吉娜說她迄今最滿意的作品除了《豔舞》之外,就是它了。
可以說吉娜挑對了劇本也挑對了人:《驚世狂花》成爲冷門佳作片單中必列之作;而三年後,導演沃卓斯基兄弟憑《黑客帝國》全球爆紅。
如果你沒看過,一定要翻出來看看,這部沃卓斯基兄弟的成名作——
BOUND
蛇蠍美人、謀殺、金錢——這梗概聽起來很黑色,很比利·懷爾德,對於兩個新人導演來說似乎是個既保守又保險的不二選擇。
可沃卓斯基怎麼可能走尋常路?
他們下一秒就告訴製片人,蛇蠍美女是蕾絲邊,情人當然也是蕾絲邊。
這就是沃卓斯基們想幹的大事:扛着類型片的大旗反類型,把LGBTQ元素注入主流電影。
本子有了,誰投錢拍呢?
很多電影公司本來有合作意向,可一看主角是倆女的,還同性戀,就不幹了。據說,華納兄弟公司曾經砸下一千萬刀,只要他們把女賊高琪的角色轉成男的。
最後,沃卓斯基們把主意打到了迪諾·德·勞倫提斯身上。
這可真找對人了。
勞倫提斯老爺子是意大利人,從影六十年製作了超過五百部電影,其中不乏《金剛》這種大製作巨片,也有《藍絲絨》這類小衆geek電影。
他不愛乾乾涉導演工作的事,頂多成片後提提意見。
勞倫提斯95年曾投拍電影《刺客戰場》,這片編劇的署名是沃卓斯基們。
老爺子憑這部由史泰龍和班德拉斯主演的鐵血硬漢動作片賺得盆滿鉢滿,對這對兄弟的能力是很認可的。
有意思的是,《刺客戰場》的成片幾乎跟沃卓斯基兄弟的原劇本基本毫無關係,導演李察·唐納帶着人重寫過一遍,不知何故還掛着兄弟倆的名字沒摘下來。
儘管得知《驚世狂花》的主角是蕾絲邊後喫了一驚,勞倫提斯還是爽快地投下了三百萬刀。
然而,就這麼好的製片人,沃卓斯基們還跟人玩了個花招。
電影屆時會拿到意大利上映,兄弟倆生怕到時候勞倫提斯爲了討好本地觀衆的低俗審美,在拍好的情慾戲裏硬植入大胸大屁股鏡頭,索性就把牀戲拍成一個連續的長鏡頭。
——這些倒都是些無傷大雅的小趣聞,對於沃卓斯基們來說,《驚世狂花》頂緊要頂棘手的,是怎麼處理兩個女主角之間的關係。
正如片名《BOUND》所明示的,關鍵在於「捆綁」、「束縛」、「羈絆」。
沃卓斯基們想做的,不是讓觀衆整場操心她們到底有沒有成功帶走兩百萬刀。他們爲觀衆所設置的終極懸疑點在於——
在這場危險遊戲裏,她們到底能不能背靠背互相信任直到最後?
