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朐記憶之“無人區”裏響起了歌聲


(一)

一九四二年冬天,我帶着魯中軍區泰山分區司令部機關的部分同志和一個連隊,來到日軍和漢奸所製造的“無人區”——山東臨朐、沂水、沂源、博山交界之處。上級交給我們的任務是:重新開闢和鞏固這一帶抗日根據地,擴大人民武裝,粉碎敵人的“蠶食”政策。

部隊進入這個地區以後,走了好幾十里路,見不到一縷炊煙,看不到一個人影,到處都是殘垣斷壁、白骨累累,面目淒涼。這一帶原是我抗日根據地,地處沂魯山區,北面緊靠膠濟鐵路,南面連接魯中抗日根據地,是魯中、渤海兩根據地的交通要道,抗日的前沿陣地。這裏盛產菸葉、蠶絲和各種水果,加上馱炭、運輸等副業,人民生活比較富裕。一九四一年,日軍大規模的“掃蕩”。這塊富饒的土地,就被國民黨反動頭子沈鴻烈、秦啓榮和漢奸楊錫九等所盤踞。他們聯合日僞,勾結地方反動勢力,兇殘的鎮壓和剝削當地人民。特別是國民黨新編第四師吳化文部公開投降日軍後,忠實地執行了“三光政策”,見人就殺,見東西就搶,見房屋就燒,甚至把老百姓拌在糞裏準備下種的糧食,也“隨洗隨徵”。敵僞爲了切斷我交通線,分割、“蠶食”我根據地,還在許多重要的山頭上修建了碉堡。在這樣的情況下,老百姓實在無法生活下去,只得紛紛逃亡。根據我們在臨朐縣的九山、米山兩個區的調查:當時逃亡的就有一萬五千九十二人,死亡的有八千六百二十七人,其中全家死亡的有四百一十七戶。總逃亡人數、死亡的人數佔原有人口的百分之八十以上。魯山一帶的四十二個村莊,我們來到這裏的時候,只剩下二百多人,其中有個黑峪村,原有二百多戶人家,只剩下三戶。蒙山腳下的張家莊子(現改名花果莊),全村人全部逃了荒,房屋倒塌了,一棵棵榆樹,從房基上長出來。我軍留在這裏堅持鬥爭的地方武裝,只剩下一個戰鬥班和一個區中隊,還被敵人包圍着,形勢非常危險。我們來到後,趁敵不備,直插進去,炸燬了碉堡,消滅了敵人,救出了這批同志。接着,我們又攻打了毛頭山、馬鞍山和蓮花山等幾個敵人據點。

人民羣衆看到了共產黨、八路軍來了,比見到自己的親人還要親,頓時感到了溫暖,增添了希望和力量。爲了站穩腳跟,鞏固核心地區,繼續擴大抗日根據地,我們便在這塊方圓幾十裏的“無人區”按下了“家”。按“家”後,我們碰到第一個難題就是糧食。當時逃荒的還沒有回家,在家的人沒有一粒糧,牲口、農具全賣光了,連山上的樹皮都喫光了。由於飢餓和寒冷,當地還普遍流行着瘧疾、傷寒、疥瘡等疾病,人民的生命受到嚴重威脅。面對這種情況,我們立即採取措施,把帶來的糧食、藥品都分給羣衆,還幫他們挑水、做飯、治病等。羣衆感動的流着淚給我們說:“你們這樣厚的恩情,我們怎麼報答呀!”我們說:“救國救民是共產黨、八路軍的職責,用不着報答,只要你們能過好日子,能對抗戰貢獻一部分力量就行了”。

當時,部隊帶的糧食也不多,爲了組織羣衆自力更生,生產自救,我們一面派隊伍到敵佔區去打據點,搞糧食;一面帶領羣衆做好春耕生產的準備工作。不久,中共泰山地委在這裏成立了一個臨時工作委員會,由地委副書記張敬濤同志任工委書記。有了黨的堅強領導,羣衆的生產勁頭就更大了。

臨朐記憶之“無人區”裏響起了歌聲


(二)

