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好故事

　　 悟空的初戀金小姐

　　楔子

　　猴子無端地惱起來，把我的手抓得更緊。那雙俊美的眼睛瞪着我，金光閃閃：“金聖，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我看着他，試圖尋找一絲愛或者不愛的痕跡。天知道我爲何要猜度這隻猴子愛我或者不愛我。

　　看不出來。他從來非凡得任何人都看不出他的真心。

　　1 或許這是前生

　　我要遠嫁。

　　夫家亦是一方財主，迎親的隊伍好長，敲敲打打地來接。去的途中，要經過一座大山，那山，像五個強悍的手指，叫五指山，據說，是三百年前佛祖用來壓一隻猴子纔出名的。

　　是什麼樣的猴子，需要用這樣一座大山來壓。

　　到山下時，晴好的天忽然風雨大作，天曠野郊無處躲雨，我的花轎被抬到一處岩石底下暫避風雨。

　　我輕輕扯開頭蓋透透氣，想或是老天爺見我出嫁之日不如別的姑娘哭嫁，看不下去，替我哭一場。

　　我沒覺得有什麼可哭的。我要嫁過去的夫家，是當地赫赫有名的大富，那公子，年前是有緣見過一面的，一表人才。

　　“金聖。金聖。”

　　有人在叫我的名字。這是閨名，鮮少有人如此喊我。身爲新娘，我更是不能應答的。

　　“金聖。金聖。”

　　我仍不應，轎伕斷不會知我小名。

　　“好你個金聖。風光出嫁就把我給忘記了。枉我變出一場風雨想與你告別一聲。”

　　那聲音繼續說話，我掀開轎簾，雨水滴答，不見有人。

　　“左邊，左邊的岩石上。”

　　我再掀開左邊的小窗簾，一隻猴子的頭就長在岩石上，那雙眼睛，金光閃閃，俊美無比。原來，五指山下真壓有一隻猴子。想來，他也真可憐，猴子本應在山野裏自由自在，獨獨他，被一座大山困壓於此，怕是喜歡喫的果子，也喫不到吧？

　　想着，我把手裏一直拿着的預示婚姻平安的蘋果遞過去：“給你。”

　　他接過，卻不喫，說：“你呀，心就是這樣軟，兩百年前你摘到一個桃子，跑了十里路給我送來。現在，你又把保着你婚姻平安的果子都給了我，叫我如何不擔心你呢？”

　　“我夫家有錢，你不必擔心。”這隻猴子，不但會講話，還會講故事呢。兩百年前，那當是我的前世吧。就當真有前世，我也是記不得了。

　　我常想，若人死後真的有孟婆湯可喝，不管那湯多難以入口，我是決計要喝的。這樣一來，下一世便可重新開始，過去種種，愛恨情仇皆成他人的煙雲。這樣的我，肯定不會記得前世曾不遠十里送一隻桃來給一隻可憐的猴子。

　　“你這丫頭，倒也單純。好，爲了報答你這隻蘋果，我送你一根毫毛，如何？來，你伸手從我頭頂上拔一根，以保你躲過命中劫難。”

　　那猴子說着，喫起蘋果來：“快拔呀，雨就要停了。”

　　我伸手，挑了一根，他頭一扭，毫毛便落於我的手心，金黃碧亮。

　　雨水在這一瞬間，停了。轎伕們吹吹打打地抬起轎，繼續上路。

　　我不知這根毫毛如何可助我渡過命中劫難，但念在是一隻會講話的猴子的祝福，也就用絲帕包起，塞進胭脂盒裏。

　　新婚第三夜，盜寇猖狂，集結洗劫鎮子，富裕的夫家正是大目標。

　　大火熊熊地燃燒着，照亮了大半個夜空，若能飛翔在高空看，大約絢麗似一場繁華的美夢。而我與新婚的夫婿，正因春宵苦短而睡得酣然，察覺時，新房已在火海之中。我搖醒夫婿，一起逃到門口，他只來得及把我推開，便被着了火的橫樑打倒在地。他未棄我不顧，我自然不能獨自逃亡。

　　我在逼近的烈火中，想起了出嫁那日遇見的猴子。猴子呀猴子，我生來便錦衣玉食，父母夫婿皆給予疼愛，這便是我命定要遇到的劫難麼？

　　放於梳妝檯的胭脂盒，忽然就金光閃閃地發出了亮光，一隻身着金甲聖衣的俊美猴子從胭脂盒裏飛出，帶着胭脂的香飛身過來，他的懷抱充滿了胭脂的香，有些微涼，有些柔軟。他說：“金聖，我來救你。”

