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起一年到頭好戲不斷的倫敦,蘇格蘭首府愛丁堡在大多數時候都處於戲劇行業的邊緣位置。不過,每到夏末秋初,這裏將成爲好戲之人的集結地。8月2日至26日,世界上規模最大的戲劇音樂類藝術節——愛丁堡國際藝術節(Edinburgh International Festival)及其中規模最大的組成部分——愛丁堡邊緣戲劇節(Edinburgh Festival Fringe)再度爲這片靜謐之地帶來一年一度的熙攘盛景。

一直以來,愛丁堡國際藝術節由於其“國際化”的高定位,走上了高雅嚴肅的路線。獲邀參演單位大多是世界知名藝術團體,他們的戲劇、音樂、舞蹈、歌劇等節目都安排在正式表演場地內展示,同時由於他們往往能獲得一定的官方補貼,因此題材選擇上商業性也不高。

反觀“異卵雙生”的愛丁堡邊緣戲劇節,沒有組委會審覈節目,沒有安排好的正式場地,對錶演者也沒有任何財政補貼,這份先天不足看起來多少有點嚴苛。但是,只要表演團體可以自負盈虧並找到演出場地,所有演出一律來者不拒。正是憑藉參與門檻低和多元可能性,自誕生起便帶有“反精英主義”色彩的邊緣戲劇節近年來風頭反而逐漸蓋過了國際藝術節。

愛丁堡邊緣戲劇節-IC photo-

商業化兩面觀

如果說只能帶兩樣東西來參加愛丁堡邊緣戲劇節,你會選擇什麼?“一大筆錢和足夠的勇氣。”資深戲劇評論人Lyn Gardner接受The Stage採訪時,交出了這份讓人有點意外的答案。“此話不僅是對參演者說的,也是對前來觀演的觀衆說的。”她補充道。

每一年,揚言愛丁堡邊緣戲劇節正面臨危機的呼聲都一浪比一浪高。早在2012年,英國資深劇評人兼棟篤笑演員Stewart Lee就在衛報上發表文字,批判愛丁堡邊緣戲劇節的商業化,並稱其終將緩慢走向消亡。他說:“邊緣戲劇節已經進入了晚期資本主義的自由市場階段,不受管制。”當時他撰文對未來的邊緣戲劇節表達了隱憂:越來越貴的門票和場地租賃費用,高昂的住宿飲食成本,各大劇團間的比武切磋已然成爲了一場場離不開金錢的軍備競賽,這將讓年輕藝術家推出一部劇的成本變得更高,風險也更大。

此外,從全世界各地趕來恭逢盛宴的觀衆和參演藝術家,也把當地的消費水平一再推向新的高度。在今年愛丁堡邊緣戲劇節售出的280萬張門票中,大約僅有五分之一是愛丁堡本地居民觀衆購買的。如此算來,外地遊客佔了觀衆的絕大多數。對於他們而言,參加這次活動要面對的是日常開銷高昂的問題。例如,單是住宿,市中心的一間旅館套房,在藝術節前一週的價錢爲70英鎊一晚,而在藝術節期間同樣的房間會暴漲至220英鎊。Stewart Lee的擔憂正逐步應驗。

另一方面,隨着多年在邊緣戲劇節上積累的口碑,有一批劇團已經漸漸成爲戲劇節中的網紅,而一些新近成立的劇團由於沒有人氣往往容易在紛繁的演出中被埋沒。Lyn Gardner認爲,如果觀衆和評論家在選擇觀賞節目時也優先考慮名氣更大的劇團,現下新舊分層中的“階級固化”現狀或將難以改變。她說:“正如藝術家必須勇敢冒險將自己最好的作品帶到愛丁堡以換取一個嶄露頭角的機會,相對地,更多的觀衆也需要邁出勇於嘗試欣賞新人劇目的一步。”

幸運的是,今年邊緣戲劇節的主辦方也主動爲不遠萬里來參演的藝術團體提供了一些貼合潮流的高科技幫助。他們設立了一臺街機式人機互動機器,只要按一下按鈕,它就會隨機生成三個由參演的藝術團體上傳的宣傳視頻,令觀衆得以隨機與成千上萬不一樣的劇目擦出興趣的火花。除此之外,邊緣戲劇節主辦方還開發了一款類似於尋寶的App遊戲,它指引觀衆穿行於300多個隱蔽的表演場地,幫助他們發現那些容易爲人們所忽略的驚喜。