冬去春來,冰消雪化,是開始耕種的時候了,民主政府送來了二萬斤麥種,三十萬斤糧食。逃亡在外的羣衆聽說八路軍回來了,就陸續回鄉。在工委的統一領導下,部隊和羣衆一起投入了春耕生產運動。沒有牲口拉犁,戰士們就三個人一組、五個一羣的幫助羣衆拉;沒有钁頭,就用鐵鏟挖。大家你追我趕,田野一片歡騰,各村無論男女老少,幾乎沒有一個人不參加刨地的。小宅科瞿大娘和她十歲的閨女,每天天不明就跑到莊外,用被單搬糞,天一明就開始刨地,直到天烏黑纔回家,一個春天,她娘倆就刨了四大畝地。在當時忍餓刨地是普遍的現象,於家莊於世榮,一天沒喫飯了,仍堅持幹活。有病的人也帶病勞動,瘧疾上來了就躺在地上,過去了就起來繼續幹——經過辛勤的耕作,“無人區”的荒地大部分被“消”滅了。其中九山區開地一萬五千五百六十四畝,米山區開地二萬二千四百七十六畝。下種不久,禾苗破土而出,茁壯成長,滿目是欣欣向榮的景象。羣衆激動的說:“哪裏有共產黨、八路軍,哪裏就有希望和幸福!”

翠綠的禾苗,給無人區的羣衆帶來了希望和歡樂,可是兇狠的敵人卻咬牙切齒,恨之入骨。他們切斷了我們通往老根據地的交通線,幾個重要的路口都安上了據點,企圖把我們困死、餓死在“無人區”裏。這樣,我們的糧食和日用品就更困難了。當時正值四月間,青黃不接,春荒嚴重,每人每天能分到四兩花生餅或豆餅就不錯了。環境雖然很艱苦,可同志們團結的就像一個人一樣。我曾記得有一天,一個班只分到十二兩花生餅,大家推來推去都不肯喫,班長就把餅砸碎,分給每人一點,可他自己卻沒有留。全班同志都把自己的送給班長,班長無論如何也不喫,大家都讓來讓去,結果十二兩花生餅剩下一半,最後送給房東老大娘喫了。有時一個連一天只能分四斤紅高粱,大家就摻上野菜燒粥喝。那時如果能喫上一頓榆樹葉,就算是豐盛的美餐了,其他物資就更困難了。戰士們都沒有鞋穿,只有我還穿着一雙布鞋。有一次,我看到一個戰士赤着腳站崗,雙腳凍得發紫,腳背上還裂了幾道口子,就忙把自己的鞋子脫給他。這個戰士感動的流出眼淚來,在換崗的時候,他又將這雙鞋子交給了另一個同志,這樣,一個接一個的傳下去,這雙鞋子自然地成了“站崗鞋”。爲了解決穿鞋問題,同志們還用破布爛褂編成“布草鞋”。就是這種鞋,平時也捨不得穿,要到打仗時才穿上。在這種惡劣環境下,同志們卻沒有一句怨言,部隊裏仍然歌聲不斷,笑聲不絕,充滿了革命的樂觀主義精神。當時大家只有一個信念:有黨中央和毛主席的正確領導,最後勝利一定屬於我們的!

在戰鬥的間隙,我們還經常和羣衆一起開晚會、做遊戲,真是村村鑼鼓喧天,莊莊歌聲四起,好不熱鬧。“無人區”的人們已不再是緊鎖眉頭,而是流露出真情的微笑。在田野上,在大路旁,我們常常可以聽到歡樂高昂的歌聲。特別是青年婦女,一有空就纏着部隊的女同志,要她們教歌,教識字。崗東莊有個賈大嫂,我們在她家駐防時,她學會了一支《八路軍打日本》的歌曲,整天反覆的哼着,還經常拿一塊陳舊的紅紙,找同志們給她抄歌寫字。

在這艱苦的環境裏,我們的部隊始終保持和發揚遵紀愛民的光榮傳統,把羣衆的困難當作自己的困難。每當搞到了糧食,寧願自己不喫,也得首先讓羣衆喫;採野菜時,同志們自覺忍着勞累跑到遠遠地山上去採,把附近的野菜留給羣衆來採;每打下一個據點,繳獲了敵人的糧食,總是首先救濟羣衆。我們愛護羣衆,羣衆更加愛護我們。東峪村有位老大娘,把經過漢奸洗劫後僅存的一小壇糧食從地底下扒出來,送給部隊。她說,讓同志們喫了好更好地去打敵人。

