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不一定要轟轟烈烈,

滄海桑田,

得一知己便足夠。

2005年6月30日的凌晨,

一間幾十平米的陋室裏,

被稱爲當代“王羲之”的一代書畫大師

啓功離開了這個世界,享年93歲。

終於他可以和分離30年的妻子章寶琛

再次相見。

1

說起來,啓功的家世非常顯赫,

祖先是雍正的兒子、乾隆的弟弟。

他是雍正皇帝第九代孫,

奈何啓功週歲喪父,

幼年祖父也駕鶴西去,

家中一貧如洗,

一家人住在啓功曾祖門生贈予的房子裏,

生計全靠啓功的母親操持。

雖然家道中落,

母親卻依然敬畏這個特殊的家世。

1932年3月5日,

天上飄着濛濛細雨,

那一天正是家中祭祖的日子。

也是啓功和章寶琛初次見面的日子。

母親特意找來一個姓章的姑娘來幫忙,

叫啓功去衚衕口迎接,

不遠處有一個撐着油紙傘的姑娘,

看不清面容,

卻讓他想起了戴望舒的《雨巷》,

那會是一個像丁香一樣的女子嗎?

待走近了,

不過是此情此景下的錯覺,

這個女人看起來鄉土、質樸,

完全沒有了那讓人心動的氣質。

母親卻告訴啓功,

這是她和姑母苦心爲他物色的媳婦。

20歲年輕氣盛的啓功還沒成就事業,

那裏有心思成家,

可母親的一番話讓他心軟了

“你父親離開的早,媽守着你很苦!

你早點成家,身邊有個依靠,

我就放心了……”

看着母親日漸蒼老的面容

和粗糙的雙手勉強答應了下來,

“行吧,只要媽你覺得滿意就行啦,

我聽你的。”

2

這年10月,

兩個只寥寥見過幾面的年輕人

啓功和章寶琛舉行了簡樸的婚禮,

寶琛稍長兩歲,

啓功便恭敬地稱他爲“姐姐”

她低頭淺笑,頷首答應。

寶琛的性格如她的長相一樣溫順、淳厚,

並對啓功擅長和喜愛的書畫一無所知,

是個非常無趣的家庭婦女。

啓功的家很小,朋友卻極多,

時常來家聚會,徹夜暢談。

寶琛就站在炕邊添茶倒水,

整晚不插一言。

母親和姑母年邁多病,心情不佳時,

難免會衝着寶琛發脾氣。

啓功有時在外面碰上不順心的事,

回到家也衝她發脾氣,

可是每次妻子總是不言語,

想吵也吵不起來。

話雖不多,家中的事兒卻從不得閒

每天啓功一睜眼就看到寶琛已經開始幹活,

朝夕相處下,他發現寶琛雖然沒文化,

卻把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條,

他原本不平的心,慢慢地靜了下來。

3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啓功有時想起母親講過寶琛的苦楚,

就更加心疼和憐惜她。

寶琛生母早亡,後母又極其刻薄,

她是帶着相依爲命的弟弟嫁過來的,

也許是從小喫慣了苦,又要照顧弟弟,

纔有瞭如此隱忍的性子。

兩個人之間有了情誼,

婚後7年雖然膝下無子,

日子卻也過的平順。

有一天,

他看見寶琛在縫補已經滿是破洞的襪子。

北京淪陷後,家中更加拮据,

便決心賣書畫補貼家用,

可他到底是個文人,

拉不下臉上街叫賣。

寶琛總是能看懂他說:

“你只管畫,我去叫賣。”

那天傍晚下了很大的雪,

卻不見寶琛回來,

啓功去集市上接她,

遠遠看見本就嬌小的寶琛蜷縮的坐在馬紮上,

身上都落滿了雪。

看見來尋她的丈夫,

突然興奮的揮舞着雙手,

衝着丈夫笑道:只剩下兩幅沒賣了。

啓功溼了眼眶。

這樣困苦的日子一過就是十幾年,

最困難時候,

寶琛把自己的首飾變賣補貼家用。

給他做好喫的東西,

不論日子有多困窘

她每個月都會給他留下一些錢,

供他買書。

婚前,

他說這老式婚姻就像狗皮膏藥,粘得很;

婚後,

他卻說幾十年來,從未後悔娶她,

也未想過要娶別的女人。

4

1952年,啓功在北京師範大學任教。

那時候他經常帶班上的女同學去看展覽,

就有了一些無中生有的“師生戀”謠言。

但寶琛從不質問,

更不會無理取鬧,

她百分百的信任自己面前的這個男人。

1957年,啓功的母親和姑姑相繼病倒,

幾乎就靠章寶琛一個人來照顧。

累活兒髒活兒都落在她一個人身上。

成年累月,她日漸消瘦,

直到送終發喪。

啓功母親病逝前曾拉着章寶琛的手說:

“我沒有女兒,

你就跟我的親閨女一樣。”

看着寶琛憔悴的臉,

啓功心中更是悲痛,

他無以爲報,

只有請她坐在椅子上,

恭恭敬敬地叫她一聲“姐姐”,

給她磕一個頭。

動盪時期,啓功受到了牽連。

一氣之下,

把半輩子的心血《詩文聲律論稿》扔進了火盆。

寶琛想都沒想,

急忙從火堆中搶救出這本書,

手被燙了好幾個水泡。

啓功說她傻,她卻哭道:

“不要怕,誰罵你都不要急,

我知道你是好人,

你的朋友也都知道你是好人,

我們相信你就夠了。

她勸他有些不該講的話要往下嚥,

使勁咽。

她開導啓功相信總會有撥雲見日的一天。

後來啓功躲着寫字畫,

寶琛就在門口守着,

稍有風吹草動,

就大咳一聲,

他就會藏好字畫。

這輩子有個懂你的人不容易。

寶琛也許一輩子不懂字畫,

但是因爲愛,

他懂得啓功,

拼了命也要守護她愛的一切。

5

1975年,寶琛操勞多年,

最終積勞成疾,竟一病不起。

她不怕死,

只怕剩下他孤苦伶仃一個人,

她沒有給啓功留下一個孩子,

執着地認爲是自己的錯。

她不止一次嘆息:

“如果哪個女子能給他留下一男半女,

也就了卻了我的心願。”

病痛在吞噬她的生命,

她知道自己時日不多了,

千叮嚀萬囑咐:

“你想要我放心,

等我走後就找個人照顧你。”

啓功老淚縱橫:

“老朽風燭殘年,豈會有人跟?”

寶琛笑着說:

“我們可以打賭,我自信必贏!”

一日,寶琛像是想起了什麼,

與啓功耳語片刻,

啓功難以置信地趕回家,

拿起鏟子順着後院的牆挖,

挖出了一個大缸,

打開一看全是他早年的字畫,

本以爲這些藏書早已被摧毀,

現在居然都完好無損地出現在面前。

在那個一般人都唯恐避之不及的年代,

能燒的燒,能毀的毀,

想想看一個託女子守護着這些東西,

那是怎樣的勇敢?

若不是寶琛,

他的這些舊作怕是早就化爲灰燼。

他一下子蹲在了牆角嚎啕大哭起來。

原來所有的苦難,

在愛面前都顯得那麼微不足道!

在最後的時刻,她傷感地說:

“我們結婚已經43年了,一直寄人籬下。

若能在自己家裏住上一天該有多好。”

後來啓功的朋友聽聞,

立馬把房子讓給他。

第二天,他便開始打掃。

傍晚,他打點好了一切趕到了她的病牀前,

她卻已經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6

兩個月後,他終於有了自己的房子。

他怕寶琛找不到回家的路,

便來到了她的墳前告訴她:

“我們有自己的房子了,你跟我回家吧。”

那天晚上,他特意炒了幾個她最喜歡的菜,

一筷子、一筷子地夾到她的碗裏,

直到菜滿得從碗裏掉出來。

他開始趴在桌上失聲痛哭……

此後每到農曆新年,

他都會去看望妻子,並“帶”她回家。

3年後,他平反了,他把自己的字畫賣掉,

把錢捐給了北京師範大學,

一個人住着十幾平米的陋室,

每日粗茶淡飯,日子過的孤獨清苦。

“她和我同共苦,卻沒有享受一天的清福。

她爲我受了一輩子苦,我也要受些苦纔好!”

爲了防止有人給他介紹對象

甚至把雙人牀換成單人牀。

他食之無味,夜夜沉浸在思念之中。

只能將淚與思戀凝成文字,

任心與筆尖一起顫抖。

結婚四十年,從來無吵鬧。

白頭老夫妻,相愛如年少。

相依四十年,半貧半多病。

雖然兩個人,只有一條命。

……

我飯美且精,你衣縫又補。

我剩錢買書,你甘心喫苦。

今日你先死,此事壞亦好。

免得我死時,把你急壞了。

枯骨八寶山,孤魂小乘巷。

你再待兩年,咱們一處葬。

……

這是他爲寶琛寫的《痛心篇二十首》

字字句句,盡是回憶。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在章寶琛去世後的20多年裏,

啓功一直沉浸在無盡的哀思中無法自拔。

但他無兒無女,無人可訴。

他彌留之際對親友說:

“生同衾,死同穴,

我死後,一定要把我和寶琛合葬在一起。”

7

2005年,

啓功帶着對章寶琛的思戀溘然長逝。

人死後若靈魂真的有去處,

那麼啓功見到他思念的寶琛可以驕傲地說:

“姐姐,那個賭是我贏了!”

你把一生都給了我,我定要守着你。

在這73年看似不協調的愛情裏,

啓功卻得到了最堅定的支持和最滿足的幸福。

即使,現在看來兩人依舊不是很般配。

論年齡,她長啓功2歲;

論相貌,她不算美人,個子不高;

論愛情,啓功是聽命寡母,非自由戀愛;

論家世,她生母早卒,繼母刻薄,

不算大富大貴之家;

論學問,一俗一雅,一勞動婦女,一知識精英

她沒有爲他生下一男半女,

斷了啓功三代單傳的皇族血脈……

可是,兩人結婚43年,相濡以沫,

同甘共苦,生死相依。

重溫他們從無選之選的

包辦婚姻到相濡以沫的一生,

讓我們明白了一個道理:

不是每段愛情都會轟轟烈烈,

年輕氣盛時的追求只是因爲年輕

到後來才發現,

歷經生活的這條漫長河流後,

相濡以沫纔是最長情的告白……

從前車馬很慢,

書信很遠,一生只夠愛一人。

若一生能得此知心愛人,得之我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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