「You’re Ruining your Career!」
沃卓斯基們的首要任務,是得選出長得適合故事的女演員,還得保證這兩人之間有噼裏啪啦的電火花——
「哦麥高,我不知道除了盯着她使勁看之外的事了!」
二十多年後,吉娜·格申回憶起初見詹妮弗·提莉的那一幕依然生動如在眼前。
可誰又能想到,性感尤物詹妮弗·提莉最初屬意的角色是相對陽剛的女賊高琪。
提莉當時已經憑藉《子彈橫飛百老匯》拿了一個奧斯卡最佳女配提名,但她厭倦了整天演差不多的角色。《驚世狂花》中女賊高琪的設定吸引了她,她想要挑戰自己,出演一個壞蛋。
「爲什麼你們都對高琪的部分這麼着迷?明明維雅樂的部分纔是精華!」沃卓斯基們表示十分不解。
最終,提莉還是演了黑幫情婦。
女賊的角色花落吉娜·格申。
格申之前在保羅·範霍文的情色片《豔舞女郎》裏嶄露頭角,還有一個親吻同性的鏡頭——她在裏面的表現可不怎樣。有人懷疑導演們是基於此選擇的她,被沃卓斯基們斷然否認。
往昔可不同今時,現在彩虹片如《卡羅爾》《丹麥女孩》《月光男孩》《請以你的名字呼喚我》等等都是再香沒有的香餑餑,出色的演員沒有一兩個拿得出手的彩虹角色簡直沒臉走電影節的紅毯——而在《驚世狂花》的時代,許多女演員看完劇本,一聽要演女同性戀,馬上謝絕了。
「你要演這個,職業生涯就全毀了!」
格申的經濟公司是這樣威脅她的——爲了演戲,她只得把他們炒了魷魚。
爲了順利演出女賊的感覺,格申把自己想象成像馬龍·白蘭度那種拳擊手,在看電視時像個老爺們一樣做伏地挺身,甚至親身學起修下水道——她的媽媽稱讚她演得真好,修起下水道和專業水管工一模一樣。
打從第一次見面,提莉和格申就認定了對方是世界上最合適的搭檔,是看一眼就知道「那就是我想跟她處對象的人」。提莉坦然告訴媒體,和女人拍牀戲很輕鬆,完全用不着時刻規訓自我形象,需要對方做哪個動作直接講就可以了。
兩人第一次接吻那一幕,格申本來還有點緊張,結果提莉特地貼心地帶了甜點與龍舌蘭,直接讓她放鬆下來。
有時候百貨公司打折,兩個女人還得興奮地相約下了戲去掃貨買鞋。
《驚世狂花》對兩個女人而言是再美好不過的記憶——格申說,提莉是她這麼多年來唯一的真正的保持朋友關係的女演員。
電影最終被評級爲NC-17,因爲有幾個露胸的鏡頭,拉娜·沃卓斯基爲此大罵美國電影協會是「恐同症犯了」。
票房收回三百八十萬刀。但在錄像帶市場卻成爲寵兒。特別是當《黑客帝國》大紅大紫之後,更多粉絲回看沃卓斯基這部舊作,彷彿意外驚喜。
沃卓斯基們憑此一舉證明了自己的導演實力,得以有本錢籌備三年後那部大爆特爆巨經典的《黑客帝國》。
《驚世狂花》之後,無論格申還是提莉,都繼續活躍在影壇——五十七歲的格申,還正準備在伍迪·艾倫的新片裏擔任女主角呢。
「My Feel is That it was.」
「從一設想出發的任意角度而言,《驚世狂花》都是失敗之作。」
拉娜·沃卓斯基否定了自己的處女作。
《驚世狂花》上映於1996年,時值八十年代後AIDS在同性戀社羣大面積爆發,是彩虹運動的黑暗年代。
AIDS的出現,以酷烈的方式改變並很大程度上塑造了現代酷兒人羣的生活方式。這些包括反同、AIDS等問題的存在,又在美國直接引起了一股新酷兒電影浪潮。
新酷兒電影大多屬於獨立影人獨立製作,小成本描繪邊緣人羣的生活,跟主流電影不沾半點邊。代表作有格斯·範·桑特的《我私人的愛達荷》,託德·海因斯的《毒藥》,還有金伯利·皮爾斯的《男孩別哭》等等。
《驚世狂花》雖在彩虹人羣中受到喜愛,但還是被視爲太「典型」的類型片,不少影人指責它身上科恩兄弟或是昆汀·阿倫迪諾的影子太重。
更尷尬的一點是,這是兩個所謂「順性別男人」拍攝的女同電影,從根源上不受信任。
