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太宗李世民

“太宗移旧阁”一事记载于《魏郑公谏录》卷五,由于此事与太宗的望陵毁观颇有些瓜葛,因此,不少网友对此很感兴趣,讨论很多,也引起了我的兴趣。

魏郑公谏录

关于太宗移旧阁,大家相关的讨论已经很多了,我就不再全面分析了,只是就该事件的发生时间问题简单谈谈我的看法。

首先,虽然很繁琐,但还是需要引用一下《魏郑公谏录》卷五“太宗移旧阁”的全文:

太宗谓侍臣曰:“我疹病,移一旧阁,伊乃谤我作望陵台,公等须为我鞫问取。”谓杨师道曰:“卿道姜行本作处,用十车铜,闻谁道。”师道奏曰:“魏徵道。”太宗问公曰:“何以生此?”公不应。太宗再三问,对曰:“道十车铜,是谏争语。臣若道姓名,某即是讪谤,必不益圣德。”太宗曰:“我有事,皆向卿道,今卿乃为在下,不向朕道,是朕尽心向卿,卿不尽心向朕也。”

因令御史引出鞫问之,乃谓治书侍御史杜正伦曰:“朕于天下亦是有功,每至祠祭,虽不亲行,常心怀悚惧。魏徵于朕,非义从府臣,朕于罪人之中擢与富贵,得朕借问,遂有所隐。朕事天即能畏敬,魏徵即事,便不尽心。昔萧何有大功于汉家,祗为请上林地,汉高祖尚系械之,计魏徵勋庸,岂得与萧何为等,朕为其能谏争,遂宠遇至此,乃恃宠自骄。朕昔问房玄龄事,答云‘不知’,徵当即奏称:‘岂有人臣报主得有所隐’。朕今借问,便不尽心。遣御史推问,乃负气作如此行步,若朕儿能谏争,还作此骄慢,亦须扑杀。朕到伊上,岂有顾惜,看伊意况,似国家不得伊时即不得理。古来帝王,未有魏徵,亦得为化,在朕今日,何藉魏徵。”敕杜正伦速按问。

公附奏称:“此阁初移,臣等面奉敕旨,本为避湿,所造不多。但众庶无知,或有谤议,臣初闻望陵台名,即欲内奏,仍共杨师道平章云:‘此名必是浪语,若出合名,百姓自然不惑’。师道语臣:‘有便即奏至尊,听其与说。’不愿即显姓名,非是欲私其人,故隐不道。陛下深居九重,细事不可亲见;臣作股肱耳目,非问无由得知。臣数日前见少府监官某乙,问访比来作司事务多少,云:‘更无造作,事亦不多,但北门造阁处,须钉鍱甚急,恐少,便须市’。供作司唯恐阙乏获罪,臣即语云:‘移一旧阁费用几何’?报臣云:‘虽是旧事料理,钉鍱须十车五车。’臣即向师道说:‘前日面奉进止,所造盖亦不多,役人又是丁匠,何因人有此语?’师道共臣平章:只是至尊每事存养,无所造作,人见小小事,即以为多。百姓不可家至户说,那可彰其言语。”遂释不问。

太宗御百福殿,公奉谢,太宗令韦挺谓之曰:“卿罪重于千钧,朕任卿使卿,逾于管仲,自近代已来,君臣相得,未似今日。昨问卿事,遂隐不言,朕今思量深可怪恨,向若遂即不道,终不与卿相见。欲论十年任使,一朝遂失,朕意可不惜邪。赖卿出外列其姓名,朕录卿忠诚,所以不责。”公对曰:“臣本九泉下人,蒙陛下拔擢,职在枢近,已经十年,情有所守。昨日遂被闻奏,罪合万死。陛下平一海内,爱养生人,天授明德,情存至化,军国机务,皆出圣躬,臣承受不暇,有何功绩。昨日若死,今日无由奉见圣颜。”

(引用完毕)

关于太宗移旧阁的发生时间问题,网友此前已经有过精彩的讨论,主要是根据“职在枢近,已经十年”一语,“枢近”指皇帝身边的枢要职位,根据唐代相关史料的对“枢近”的使用,该词在唐代意指宰相,而魏征于贞观三年(公元629年)二月“守秘书监,参预朝政”(资治通鉴),进入宰相行列,向后推算十年,则移旧阁大致发生于贞观十二年(公元638年)至贞观十三年(公元639年)之间。

以上分析可以说是比较有道理的。但是,我认为,除了从“职在枢近,已经十年”这一角度分析外,还有另外一种分析思路,那就是通过文中提及的几位官员的履历、相关地点及移旧阁的原因等,综合判断移旧阁的发生时间。下面我就简单分析一下。

第一,通过文中提及的杨师道、姜行本的履历,结合他们在移旧阁事件中的言行表现,判断太宗移旧阁发生时间的上下限。

先看太宗移旧阁事件的时间上限。

关于移旧阁的时间上限,我根据杨师道的履历进行了判断。

杨师道

从文中看,杨师道当时已经取得了与魏征等人共商朝政的资格,亦即当时杨师道已经是宰相了,“仍共杨师道平章”、“师道共臣平章”等语均为明证。而查《资治通鉴》,贞观十年(公元636年)六月壬申(十四日),“太常卿杨师道为侍中”,此前杨师道仅为太常卿,掌管礼乐和祭祀之类的事情,根本无权过问北门营造之事,担任侍中、成为宰相后,才有权过问此事,而且杨师道担任侍中,为门下省长官,而魏征“为特进,仍知门下事”,因此,杨师道与魏征共同讨论此事,符合情理。