　　我從未在天空飛翔過。夢一樣飄起的感覺，像自己是一片雲，或者，就是一朵花。而抱着我飛翔的這隻猴子，他長得是這樣的俊美，試問有哪個女人不愛俊美的英雄？

　　盜寇被他打退，夫家各人也被他救出，我的夫婿雖然受了傷，但氣息尚存。家人皆以爲我冒死救出丈夫，自此對我更爲恭敬。

　　那天之後，我又活了五十年。丈夫對我疼愛有加，我育有三兒，個個俊郞有才。我的一生都平安富足。

　　只是，誰也不知這五十年，我常常看着胭脂盒裏一根失去了光澤的毫毛淚落。

　　是呀，誰知道我爲何要畢生思念一隻只出現一次的猴子呢？

　　死後來到奈何橋邊，前面有人寧願永不超生也不願意喝孟婆的湯，我去接過，一飲而盡。爲一根毫毛思念五十年，是多艱辛的事情。這樣艱辛的事，我只願意經歷一世。

　　一世，應該了結了。

　　聽說，不肯喝這孟婆湯的人中，有一個，是我丈夫。他說，我娘子把我從火海中救出，對我深情一片，我是不肯忘記她的，下一世，仍要與她做夫妻。

　　我當笑話來聽，萬一我下一世不做女人了呢？再或者，下一世，我只做一株草，一棵樹呢？他難道要與一棵樹過一生麼？

　　其它魂魄覺得我可怕，因爲未見過似我如此冷漠無情的魂魄。

　　2或者這仍是前生

　　我欲與賽太歲相親。卻被一件華麗金衣所阻擋。

　　賽太歲，是這世上對我最好的男人之一。

　　他生得貌醜，於是喜歡凌空飛翔。天空自由自在，沒有那許多以貌取人的人。他第一次見我，便是從空中看到，他說彼時我正爲皇帝跳舞，美得像夢一樣。

　　我十七歲進宮，皇帝對我一見傾心，幾年來總是諸多討好。一切都順利的女人，有時候心裏會渴望一些不平靜。甚至會希望皇帝別結新歡，也好讓我勾心鬥角地爭奪一翻。可我的美貌是多強大的東西，宮中三千無人敢與我爭，皇帝更是離譜，竟將皇宮妃嬪盡數遣走，說要與我一人一生一世。可這樣的生活，多煩悶。

　　賽太歲將我擄走，皇宮裏亂作一團，國民議論紛紛，生活纔開始變得有點意思起來。

　　賽太歲會飛。這也是賽太歲的可愛之處，他能帶着我飛翔。我一直有飛翔的渴望，這種渴望，彷彿與生俱來。但卻沒人可滿足我。直至這個長得貌醜卻會飛翔的賽太歲出現，他常讓我坐在他的背上，飛過山山山水水，去看一座山爆發的憤怒，像一場煙花絢爛。或者去看人們來來往往生離死別，像一世又一世的人生。

　　賽太歲生得醜，每次來看我，總是試圖用他長滿了毛的手去遮擋他醜陋的臉，類似掩耳盜鈴之民，卻也不失可愛。

　　賽太歲唯一的不可愛，便是看我的眼神，憂傷，倔強，深情。我不喜歡男人對我太深情。

　　我總感覺自己的心是空的，不足以負擔那些深情。

　　美麗的女人，自然應該有特別的男人來愛。一個皇帝，足夠尊貴。一個妖精，神通廣大。

　　只是那紫陽真人實在可惡。不知爲何硬給我穿上一件充滿了毒藥的金衣，美則美矣，只是，令賽太歲碰不得我半下。只摸一下手，也要痛他三天三夜。天上神仙都是如此怪胎，自己冷漠無情，也不許凡間人等男歡女愛。否則與這樣一個雖貌醜卻生性可愛的男人在一起，也不是不比寂寞的皇宮裏快活。

　　幸好，這生得貌醜的賽太歲，會強忍被我身上金衣帶來的疼痛帶我到天空去飛翔。

　　賽太歲醜是醜些，妖怪嘛，又有多少是長相俊美的？他每每看我的眼神，一天比一天，深情不移。擄我來已有三年，不能碰一下，只時時坐在暗處望我，癡癡的，身影魁梧倒也令人心動。我不對他笑，他說：“聖兒，你不笑，也是美得令我心折的。擄你來，早知是罪，卻捨不得你在別的男人身邊承歡。”

