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共3585个字,阅读需要7分钟

  建议你立刻到户外呼吸几口新鲜空气

  这两周,娱乐圈画风一变,除了“官宣”,还有一阵来自大自然的清风。

  说的就是带着明星去“探索世界”的《奇遇人生》,至今播出四期,画风还没有崩坏,且有越来越好的倾向。

  说它是综艺,但更像是一部安静的纪录片。

  ▽《奇遇人生》

  它很少笑料,不求爆点,没有高潮,更多的是等待:等待一阵风来,或等待一阵雨走。

  最先看的一集,是窦骁和阿雅去挑战登顶查亚峰,却被困在大雨之中。阿雅为迟迟不能动身而感到焦虑,相反,窦骁并不着急,乐观地等待着老天的恩赐。

  “一旦有了期望,要么就是大喜,要么就是大悲。”

  “天反正就是这么个天……今天不行还有明天,放轻松。”

  ▽《奇遇人生》

  有人说,看到窦骁这种随遇而安的态度,拿着手机看节目的自己也瞬间安静了下来。

  而从电脑屏幕上的视频移开视线,看着我眼前的这本书,我感受到两者之间的互通之处——同样是爬山,窦骁让我想起了苏格兰作家娜恩·谢泼德。

  ▲ 被印在英镑上的女人

  该从何谈起娜恩·谢泼德呢?

  她是那种让记者、读者和书评人都抓狂的作家——她实在太难捉摸了。

  在她逝世35年后的2016年,她和简·奥斯汀、达尔文、丘吉尔、伊丽莎白女王一样成为英镑上的肖像人物时,至少有80%的英国人仍然不认识这名女子。

  在那张精美的钞票上,谢泼德眼神坚毅,似乎能穿透纸面,望向虚空。

  但别误会,她不是像塞林格或品钦那种有意而为之的与世隔绝者,既没有前者的愤慨,也毫无后者的神秘。

  她只是习惯于沉默,以及沉默带来的自由,否则她不会写出这样的句子:“万物之中一定还有许多令人兴奋的特质有待发现。”

  可以说,面对人世间,她并无太多话可说。

  但当和对面的鹿对视时,或紧盯着空中盘旋的鹰时,她的脑海中会浮现太多词语。

  至于她自己发明了一个词来形容自己的山中的感觉——mis-spellings——拼写错误的迷咒。

  当她在野外夜宿时,常常会产生这种清醒且迷糊的感觉:明明闭上了眼,却感觉到眼前有星空和山脉;明明已经进入了睡眠状态,脑子却常常跳出到“仙境”“迷人”或“魅力”这种词来形容眼前的一切。

  说到底,她更像是本雅明笔下的漫游者,在日常和琐碎中寻找瞬间的美,只是不走在都市的街上,而是闲逛于山林中。

  在介绍她的作家身份前,我们也许应该先介绍她的漫游者身份。

  ▲来自另一个星球的漫游者

  1928年,在第一部小说《采石林》成名之后,曾经有位读者热情赞美时年35岁的谢泼德是苏格兰文学的复兴者,她却回答道:

  

  “我并不是很喜欢写作。实际上,我写得很少。只有感到有什么东西必须被写下的时候,我才会写。”

  

  幸好的是,她的确有在写,即使她也的确写得很少——在写了四本书后,她的名字再也没有出现在新书讯息里;直到之后断断续续完成的散文集《活山》在1977年才正式出版。

  写作之外,她还有一个身份是老师。

  可她要做的不仅仅是教书,在写给朋友的一封信里,她说自己的“神圣任务”是“尝试阻止一些从那儿毕业的学生完完全全遵从社会认可的生活模式。”

  很多时候,她完全不像个老师,倒像个亲切的朋友。

  如果你称她为一位山中的漫游者,也许她会欣然接受,甚至有点自以为豪。

  不少学生们对这位特别的“谢泼德小姐”感到好奇,除了讲课以外,沉思中的谢泼德小姐仿佛和别人不在同一个星球上,像是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是的,她的心思的确在另一个星球,那就是苏格兰阿伯丁地区的凯恩戈姆山——她花费一生漫游的山脉。

  让灵魂像肉体一样赤裸

  今天,谢泼德留下无数脚印的这块区域,在Google地图上被标识为“凯恩戈姆国家公园”,但它在谢泼德的私人文学地图中应该被称为:The Living Mountain,活山。

  它位于英国东北部,山顶覆满冰雪,雪上看得见北极光,有人管它叫“英国的北极圈”。

  谢泼德生于此地,死于此地,终生与山为伴。

  无论春夏秋冬,她一直走在去往或踏出山的路上。稀薄的高山空气成了她的必需品,要是让她在平地待得太久,她反而觉得透不过气。

  她发现停下脚步,才可能欣赏和接触到山的真实面貌。

  于是,在她笔下,人和山之间发生不再是一个个挑战的励志故事,而是无数微小的观察和动心,小到一声鹿鸣,一片青苔,都值得被重复述说。

  她能看透花的年龄:

  

  这些有着天使般花序、藏有恶魔的根茎的植物,它们狡猾地骗过了整个冰河时代,而不仅仅是一个冬天。

  

  她和不同的动物交友:

  

  动物们活在真实的相遇里,活在我们生命彼此交错的时刻:它们存在于远方鹬群的鸟鸣声中,以及视线尽头最后一排树林间山雀那尖细的银质嗓音里。

  

  她倾听山民的故事:

  

