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茶館》的每一個瞬間都註定銘刻於歷史之中——1958年首演,1980年代表中國話劇第一次走出國門,1992年“黃金一代”謝幕,1999年梁冠華、濮存昕、楊立新、馮遠征、吳剛這輩演員在質疑聲中接班,2018年走過700場,2019年“中生代”版進入第20個年頭……

今日,《茶館》重新“開張”,當年的“愣頭青”終於熬成了“老幾位”。

挑梁《茶館》20年 “中生代”水已開茶正釅挑梁《茶館》20年 “中生代”水已開茶正釅

濮存昕等人在質疑聲中接班出演《茶館》,至今已有20年。攝影/王曉溪

梁冠華:在人藝只保留王掌櫃一角

20年前,只有35歲的梁冠華帶着張大民式的笑容當上了王掌櫃,有人說他身形太胖,不像舊社會的人,也有人說他演的王掌櫃多了喜感。但梁冠華說,“即便是小人物,也沒有人願意自己的一生是悲劇,誰不願意高高興興生活?但事與願違,幽默感是有悟性的人被逼無奈後從心底生髮出的解藥。”

都說每個男演員皆有一個哈姆雷特夢,但人藝的男演員做的卻是“王利發夢”。在讓每個人都五味雜陳的《茶館》建組上,梁冠華被認爲是“除了女的和王利發都能演”,這在後來被數次提及,沒承想卻是一語成讖。

第一次通過家中的9英寸電視機看到《茶館》,梁冠華就覺得這個戲和當時的《於無聲處》《楓葉紅了的時候》《救救她》等所謂的傷痕文學作品不一樣,演的就是身邊的人和事。《茶館》讓梁冠華初識人藝,後來人藝招生,他就來了。如今,很多去年剛進劇院的新人就有機會在《茶館》中跑龍套,但對於梁冠華這代演員來說,能進《茶館》劇組無疑是對演技和人品的雙重肯定,《茶館》曾經是那代人的奢望。“我很羨慕現在的年輕人,也替他們惋惜,沒有了這種慾望的過程,珍惜的成分會少很多。”

梁冠華自言幸運,人藝三出代表性劇目他都有幸參與其中,“舞臺上一派生活的《茶館》、寬袍大袖浪漫恢弘的《蔡文姬》、現實又先鋒的《狗兒爺涅槃》”。而如今,梁冠華在人藝舞臺唯一的保留角色只剩下王掌櫃,新的劇目計劃目前還沒有,“因爲沒有能夠勾起我慾望的劇本”。作爲這撥兒“中生代”演員中年紀最輕的,梁冠華的王掌櫃正是爐火純青時。

馮遠征:當年曾抗拒出演“松二爺”

還沒接演《茶館》時,馮遠征對臺詞的熟悉程度已經能夠做到別人隨口說上句,他便能接下句。但從進入劇院便被定位爲“小生”、第一個角色是從曾文清起步的他,卻因爲在人藝小劇場的那個《茶館》建組會後鬧心了許久。“宣佈我演松二爺後,我非常抗拒。我給院長劉錦雲打電話,說我不適合這個角色。總之就是給一切能跟大導(林兆華)說得上話的人打電話,說哪怕跑龍套都行,就是不能演松二。後來劉錦雲院長跟我說,‘如果你承認焦菊隱先生是大師,你想想他爲什麼沒有選藍天野演松二爺?所以你必須演,不演就辭職’。其實我也明白院長的立場,如果同意我撤了,還怎麼管理整個劇組?”