儘管商業化的問題尚存,但同時也帶來了戲劇的繁榮。誠然,更多的參與者吸引了更多的投資者,更多的作品意味着更多的魚龍混雜——平庸的作品在潮溼陰暗的老教堂裏鳴鑼開唱,初出茅廬的演員新人劇場裏觀衆寥寥,有抱負的喜劇演員負債累累……儘管如此,邊緣戲劇節仍在被所有人一起推着邁向新的階段。業已成名的演員兢兢業業地創作新的作品,超新星藝術家來勢浩浩蕩蕩,帶來更多具有實驗氣質的國際劇目呈現在觀衆眼前。戲劇批評家Matt Trueman在The Stage上評論表示,隨着邊緣戲劇節的參演劇目呈指數級上升,整體的質量亦然。選擇的多樣培養出品味挑剔的觀衆,潛移默化間爲邊緣戲劇節拔高了門檻,催生出更多優質作品。

好戲角力場

2019年的邊緣戲劇節將在近一個月的時間裏爲觀衆呈現3841場表演,僅參與表演者就達59600人,劇目涵蓋經典作品的改編到後現代主義悲劇等。根據各大專業戲劇媒體與英國本土媒體的推薦,記者精選了其中最值得期待的幾部作品,一瞥這場多元價值觀融合的好戲盛宴。

兩個世紀以前,18歲的Mary Shelley寫下了一部哥特式驚悚小說《科學怪人》。而兩個世紀之後,這個人造怪物的故事被改編,以全新的面貌登陸了本屆愛丁堡邊緣戲劇節。Drew Dir擔任手工電影團的聯合藝術總監,在重製這個科幻故事時,他嘗試以不同的電影風格表現不同角色的視角。先是用皮影戲的方式從原作者Shelley的立場講述背景,緊接着是弗蘭肯斯坦用無聲電影的風格道出故事始末,而最後則是用3D木偶和直播視頻呈現怪物的世界。Drew Dir在接受The List採訪時,談及這種創新的雜糅表現形式:“每種視覺技巧都可以幫助觀衆更好地理解角色的內心衝突、情感和觀點。”

另一部大受好評的劇目《Until the Flood》是紐約著名作家兼表演者Dael Orlandersmith創作的最新作品。故事脫胎於2014年密蘇里州一名年輕白人警察殺害了年輕黑人Michael Brown的悲劇命案。該案件後來引發了一場呼籲重視黑人生命的社會運動,暴露了美國社會中的種族歧視問題。在75分鐘的單人劇中,Dael一人分飾七角,展示了每個黑人角色不同的生存狀態。她出色地表達了自己對單一事件背後多重含義的把控和分析解剖。在劇的最後,Dael脫離開演繹的七個角色,用自己的聲音給觀衆留下一句結束語:“這一通喚醒的電話是否得到了回應就會被刪去?”簡單的提問,卻發人深省:是否所有的社會問題得到曝光就等於永無後患?相信很快我們就能見證答案。

此外,Caroline Horton的單人劇《All of Me》也十分值得關注。不像別的劇本喜以糖衣炮彈潤飾硬核殘酷的現實,Caroline在劇中直白地演繹出自己內心負面的抑鬱和自殺念頭。甫一開場她就不停地致歉——瘋狂地說着道歉,兩次彎下腰,還用雙手痛擊自己的眼窩。她爲自己的作品只是一個故事感到抱歉,因爲它不是更正式的創作體例;她爲這是她自己的故事感到抱歉;她爲這段故事沒有搞笑,只有無情和淒涼感到抱歉。“事實上,她這樣的開場非常有趣。”劇評人Holly Williams在接受英國《獨立報》採訪時表示,故事並非想象中的壓抑。“她的表演十分緊繃,當主角抬起頭來用她熾熱的目光凝視觀衆時,看起來特別像一隻貓鼬被捏住了後頸。一開始覺得好笑,但之後慢慢感到恐懼,直到最後忍不住對人性的黑暗和光明產生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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