　　山洞裏雖不及皇宮奢華，我並不思念皇帝。日日看賽太歲爲了討好我而花樣百出，滿足了我從未消失過的飛翔之心，倒也快樂。只是因身上這件脫不下來的帶刺紫金衣，不能與賽太歲相依承歡，倒也是件憾事。

　　聽說，皇帝爲我相思成病，他最近還找了神通廣大之人，企圖把我營救回去。賽太歲看得出來也是擔憂的，但卻對我說：“不怕，我有紫金鈴。”

　　我當然是不怕的。

　　我常做這樣一個夢，夢裏有一隻猴子，在一塊石頭裏哭得可憐，我問他爲什麼哭，他說因爲他沒有心，所以永不見天日。我說我把我的心給你吧。於是我從此就沒有心了。那隻猴子有了我的心，可他還是不快樂。他對別人說很多話，都笑得很開心的樣子。只是他轉身的時候，背影看起來全都是悲傷。

　　如果我的夢是真的，我把心給了那隻猴子，我就是個沒有心的女人。沒有心的女人，在哪個男人身邊，又有什麼區別？

　　一日午睡，被一隻蝴蝶吵醒。他在叫我的名字：“金聖。金聖。”

　　我仔細看，笑了。這隻蝴蝶，它多可笑，奇怪的翅膀下，居然生就了一隻猴子一樣的頭。這隻猴頭還在叫我的名字。

　　見慣了妖怪，這種小怪物倒看着可愛了。

　　“猴頭蝴蝶，你找我什麼事？”

　　他的兩隻眼睛生得真俊呀，金光閃閃：“跟我走。”

　　我搖頭不肯。小蝴蝶雖然可愛，但不能帶我飛呀。我自然是不願意的。

　　那猴子頭的小蝴蝶卻說：“誰說我不能帶你飛，早前，我不是從胭脂盒裏出來帶你飛離了火海麼？”

　　這隻小蝴蝶，居然能讀我的心事，但撒的謊也真大，蝴蝶自然能從胭脂盒裏藏身，但如何帶得我一個大活人飛翔？

　　事實上，是能的。

　　我在這隻長着猴頭的蝴蝶背上，也可以飛過山山水水，看一場煙花，看一世人生。

　　蝴蝶讓我跟着他走。我不想走。我瞭解賽太歲，我又不瞭解猴子頭的蝴蝶。

　　猴子沉默了一會兒，最終把我送回去了。

　　賽太歲在洞口等着，看我從蝴蝶背上翩然而下時的眼神，憂傷成淚：“聖兒，我以爲再也見不着你了。”

　　蝴蝶忽然閃身，成了一隻身着金甲聖衣的猴子，他俊美非凡。兩隻眼睛金光閃閃：“這妖精，倒也深情。”

　　我好奇問他：“你長一身金毛，也有飛翔神通，難道你就不是妖精麼？”

　　英俊的猴子這樣回答我：“金聖，你總是讓我無地自容。”然後他轉身離開了。面對我時站得那樣直，臉上又那樣春風得意的猴子，背影卻一點也不得意，反而，悲傷得讓人覺得他的心一直在流淚。

　　是什麼使這隻神通廣大的猴子有這樣悲傷的背影呢？

　　賽太歲開始日夜不眠寸步不離我身邊：“聖兒，我知那隻猴子不會死心。”

　　猴子果然又來了：“給你三日，道別的話也該說完了。金聖你就跟我走吧。”說着拉起我便要走。賽太歲自然是不準的，三言兩語不到，便打了起來。

　　以往若有男子爲我打架，那自然是煩悶生活裏的小火花。但這次不知爲何，我矛盾起來，怕賽太歲輸了，我便需跟着猴子走。又怕賽太歲贏了，我不能跟着猴子走。

　　猴子最終打贏了，抓住我的手要走。我不知爲何卻把另一隻手伸給追過來的賽太歲：“賽爺救我。”賽太歲急得眼淚都出來了：“聖兒！聖兒！”

　　我看着他，試圖尋找一絲愛或者不愛的痕跡。天知道我爲何在猜度這隻猴子愛我或者不愛我。

　　賽太歲不顧疼痛，緊緊拉着我的手：“聖兒，不要走！”

　　猴子惱了：“呔！你個死妖怪，敢我跟我老孫搶女人？好！我先打死你這妖怪，再帶走我的女人。”