  山里的生活交织着爱与恨、嫉妒与柔情、忠诚与背叛,以及许多平平淡淡的幸福。只要人们还生活在这片狂野的土地附近……他们的身上将永远保留山的印记。

  

  甚至,她还聆听到了沉默:

  

  对耳朵来说,这里能够听到的最重要的声音便是沉默……沉默就好比水手目光所及的地平线上最后一片陆地的尽头。

  

  1934年夏天,凯恩戈姆山进入反常的高温天气,但谢泼德还是和往常一样,拄着她的登山专用拐杖,穿了一身裙装就上山了。

  她和旅伴向山上人迹罕至的埃文湖前进,这座湖位于海拔七百多米的山上,看似清浅,但深有七八十米。她听说过当地人在这里溺水的故事,但探索新风景是种致命吸引力。

  几小时的跋涉之后,她们站到湖边,谢泼德脱下衣服,大胆地踏进湖里,这一切只为换取对深渊的一瞥。

  将近十年以后,她在散文集《活山》当中回忆了这一美好的时刻:

  

  “我向下望去,一道水沟出现在双脚之间,它是如此明亮,以至于我的心跳几乎停了一拍……我走向在身后一步的同伴,叫她过来往下看了一眼我刚看到的水下悬崖。我们对望了一眼,又再一次看向谷底。缓缓地,我趟回浅水区。那一瞬间,似乎再没什么值得去说了。我的灵魂已经和我的肉体一般赤裸,那是我一生中最毫无防备的时刻之一。”

  

  ▲被雪藏多年的大山颂歌

  谢泼德曾对她的学生说过:女人不一定得坐在炉边织毛衣,大可以放手做点别的事情。

  正如登山从来都是男人的运动,登山文学从来是男人的文学,但谁说女人就不能登山,不能描写登山呢?

  也许,当初她的话并没有赢得太多的赞许,那可是女性仍然没有选举权的年代:九成女性会放弃工作成为家庭主妇,而不是像谢泼德选择在大学任教,并终身未嫁。

  但她的女性主义言论,她讲解文学时所用的“超前的女性主义角度”,以及她小说中鲜明的独立女性形象,在半个多世纪后受到了早就应得的重视。

  在《牛津国家人物传记大辞典》中,英国当代知名作家阿莉·史密斯为谢泼德撰写了一篇词条:她的朋友和学生们都记得,谢泼德和她笔下的鲜花一样,身上也有一种令人愉悦的坚韧精神;当然,同样让他们忘不了的还有她的幽默感,她迷人的教学天赋,以及她在课堂上所展示的、领先于她所处时代的女性主义理念。

  同样让人忘不了的,还有她那本曾被藏匿三十余年的散文集《活山》——这是她献给大山的颂歌。

  事实上,这本书差点被整个世界遗漏了:谢泼德于1944年写完此书,她把它拿给了一位朋友看,后者口上说喜欢,但坦承可能很少有出版商愿意出版。

  谢泼德也曾尝试投过一次稿,但在收到了拒稿信后,她便把稿子藏匿在了抽屉里,直到1977年才在朋友的催促下出版。

  但拿到手的,仅仅是一本小小的单薄平装本,并未受到太多关注。

  过了三年,谢泼德便因健康问题而搬进疗养院,开始遭受幻觉、“混乱”和“拼写错误迷咒”的困扰。她以为,整个病房都被搬到了德鲁莫克的树林里:“我能看见那片林子,我像个孩子一样在里面玩耍。”

  翌年,谢泼德在疗养院中逝世。

  时间继续往前,在被遗忘了近二十年后,《活山》在英国文坛又重新被拿出来讨论,直至权威媒体《卫报》评之为“英国关于自然风景写作最好的一本书”,一切才尘埃落定。

  进入二十世纪后,已经被奉为经典的《活山》受到多位新生代英国名家的推崇:每一个人,都能在这座“活山”上得到不一样的东西。

  罗伯特·麦克法伦,这位被誉为“当代最好的行走作家”,在读了《活山》后声称自己从中获得了重新看待事物的眼光,他还为此重游了苏格兰的大山,而且不止一遍。

  从那以后,麦克法伦便成为谢泼德的“第一迷弟”,甚至为这本书写了超过一万字的前言,他在文末写道:

  

  “书中没有庄严的宣言,没有预言,没有能直接照搬的道德规训。阅读《活山》如同攀登凯恩戈姆,两者提供的知识都非直线式的,而是来自意想不到的方向和角落,无穷无尽,待人探索。随着你对它了解的增长,这本书的内涵也会增长。”

  

  而英国才女珍妮特·温特森则是从谢泼德笔下的山,游走回自己的童年乃至一生:

  

  “在娜恩·谢泼德的陪伴下,我漫步于崇山峻岭之间。虽说她人已不在这世上,但她的声音依旧清晰,如同被她追踪溯源的溪流,越来越深远,越来越向内:这,是一条没有尽头的探索之路。”

  

  这本书,就像谢泼德的一生,籍籍无名,痴迷自我,不求名利,却如金子一般掩盖不住自己身上的光。

  刚读完《活山》后没两天,我补回了《奇遇人生》的前两集节目,看到踏上北美平原去追逐龙卷风的春夏,我这才发现娜恩·谢泼德在世上远非我想象的那么孤独。

  除了等雨停的窦骁,这个追风却不急于见到风的少女,不也和半个世纪前在山上悠然漫步的谢泼德一样自由吗?

查看原文 >>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