正當我們軍民緊緊的團結在一起,自力更生,艱苦奮鬥,度過艱苦歲月的時候,魯中軍區又派來兩個主力連,和原來的一個連合併成一個營,再加上幾個區中隊,我們就有七八百人了。爲了打通從魯山到沂山這條通道,我們就在南道、白楊口和天井這三個地方,組織了一次以白楊口爲中心的戰鬥。

臨朐記憶之“無人區”裏響起了歌聲



(三)

白楊口在魯山和沂山之間,是敵人的指揮中心,有敵僞二百多人。南道和天井都離白楊口不遠,要攻打白楊口,必須切斷南道和天井敵人的支援。爲了集中優勢兵力殲滅敵人,我們以兩個連攻打白楊口,另兩個連分別伏擊天井和南道的敵人,還派出了數十名戰士,兩三個人一組,在各個山頭上備柴等候,以便吶喊助威,迷惑敵人。晚上戰鬥打響了,各個山上都點起火來,燒的滿天通紅。敵人不知道我們有多少人,嚇壞了,有的趕快逃命,有的乖乖的當了俘虜。其他據點的敵人一看這聲勢,被我們嚇跑了許多。南道和天井的敵人遭我軍伏擊後,大部被俘。這一仗打得好極了!只一個晚上,我們就拔掉了二十多個“釘子”,俘敵三百多人,繳獲長短槍三百多支,還繳獲了一千多斤糧食,二十多匹戰馬和二百多頭牛羊。

部隊休息了一天,第二天晚上直奔離白楊口七十多里的沂山莊。這裏駐有漢奸一個大隊八百多人,他們做夢也沒有想到,深更半夜會從“無人區”裏殺出一支八路軍來,因此,我們的隊伍到達時,他們還在睡大覺。我們只打了幾槍,就俘獲了駐紮沂山莊敵人的兩個主力連。駐在沂山上的漢奸大隊長劉鴻鳴,看到大勢已去,第二天就派人和我們聯繫,率部投誠了。

接連打了兩個大勝仗,戰士和當地羣衆的情緒極其高漲。我們把繳獲的糧食和牲口都分給羣衆,並且和羣衆一起,投入了新的生產鬥爭。播種完畢,羣衆紛紛報名參軍,隊伍很快擴大到二千多人,經上級黨委批准,成立了沂山支隊。敵人妄圖分割、“蠶食”我抗日根據地的陰謀破產了,我們的根據地越來越大,並且和老根據地連成了一片,不斷得到鞏固和發展。

臨朐記憶之“無人區”裏響起了歌聲


一分耕耘十分收穫,經過人們辛勤的勞動,那荒蕪了兩年的土地,又出現了一望無際的青紗帳,暗紅色的高粱穗,金黃色的穀穗,翠綠的地瓜秧,正在吐絮的棉花------多麼令人歡欣鼓舞啊!村莊上空升起了縷縷炊煙,田野裏放牧着肥壯的牛羊,農副業生產逐步發展,集市也逐步恢復、繁榮,“無人區”完全改變了面貌。面對着復活了的土地和村莊,我不由得想起了毛主席的話:“在我們面前是沒有悲觀的,我們能夠戰勝任何困難。”我們將永遠遵循毛主席的教導,在革命的征途上,勝利前進!

錢鈞(1905年5月2日-1990年4月13日)原名錢運彬。河南省光山縣人。一九五五年被授予中將軍銜。是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第五屆全國委員會委員,中國共產黨第十次全國代表大會代表。

1938年5月,奉派隨幹部隊赴山東抗日根據地,先後任山東魯中抗日聯軍獨立第1師第3團副團長,山東縱隊第4支隊2團團長,第12、第1支隊副支隊長,第1旅副旅長兼參謀長,泰安軍分區副司令員,沂山支隊支隊長,魯中軍區三軍分區(泰南軍分區)司令員兼警備第3旅旅長。參加了開闢泰山、魯山抗日根據地的鬥爭和反“掃蕩”作戰。解放戰爭初期,任魯中軍區第9師師長、魯中軍區副司令員。1948年7月起任魯中南軍區副司令員,魯中南縱隊、魯中南軍區司令員,參加了濰縣、萊蕪、濟南、淮海等戰役。

在臨朐期間,指揮了著名的五井戰鬥,解放了臨朐南部山區,臨朐人民應該記住他。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