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7年6月上旬的一個深夜,在中國甘肅敦煌地區的沙漠裏,蒼茫夜色中,一支駱駝隊伍匆忙趕着路程。這個駱駝隊,正馱着中國近代史上一次震驚世界的重大事件。駱駝隊的背上,是足足29箱上萬件中國敦煌莫高窟出土的公元5世紀至11世紀的經卷文書、繪畫及各類文物。當這29箱珍寶在英國出現後,立刻轟動了全世界,隨即迅速引來西方各國探險家對敦煌文物的瘋狂掠奪,造成了中國文化史上的一次重大劫難。

這些文物是如何被發現並被弄到西方的?這支駱駝隊的主人是誰?敦煌都被弄走了哪些珍貴文物?這裏面又隱藏着怎樣的內幕?這一切,都離不開一個道士和一個神祕的洞穴。

王道士其人

敦煌莫高窟石窟羣建立在今天的敦煌市東南部25公里的鳴沙山東麓的斷崖上。自公元366年開始,經歷代連續修鑿,現存石窟700餘個,古代雕塑3000餘身,壁畫4500餘平方米,堪稱一部中國古代藝術史的百科全書。而在20世紀初發現的莫高窟藏經洞,出土了近五萬卷古代文獻,成爲這部百科全書中最爲璀璨的明珠。敦煌莫高窟是個佛教聖地,此地怎會冒出來一個道士?藏經洞與他又有着什麼樣的聯繫呢?

這名道士,就是敦煌莫高窟文物的發現者。在一百多年前,那些舉世震驚的文物就是從他的手裏流向國外的。於是這一百年來,人們對他是褒貶不一,唾罵、惋惜、憎恨,甚至還有敬意始終圍繞在他的身上。王圓祿,湖北麻城人,約1850年出生,農民,略識文字,年少時因災荒逃難至西北肅州一帶(今甘肅省酒泉市)。清光緒初年,王圓祿入伍當了一名兵勇,退伍後,他在當地出家成了名道士,道號“法真”,歷史上稱其之爲“王道士”。

王道士出家後不久開始向西雲遊,當走到敦煌莫高窟時,他突然停下腳步,而這個時間大約是1898年。他見這裏儘管荒涼,但寺院的香火沒斷,還有附近百姓的供養與施捨。經過多年漂泊的王道士此時年近半百,衣食無靠,他很想找個地方度過殘生。莫高窟是個出家人的地方,清靜優雅,自然成了他心中一個理想的落腳地。還有一點,當時的敦煌百姓是佛、道都信的,所以雖身爲道士,也不妨礙他在莫高窟住下來。

王圓祿一住下來,就積極地整修當時已很破敗荒涼的洞窟。莫高窟當時分爲上寺、中寺和下寺。王道士住在最爲荒涼的下寺。當時正趕上敦煌縣民衆重修莫高窟,他便四處化緣募捐,主動清理被流沙掩埋的洞窟。下寺共有三個洞窟,當年王道士花了兩年時間才清理乾淨,並用化緣的錢蓋起了三層樓。底層如今編號爲第16窟。王道士就是在這第16窟中偶然發現了那個震驚世界的藏經洞。

發現藏經洞

王道士在1911年曾給清政府寫過一篇名爲《催募經款草丹》的信,內容就是索要一筆款項。也許是因爲當時辛亥革命的爆發,後來這封信並沒有發出。但此信中對藏經洞的發現有個有意思的敘述:“至(光緒)貳拾陸年五月貳拾陸日(即1900年6月22日),忽有天炮響震,忽然山裂一縫,貧道同工人用鋤挖之,欣出閃佛洞一所。”很顯然,這個有點小聰明的王道士這是想神化他發現藏經洞的過程。不過,他到底是如何發現藏經洞的,歷史上一直有多種說法。其中一種,逐漸被很多人所接受,具體細節是這樣的:

王道士在清理出了第16窟後,把它做了香堂,還請了個當地的讀書人楊先生一起來接待香客,抄寫道經之類。楊先生愛抽旱菸,每回都用根芨芨草點菸,然後隨手把草插到身後的牆壁上。且每次抽完,還順手在牆上磕磕煙鍋。有一天,這位楊先生點完煙把草插到牆縫裏沒插到底兒,覺得不大對,然後仔細用煙鍋敲牆壁,發現聲音是空的。楊先生就把這個奇怪現象告訴了王道士。夜深人靜時,楊先生和王道士二人悄悄來到壁畫前,把牆壁這麼一扒開。隨着塵土逐漸散去,兩人驚訝地看到,從地面一直堆到房頂滿滿的經卷文書和各種佛像文物。沉睡了九百年之久的敦煌莫高窟藏經洞就這樣呈現在了世人面前。

這就是歷史的戲劇性,而王道士雖沒什麼文化,但他心裏很清楚,自己找到了一個很值錢的寶庫。他不知道的是,他一生的命運也將隨着藏經洞的發現而改變。王道士向當地知縣報告了發現藏經洞這件事,並送去了一些藏經洞的文物。知縣命其就地封存,而後報告給了當時的甘肅學政,著名的金石學家葉昌熾。但當時正是八國聯軍侵華的日子,清朝搖搖欲墜,官場腐敗成風,沒有人顧得上這種事情。

斯坦因的貪婪

斯坦因,1863年生人,祖籍匈牙利,英國探險家和考古學家。在英國和印度政府的支持下,從1900年開始,先後進行四次中亞探險,盜掘和騙購了中國西北地區大量漢簡文物,敦煌文書、畫卷等。第一個將敦煌藏經洞文物盜運到外國的人,就是這個斯坦因。1900年—1901年,斯坦因第一次進入中國,在新疆的和田,尼雅遺址盜掘了大量的漢晉簡牘文物。1906年4月,他第二次進入中國,這次的中國之行,竟使他意外地得到了大量敦煌藏經洞文物。

這裏有必要再提一人:蔣孝琬。湖南人,生年不詳,自1883年起便在甘肅和新疆的官府中爲各種官員充當師爺。此人思維敏捷,能言善辯,古文功底深厚。1906年被斯坦因僱傭充當祕書,人稱“蔣師爺”,負責翻譯和與當地官府民衆打交道,疏通關係,全力輔佐斯坦因掠取中國文物。

斯坦因和蔣師爺到了莫高窟時,王道士出門化緣去了。無奈的斯坦因在敦煌足足等了兩個月之久。5月22日上午,他終於見到了王道士。他在王道士面前故意裝出一副對藏經洞不感興趣的樣子,隨後他讓蔣師爺悄悄試探王道士對藏經洞裏東西的態度,並許諾有意爲莫高窟捐獻一筆款項。這個承諾讓王道士有點動心,有了錢,他就可以整修更多的洞窟。不過即便如此,王道士還是沒讓斯坦因進入藏經洞。但一個偶然的機會,斯坦因耍了個花招,用欺騙手段,最終進入了藏經洞。

在參觀莫高窟的過程中,斯坦因得知王道士對唐玄奘非常崇拜,隨口就附和說自己是玄奘的追隨者,謊稱自己是沿着玄奘走過的路線來到莫高窟的,希望一睹大唐留下的經卷。這一招,對於王道士這樣一個虔誠的信仰者很靈。1907年5月23日,一個炎熱的中午,王道士,斯坦因和蔣孝琬三人一起進入藏經洞。隨後,斯坦因開始挑選洞內所藏文物,一直到5月28日,整整六天時間,斯坦因把藏經洞裏的所有文物選了一遍,挑出了自己認爲最珍貴的寫本和畫卷。在這期間,王道士提出了捐款的事,狡猾的斯坦因沒有立即答應,他要把藏經洞裏所有的文物全部看完,才能視情況而定。

三次祕密交易

斯坦因後來寫了本書,他這樣描述自己在藏經洞裏的所見:“只見一束束經卷一層一層地堆在那裏,密密麻麻,散亂無章。經卷堆積的高度約有10英尺,總計約近500立方英尺,剩下的空間僅能勉強容下兩個人。”根據斯坦因的描述進行推算,藏經洞的容積大約是19立方米。滿滿的堆的全是歷代各種經卷文書畫卷,有四五萬卷左右。這些藏書不全是抄寫的經書,其內容廣泛得難以想象:涉及各種宗教經典,儒家經典,文學作品,戲曲劇本,繪畫書法,聲韻資料,樂譜,古樂舞資料,天文曆法,算學,醫學,釀造,冶煉,鍛造,印刷,教育,農業,水利,體育競技等等。