　　金光閃閃的棍棒於是像飛天舞般燦爛。

　　賽太歲死了。他其實不是被打死的，而是他不肯放開我的手，被紫陽金衣的毒刺刺死的。他最後看我的眼神，就像他最初看我的眼神一樣，憂傷，倔強，而深情。

　　被一個男人深愛是一種幸福，而再多一個，就是災難了。

　　我跟着猴子走。猴子怒氣衝衝走在前面，不管顧尖利的山石磨破了我的腳。這猴子，明明會飛，卻非要帶我徒步。腳上有血滲出，但我不肯哼半聲。他終於轉頭看我，發現我兩腳血染。被他一把抱起，放在路邊大石上的力道亦不溫柔，說話更是指責滿滿：“金聖，你是個笨蛋呀，傷得這麼重也不會哼一聲。”

　　血肉模糊的鞋子被他脫掉，這纔算得到他的半點溫柔，他用嘴對着我的傷腳輕輕吹氣，涼涼的，酥麻，他離我這樣近，令我想伸手撫上他的臉，如何會有這樣一張臉，長滿了金色的毛髮，卻仍這樣的俊美。

　　猴子變出一處小屋，與我在山上呆了三日。三日裏，他每天面對太陽直直地站立，看日出日落，看雲捲雲舒。而我看着他的背影。他的背影很悲傷。

　　我被他用嘴吹過的腳傷好得飛快。第三日的夕陽裏，他的背影悲傷得每個人看了都想流淚，我問他：“猴子，你的背影爲什麼這樣悲傷？”

　　他回頭看我一眼，俊美非凡的眼清如遠空。他沒有回答我。傾刻間，晴空大雨。他俊美的臉在大滴透亮的雨水中對我微笑：“金聖，皇帝是你前世的丈夫，前世他冒着魂飛魄散之險不肯喝孟婆湯，也是要爲了這一世與你相聚。這一生，你會與他富貴幸福。”

　　我想笑話他又要給我講故事，但卻說不出話，因爲他的微笑，多麼悲傷。

　　天晴了。他將我送回了皇宮。他要走了。說要陪一個和尚去西天。他走的那日，皇帝與我去相送。人人回頭向我們揮手告別，唯有他，一直不肯回頭。他一定不知道他的背影有多悲傷，害得我莫名其妙淚落滂沱。

　　此後，我又活了五十年，育二子，富貴幸福。只是，富貴幸福是不等同於快樂的，我常想起一隻猴子的背影，他是那樣悲傷。

　　這一世的事，有一段後來被人寫進了一本叫作＜西遊記＞的書，看到這裏，相信你也知道了，是我遇見賽太歲的那一段。那隻猴子，在那本書裏，有一個名字，叫作孫悟空。

　　我死後奈何橋邊，仍有不肯喝孟婆湯的魂魄們在糾纏，我走過去利落接過，一口飲盡。下一世我不想再記起任何事。如果可以，就做一株草一棵樹，也是好的。再不要做人了，免得我總記掛着那隻該死的一想起他就覺得難過的猴子。

　　《全文完》

　　我是作者凌霜降，我喜歡寫故事，故事裏的人性格不同，命運也多變，有時候會有兩種結局，這裏放的是結局一，飽經滄桑的金聖小姐終於決定永遠忘記那隻讓她覺得難過的猴子。可是這隻猴子也是個固執的，他也許還會一世又一世來找她，所以，我又擴寫了金太太和孫悟空的另外一個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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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說《偷窺悶騷的女房客》：

　　一個猥瑣的中年男人，因爲在老家有偷窺的毛病，妻離子散跑到了陌生的城市生活，幸好他走了點狗屎運，靠幫人出租管理對門房屋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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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故事寫被猥褻少女的復仇，劇情幾經反轉，你絕對猜不到結局，來自公衆號“凌霜降”，霜降自稱嬸兒，經常在留言裏跟粉絲聊天，用她的話來說，就是一起在故事裏聊聊這個操蛋又美好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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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霜降是河南省作協的作家，出版過《偷窺》《漂洋過海來看你》等十幾本長篇，在紙媒時代發表過超五百萬字，《告訴美芽我愛他》《你必須精緻》等故事在《讀者》《青年文摘》等雜誌轉載過很多次，經常有讀者來找她，說是看她寫的故事長大的，直到現在，她還活躍在式微的雜誌界和出版界，每月都有故事發表，每年都有長篇出版，她在公衆號凌霜降每天更新兩篇原創故事等着與你相遇，期待與你一起在故事裏聊聊這個操蛋又美好的世界。

　　也許你還不認識她，但你可能在其他公衆號或者報紙雜誌看過她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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