這種打着蕾絲邊噱頭的軟色情擦邊球主流作品真不少見,最典型的就是《本能》和《紅鞋日記》。這些作品添加所謂的蕾絲邊內容實際上是爲了挑逗感官,討好直男。
可《驚世狂花》始終在做的,正是試圖爲女同性戀的情慾刨去主流色情濾鏡。
爲此,沃卓斯基們專門聘請了著名女權主義者,也是性愛專家的蘇西·布萊特(Susie Bright)做顧問,以期避免某些鏡頭的男性化審視。
片子裏有一場高琪去les吧的戲,是在真正的les吧內取景,其中的羣演正是布萊特及其好友們,都是真正的蕾絲邊。
「我就很受不了那種,」布萊特抱怨,「肥皂劇裏直女硬湊在一起演塑料花拉拉,真令人討厭。」
本片之所以深受彩虹人羣肯定,不正是因爲雖是類型片、卻有這一份真誠在嗎?畢竟就連《阿黛爾的生活》,都洗脫不了以男性化視角審視女同性戀情慾的嫌疑。
值得關注的是,更是當時還是拉里的拉娜的內心世界。
到底什麼樣的性別和什麼生活才適合自己?這些問題早在拉娜青春期時已困擾她至深,拍攝《驚世狂花》期間,她就在認真考慮成爲一個真正的女人這回事。
直到2006年,拉娜才真正完成跨性別手術。
在她的光影生涯中,拉娜把自己視爲一千零一夜的講述者山魯佐德——「因講故事而倖存,我們是被觀衆挽救的。」
所以她後來製作了《超感獵殺》系列,一個觀衆感興趣,一個能激發他們去思考這個世界在本質上是互相聯繫的故事。
可惜,當時的《驚世狂花》沒有做到這一點。
在她的眼中,拍這部片的目的,是激發人們思考「語言」或「類型」這種東西是如何把思維限制在狹隘的表象裏的。
但最終,它還是把女同性戀這一形象限制在「謀殺犯」或「精神變態者」這種類型裏,並未成功走入主流話語。
當專注於性別研究的大峽谷州立大學助理教授基岡(Cáel M. Keegan),就《驚世狂花》在彩虹社羣中產生的影響向拉娜提問時,她的反應有些激烈。
「那麼,到底是我作爲一個‘跨性別者’出櫃後他們才重視這片子的,還是之前呢?」拉娜頗具諷刺地反問。
「我可不這麼認爲。」基岡說。
「但我這麼想(My Feel is That it was)。」拉娜回答。
「You can believe what you feel.」
片中,女賊高琪起先並不信任身爲黑幫情婦的維雅樂。
她不相信外表如此妖冶的女人真會對她忠誠,她相信「偷東西這件事彼此間的信任最關鍵」。她不信任維雅樂——不信任她真的愛她。
提莉把她令人骨頭癢癢的性感嗓音壓到更低更撩人。她讓格申撫摸她,深入她,直到成爲「她身體的一部分」。她對她說——
「You can believe what you feel。」
觀衆從《驚世狂花》中又感受到什麼?是否真的就像拉娜自言的那樣悲觀呢?
「我感覺到力量。」基岡認真地告訴拉娜。
電影開場時,女賊高琪處於一片黑暗之中。沃卓斯基們故意以近景將她的拉鍊放到巨大,又把鏡頭拉回她手腳此刻都被緊緊綁縛的命運中。
這是一個衣櫃,看起來卻更像一個萬丈深淵。
黑暗愈深,格申踹開櫃門,回到光明那一刻就越有力量,越震人心魄。
還有比這更明顯的暗示嗎?
就算拉娜·沃卓斯基也不得不承認:電影同一切藝術一樣,一旦做出來,就不再完全屬於藝術家本人了。
相信你所感受到的,它會帶給你力量——這不正是電影這門藝術的魅力之所在?
結局處,兩個人交纏得難分難捨的手着實令人心潮澎湃。
在另一個更淺顯的範疇,《驚世狂花》就是個簡簡單單的故事,可以在類型化的世界打倒類型化的角色,也值得一個happy ending。
有關於這一點,沃卓斯基姐妹們做到了,甚至比他們自以爲的,做得更好——我相信,因爲,確實我感到了。
作者 ✎ 晚來風
編輯 ✎ 清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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