既然進了劇組,馮遠征反而靜了心,“不能帶着情緒,一定演好。有了這樣的經歷,後來出去拍戲,即便是碰到不舒服的事,我也不會動氣。”馮遠征原本對於《茶館》的想象,除了身形瘦溜的角色,自然也有一個“王掌櫃夢”,“據說何羣導演拍《茶館》時,所有找到的人藝男演員都表示自己想演王利發。對我們而言,從開始的照葫蘆畫瓢,到現在我們每個角色都有自己的表達;從罵聲一片,到逐漸被觀衆接受。如果說人藝是能夠給你帶來榮譽感的劇院,那麼《茶館》就是那個能夠給你帶來榮譽感的劇目。”

一部《茶館》,30多個演員演50多個角色的規制,古今罕有。劇組每一次的聚會,排練場都是“滿坑滿谷”,而今年的排練場內則多了兩排青春逼人的面孔。作爲演員隊隊長的馮遠征介紹,他們並非劇院的正式演員,而是今年參加人藝演員招考的在校生。“人藝將演員招考的時間前置了近半年,目的就是讓年輕演員在耳濡目染中能夠儘快‘合槽’,也能在相對長一些的時間內考查出同學的人品。”

馮遠征還透露,“以往我們的招考可以用比較‘盲目’來形容,誰表演好就要誰,但是近兩年我們改爲了定向招聘,希望做到按行規錄,也就是缺什麼招什麼。看看現在的《茶館》劇組,李珍老師飾演的龐四奶奶,我們就很難找到B組演員,飾演黃胖子的演員我們甚至還要從外面借。現在藝術院校招生,基本招的都是男女主角,行當不全已是多年頑疾。 ”

濮存昕:還得找找舞臺表演的味道

這兩年濮存昕常唸叨,“《李白》是演一場少一場了,《茶館》這樣的戲也需要漸進式地把角色往下傳,劇目的這口氣不能斷。”儘管常四爺這個角色已經演了20年,剛剛從新加坡演完《哈姆雷特》歸來的濮存昕從《茶館》排練開始,都是靠打膝蓋封閉堅持着,每每從坐姿站起時都要緩上好一陣。

濮存昕至今都記得20年前這版《茶館》首演時,黃宗江老師看完只說了句“拿下來了,不容易”,“那時我們真是挺不好意思的,老前輩對我們不以爲然,甚至還有點失望。這些年都在提接班,我們好像也成了年輕人的座標。但我們還是先把自己弄對了吧,自己都不對,還說什麼呢?”

“都說欣賞的層次有三步:看、賞、品。到了‘品’這個層次的觀衆,再看戲時參與感會比較強,對作品的底蘊已經瞭如指掌,而我們也應該更老到一些了。老舍先生的臺詞我們自己也是場場陶醉其間。前些日子我又看了遍老版的視頻,老前輩們的對手戲有着太極推手的感覺,我們現在還做不到。那種純粹的舞臺表演的味道我們還得再找找。那種含而不露、質樸的東西太值錢了,如今的影視已經把表演衰減成了鬆弛自然,這種迎面撲將之感沒有了。”

楊立新:兼任《茶館》復排藝術指導

在飾演秦仲義的楊立新看來,《茶館》每段都有解密的鑰匙。“我們何其有幸,與前輩演員有疊加的時代,在我們美學觀念建立的時候看的是他們的表演。70年代末恢復排練時,我們向老前輩學習了不少東西。那時的演出,導表演對每個人物色彩的界定是溶在血液、刻在骨頭上的,舞臺上羣星璀璨,以至於很多好演員都顯露不出來了。童超先生的龐太監簡直就是我們心中神一般的存在。爲了這個角色,他曾專門去了一個給太監養老的機構跟他們聊天。現在我們的影視劇,一演太監就是公鴨嗓,其實不是這樣的,童超先生當時的發音借鑑了宋雪茹老師的聲音。但我們那代演員,離那個時代已經非常久遠了,所以表演沒有溫度,如果現在‘內九外七皇城四’還在,就大不一樣了。”

對於“《茶館》復排藝術指導”的身份,楊立新一直不敢接招,“我就是個召集人。”一本有關《茶館》舞臺藝術的書已經被他翻得不能再舊了。而每一輪的復排,他也都儘可能從局部往對的路上校正,至於什麼是對,楊立新說:“演不好沒關係,您別糟蹋。”(郭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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