斯坦因弄走的藏經洞文物後來絕大部分藏在大英博物館。現在大英博物館內的敦煌文物,僅從文字來說,有漢文,突厥文,西夏文,吐蕃文,回鶻文,粟特文,佉(qu)盧文,梵文等,對於研究這些古老文化有着不可估量的價值。文獻內容幾乎涉獵了各個領域:天文地理,醫學穴位圖,軍事文書,世道小說,舞譜曲譜,算經,字帖,周易占卜,地契,賣身契,甚至還有當地學郎的習字畫稿。

斯坦因是第一個進入藏經洞的學者,也是歷史上第一個詳細勘察藏經洞的人。可斯坦因和王道士這麼明目張膽地把幾萬卷書搬來搬去,又對藏經洞地面進行挖掘,當地政府卻一點也沒覺察。斯坦因在把藏經洞的所有文物全部挑選了一遍後,曾想用2000兩銀子弄走藏經洞裏所有的東西,但王道士沒答應。經過討價還價,王道士允許斯坦因用200兩銀子換走之前挑選出來的畫卷和寫卷文書,再加上55捆典籍寫卷。這就是斯坦因和王道士之間的第一次交易。

斯坦因在後來的回憶中這麼評價這次交易:“當我今天回過頭來檢視我用4錠馬蹄銀換來的無價之寶時,覺得這筆交易簡直有點不可思議。”而按照王道士的話來說:“除了我們三人,不能有任何人知道我們做成的這筆交易,不能把這項交易透露給任何一個活着的人。”王道士自覺做了虧心事,爲了觀察交易是否走漏了風聲,5月31日他離開莫高窟,前往敦煌縣城化緣。他在敦煌城遊蕩了一個星期後又壯着膽子回來。6月6日,他與斯坦因進行了第二次交易。這次交易也是白天偷偷地挑選,半夜由蔣師爺一捆捆地拎到斯坦因的帳篷裏。

6月7日,斯坦因開始打包裝箱。他擔心這批文物夜長夢多,所以準備儘快離開敦煌。1907年6月12日,斯坦因離開敦煌,去了安西城,把17箱文物寄存在安西直隸州衙門裏。隨後前往南部的榆林窟和小千佛洞,夢想能再找到一個藏經洞什麼的。此時敦煌爆發了農民起義,9月26日斯坦因回到安西並待了12天。這12天裏,他和王道士進行了第三次祕密交易。這是貪婪的斯坦因在返回英國前撈的最後一把,也是最大的一把。這次交易,斯坦因沒有親自去,而是由他的得力祕書——蔣師爺一手操辦。在一個寂靜的深夜裏,蔣師爺從藏經洞裏又拎出了230個捆子,總數近3000卷的文書。1907年10月8日,斯坦因的駝隊離開甘肅。至此,敦煌藏經洞文物開始向世界流失。斯坦因心滿意足地回到了英國,當這些文物在英國一露面,立刻轟動了世界。同時,王道士也迎來了一批又一批的掠奪者。

第二個進入藏經洞的外國人

伯希和,1878年出生於巴黎,著名漢學家,法蘭西遠東學院漢學教授。此人在八國聯軍侵入北京時在北京收購了大量中國古籍文物。他是第二個進入藏經洞的外國人。1908年2月25日,伯希和到了莫高窟,不巧王道士又去敦煌縣城化緣了。伯希和隨即趕往敦煌縣城找到王道士。王道士答應伯希和可以進入藏經洞,但讓他先行返回,自己隨後即到。有了和斯坦因打交道的經驗,此時的王道士顯得從容不迫,甚至這次王道士的狡黠得到了一次很充分的發揮。他回到莫高窟後,卻告訴伯希和藏經洞的鑰匙忘在敦煌縣城了,得讓人去取。無奈之下,伯希和只好繼續等。這期間,王道士告訴他,斯坦因曾花過大價錢買走文書,還給他留下了很多的錢。王道士這種暗示性的話,讓伯希和自然是高興得心花怒放。這一年的3月3日,伯希和如願進入了藏經洞。他是個漢學家。所以他選出來的東西價值最高。他以每小時100卷,每天1000卷的速度過目,足足有三個星期蜷伏在藏經洞裏,共瀏覽了15000-20000卷子,挑出來幾千卷精華。