魏征

据此,我认为,太宗移旧阁事件的时间上限,是贞观十年(公元636年)六月壬申(十四日)。

再看太宗移旧阁事件的时间下限。

关于移旧阁的时间下限,我根据姜行本的履历进行了判断。

文中提到“姜行本作处,用十车铜”,可见,姜行本当时负责移旧阁的相关营造事宜,而查《新唐书》列传16姜行本传,姜行本贞观前期的履历情况如下:

贞观中,为将作少匠(旧唐书作“将作大匠”),……迁宣威将军,太宗选趫才,……号曰“飞骑”,每出幸,即以从,拜行本左屯卫将军,分典之。

可见,姜行本在贞观年间,先是担任将作少匠(大匠),期间被授予宣威将军的散阶,在太宗设立“飞骑”后,姜行本被任命为左屯卫将军,分典飞骑。

而移旧阁发生时,姜行本仍然负责营造事宜,可见是发生在他担任将作少匠(大匠)时期,而查《资治通鉴》记载,贞观十二年(公元638年),“十一月,丁未(初三日),初置左、右屯营飞骑于玄武门,以诸将军领之”,可见,大约在此时,姜行本由将作少匠(大匠)改任左屯卫将军。

当然,这一下限时间仅为大致判断,因为我不能肯定太宗是在设立飞骑后立即任命姜行本为左屯卫将军,所以,这一下限时间可能会后延,但是,贞观十三年(公元639年)十二月,太宗派军讨伐高昌,姜行本作为行军副总管,先行到伊州督造攻具,因此,移旧阁当不会晚于贞观十三年(公元639年)十二月。

姜行本纪功碑

据此,我认为,太宗移旧阁事件的时间下限,大致是贞观十二年(公元638年)十一月丁未(初三日),可能会后延,但不会晚于贞观十三年(公元639年)十二月。为方便叙述,下面简单处理,将贞观十二年(公元638年)十一月丁未(初三日)作为时间下限。

综合以上分析,太宗移旧阁事件,大致发生于贞观十年(公元636年)六月壬申(十四日)至贞观十二年(公元638年)十一月丁未(初三日)之间。

第二,根据文中提到的地点进行补充判断。

文中提到,“太宗御百福殿”,百福殿位于长安,具体位置可查《唐六典》卷七尚书工部,可见移旧阁事件发生于长安。而在上面提到的时间段里,太宗有大约1年的时间不在长安,而在洛阳。

查《资治通鉴》的记载:

贞观十一年(公元637年)二月,“甲子(初九日),上行幸洛阳宫”。

贞观十二年(公元638年)闰二月,“丁未(二十八日),车驾至京师”。

这之间的1年,太宗都在洛阳,不在长安,移旧阁不应发生于这段时间。

将这段时间扣除后,移旧阁可能的发生时间就成了2段:

1、贞观十年(公元636年)六月壬申(十四日)至贞观十一年(公元637年)二月甲子(初九日);

2、贞观十二年(公元638年)闰二月丁未(二十八日)至贞观十二年(公元638年)十一月丁未(初三日)。

第三、根据太宗移旧阁的目的排除其中一段时间。

太宗移旧阁的目的是什么?太宗说是“我疹病,移一旧阁”,魏征也说“此阁初移,臣等面奉敕旨,本为避湿”,据此看,太宗有疹病,该病由湿热引起,为了避湿,才需要移旧阁。而根据常识,因疹病而避湿,多发生在夏秋季节。

而太宗移旧阁,被人传成了他要建造望陵台。何为望陵台呢?这就与太宗望陵毁观的事情有关了。据《资治通鉴》记载:

贞观十年(636)十一月,庚午,葬文德皇后於昭陵……上念后不已,于苑中作层观以望昭陵。

文德皇后,就是长孙皇后。长孙皇后去世于贞观十年(636)六月,但葬于昭陵则是在当年十一月。如果太宗移旧阁发生在上述第一个时间段,则因为被传成了建造望陵台,因此,移旧阁只能发生在贞观十年(636)十一月至贞观十一年(637)二月甲子(初九日),而这段时间正值冬天和初春,是不可能出于避湿考虑去移旧阁的。

长孙皇后

据此,我认为,可以排除上述第一个时间段,太宗移旧阁的时间,可以进一步缩小到:贞观十二年(公元638年)闰二月丁未(二十八日)至贞观十二年(公元638年)十一月丁未(初三日)。

这一时间段包含了贞观十二年(638)的整个夏天和秋天,太宗在此时出于避湿的目的移旧阁,是完全合理的。

将太宗移旧阁与太宗望陵毁观综合来看,应该是太宗先在贞观十年(636)十一月长孙皇后葬于昭陵后不久,建了层观以便远望昭陵,后因为魏征的劝谏而拆除了层观。但是,太宗望陵的事情,估计在那时候被传了出去。此后,贞观十二年(638)太宗自洛阳返回长安后,出于避湿的公开目的,想移一个旧阁,由于此前太宗已经有了望陵的“前科”,所以被传成了太宗要建造望陵台,太宗因此震怒,才有了本文最初“太宗移旧阁”的故事。

以上是我对太宗移旧阁发生时间的大致判断,欢迎大家讨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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