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后来特里死了,马洛一个人再去那里喝酒,酒吧老板兴奋地说,上次你们来的时候我这里没有柠檬汁,听到你和你朋友说,我特意去进了一瓶,但你们再也没有来过了,直到今天才打开。马洛对特里倾注的感情从头贯穿到尾,他们没有患难与共,没有共赴战场,也没有生死相依,仅仅是一个眼神的交汇,就成为生死之交,把性命托付——马洛身上有一种中国古代江湖的侠客豪情,在小说看到一半的时候,特别想要喝一杯螺丝起子加柠檬汁。

明天就是工作日了。我将和许多人一样汇入3号线或5号线的人流之中,回到步履匆匆的轨道上。过了今天我不知道是否还会去重新回味一本书。我们在这个时代低头赶路,埋头狂奔,仿佛随时都可能一不小心错过一个亿,沉浮在巨大信息流之中,看不清这个时代的面孔。人挤人的地铁每天都和陌生人背对背拥抱,这种萍水相逢,甚至来不及逢场作戏——我就是在上下班的间隙读完钱德勒《漫长的告别》的。

《漫长的告别》:有的感情不用说再见,就已经永远失去了

我的周末生活没有灯红酒绿,也不被老板办公室深夜抬起左手指向零点的劳力士光芒所激励——有谁注意到虚空?在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读完《漫长的告别》,那种付诸深情最后却发现虚空一场的感觉真是让人肝肠寸断,止不住的泪流——

“你深深地打动过我,特里,用一个微笑,一下点头,一次挥手和这儿那儿的安静酒吧里安安静静喝几杯酒。感情还在的时候真是不错。别了,朋友。我不会说再见。我已经和你说过再见了,那时候说再见还有意义。那时候说的再见悲伤、孤独而决绝。”

马洛对特里倾注的感情从头贯穿到尾,他们没有患难与共,没有共赴战场,也没有生死相依,仅仅是一个眼神的交汇,就成为生死之交,把性命托付——马洛身上有一种中国古代江湖的侠客豪情,在小说看到一半的时候,特别想要喝一杯螺丝起子加柠檬汁。就是马洛和特里经常相见的酒吧喝的酒。后来特里死了,马洛一个人再去那里喝酒,酒吧老板兴奋地说,上次你们来的时候我这里没有柠檬汁,听到你和你朋友说,我特意去进了一瓶,但你们再也没有来过了,直到今天才打开。于是马洛独自一人喝双份的螺丝起子。丽丽说螺丝起子是译名是“渐入佳境”的意思,但佳境之后,却是相忘于江湖。

《漫长的告别》:有的感情不用说再见,就已经永远失去了

酒精被书中所有深藏秘密的人视为救命稻草。借酒浇愁愁更愁,一个个放任自流。特里是醉醺醺的,小说家艾德也是醉醺醺的,西尔维娅也是醉醺醺的,性,酒精,暴力,金钱,充满悬疑的凶杀案,而谜底并不那么重要,真相也不那么轻飘飘。

特里辜负了马洛,情理之中。他在战争中为保护战友被炸掉了半张脸,又被俘虏成了战俘,最后幸存了下来。战争中他用假名和心爱的姑娘结了婚,但她以为他战死在遥远的,冰冷的,大雪覆盖的小岛,于是嫁给了别人——小说家艾德。特里能够从战争中活下来,一定是有某种希望在支撑着他,否则光是死亡威胁就够他死好几回了吧。艾琳早就以为他死了。早就跟过去告别了——所有的真情与希望,都留在了战前。战争放大了所有人的感官,悲壮死去的人成为丰碑和烈士,被战争夺取的爱情化为《白桦林》的绝响传唱,幸存下来的却都成了行尸走肉。没有了战争的惨烈衬托,爱情和友情也失去了光环,生命从哪里寻找真正的意义?这不是战后应激反应,也不是动乱带来的创伤,仅仅是揭示了某种幻灭——在平凡的,平淡的,普通的,平静的生活中,发现的空虚——如果不是战争,可能没有人会发现存在如此巨大的空虚——战时的爱情,之所以可歌可泣,是因为死亡威胁随时都高悬头顶,那些被战争分离的年轻恋人,用一缕青丝和寸照一起挂在胸前保平安的项链,在炮火中悲壮宣示死亡也不能让我们分离——然而,

“生命的悲剧,不在于美丽的事物过早衰亡,而在于他们变得苍老和鄙俗。”

特里说他已经没有心了——他穿着高级时装,抹着高级香水,指着胸口说这里曾经有过,现在已经没有了。马洛和特里的告别,与特里是否活着无关。哀莫大于心死。他的心,已经在战争结束的时候死去了。

小说家艾德写了那么多畅销书,但是自己却不会想要读自己写的文字,“令人作呕”,讽刺的是,充满性与暴力的文字,却意外地符合读者胃口。艾德的痛苦也是堕入在虚空之中,不断地用酒精麻痹自己。这些拥有物质,金钱,高雅生活的人,却终日醉生梦死,没有值得信赖的感情,缺乏人性温度。马洛对此看得太清。迷恋上马洛的洛林也说——也就是特里老婆的姐姐——就算洛林被马洛拒绝了,“过不了六个月连你的名字也会想不起来吧。”

总之,这部充满着绝望与空虚的作品,从头到尾只有马洛在挣扎着守着一杯苦涩的螺丝起子,他将特里视为重要的朋友,实际上马洛确实是一个靠谱的人,但他遇到的人一个比一个不靠谱,卷入的麻烦一个比一个难缠。但他依然每天煮着苦涩的咖啡,去打捞那些向他伸手求救的溺水者。可是特里扬长而去了。五千块美金买断了他的愧疚。“只是演戏”,但他已经习惯,适应演戏的人生了。

《漫长的告别》:有的感情不用说再见,就已经永远失去了

马洛告别了特里——多么漫长的告别,他曾想要当面和他告别——时隔那么久,当特里真正出现在他面前,特里已经不再是从前和他一起喝螺丝起子的特里——

“特里,你在许多方面都是个很可爱的男人。我不是在评判你。我从不评判你。只是现在的你已经不是你了,你早就死了。你穿高级时装。抹高级香水,优雅得像个五十块一次的妓女。”

失去一段友情是什么感受呢——

“他转身走出房间。我望着门关上。我听着他的脚步声在仿大理石走廊里远去。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变得微弱。然后就消失了。但我还是继续听着。为什么?我希望他忽然停下,回来说服我改变想法。唉。他没有回来。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

要承认自己是平凡人,普通人,既需要勇气,也需要时间,在战争,灾难,疾病,紧急状况下,我们的一切感官都会放大,无论是爱情还是友情还是亲情,甚至陌生人的一点点善举都会产生“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或者“以身相许”的冲动。然而在日常之中保持真诚,却是那么难,

“生命的悲剧,不在于美丽的事物过早衰亡,而在于他们变得苍老和鄙俗。”

变苍老是时间的魔咒,每个人都无法逃脱;然而鄙俗却是自己的选择,日常每一天,日复一日,每天下滑一点点,然后,有一天连呼吸都散发出腐朽的气息而不自知——如何自查呢?就是当你再也不相信人与人之间有真情的时刻,当你冷漠,甚至不辩是非黑白站队攻击某些人的时刻,当你不再追问真相而只关心利弊的时刻,当你愿意选择损人利己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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