伯希和白天挑選卷子,晚上便把他認爲最有價值的藏在衣服裏偷偷帶回營地。1908年3月26日,他的挑選工作結束,付給了王道士500兩銀子,換走了數千件挑選出來的文書畫卷。1908年10月間,伯希和到達北京,隨即把絕大部分敦煌文物偷偷運往法國巴黎。同時伯希和留下了一些自己感興趣的文獻,在對人炫耀的時候,引起了中國一些學界人士的注意。至此,敦煌藏經洞文獻流失的事情纔在中國學術界公開。

王道士的罪孽

1910年清政府下令將剩餘藏經洞文物運往京師圖書館。當時的相關文件數字顯示是:十八箱。這十八箱文物,也僅僅才8000多卷。且就是這剩下的八千卷,在最後運往京城的路上也是邊走邊丟,每到一地都要遭受當地官員雁過拔毛式的掠奪。這就有一個問題,藏經洞的藏品大約有四萬多件,斯坦因拿走的有萬卷左右,而伯希和拿走了大約6000件。但最後運到京師圖書館的卻只有八千多捲了。這裏似乎存在着至少一兩萬卷左右的缺口。這麼多文書跑哪兒了?

伯希和離開敦煌後,王道士見奇貨可居,膽子越來越大,開始私藏經卷文書。但具體數目不詳,只知不停地有外國人爲了這些寶藏紛至沓來,找到王道士,而王道士也能不斷地拎出一捆捆的文書。1912年,日本的橘瑞超和吉川小一郎探險隊到達敦煌,從王道士手裏弄走500餘卷文書。1914年,斯坦因再次來到莫高窟,從王道士手裏用500兩銀子弄走570卷文書。1914年至1915年,俄國鄂登堡探險隊剝走北魏、隋、唐、五代等各時期壁畫多方,並盜走一些塑像。其拿走的藏經洞遺存文書具體數目不詳。1924年,美國人華爾納到達敦煌,此人堪稱不折不扣的強盜。得到藏經洞文書三卷,並盜走唐代供養菩薩一尊。隨後用特製膠布沾走珍貴壁畫中他認爲最爲精彩的部分,總面積32006平方釐米。華爾納在揭取壁畫時採取的方式極其無知、愚蠢、拙劣、粗暴,導致珍貴的千年壁畫受到了永久性的摧殘。

而目前世界館藏敦煌文物的大致情況是這樣的:英國人斯坦因兩次掠走文物過萬件;英藏文物編號已達11604號;法國人伯希和掠走敦煌文書約6000件;日本人掠走敦煌文書約500餘卷;俄國人鄂登堡掠走文獻不詳,俄藏編號已達18943號。至此,藏經洞足足四萬多卷的古代文獻大部分被劫往國外,分散在世界各地。

回頭再看王道士,無論怎麼說,他都是敦煌藏經洞文物流失的罪人,是他發現並愚蠢地賤賣了那些珍貴的文化瑰寶。而事實上,王道士的一生過得相當清苦,他從外國人手裏換來的那些錢全用來整修石窟和造像,發展香火。除了清理淤沙外,他把歷代珍貴的殘破造像毀掉,而重新造出廉價的塑像。王道士至死都在忠貞不渝地執行着他那虔誠的破壞工作。他臨死前的日子並不太好過:隨着敦煌文物流失事件的逐漸公開,年近八旬的王道士整日提心吊膽,晚年的他不得不靠裝瘋賣傻來躲避懲罰。1931年,年過八十的王道士悄然離開人世。

結語

1944年1月1日,國民政府設立敦煌藝術研究所,在對敦煌石窟有效保護管理上邁出了第一步。新中國成立後,改名爲“敦煌文物研究所”,1984年,擴建爲“敦煌研究院”。在中央人民政府的大力支持下,敦煌遺存文物得到了全方位的保護。文物維修、考古和遺址保護等工作全面展開。作爲20世紀世界上最偉大的考古發現之一,敦煌藏經洞文物的慘痛流失,成爲一段中華民族無法抹去的傷心史。

(附:許志剛國畫之敦煌莫高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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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網絡 責任編輯:西北孤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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