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自9月7日《人民公安報·劍蘭週刊》

人物簡介

翟禎光,男,1989 年1 月生,2016 年加入森林公安隊伍,現在吉林省森林公安局臨江森林公安分局西小山派出所工作,曾查處涉林行政案件31 起、辦理治安案件1 起。

圖爲翟禎光(左二)深入轄區發放保護野生動植物資源宣傳單。

1

吹滿風的山谷好像懂得了他的心思,用陣陣松濤聲來回應這位年輕的森林警察——

喊    山

初曰春

1

長白山的山脈到底有多長,這是翟禎光最近幾天時常琢磨的問題。

他總是跟自己較勁,反反覆覆打量面前的羣山,只要眯縫起眼,山就跟天連在一起,山是白的,天也是白的,茫茫一片,有些刺眼;猛地把眼睛瞪大,山樑便在視野裏現出了輪廓,在晴日之下,山間的白卻因積雪變得烏青。翟禎光始終搞不明白,是自己的視覺犯了毛病,還是受了壞情緒的干擾。

他現在是在西小山林場,確切地說,是在林場派出所背後的一片山坡上。置身廣袤的雪野,他無數次地思考着同一個問題——我,翟禎光,好比長白山上的一棵紅松,不對,是樹上的一個松塔,頂多是松塔尖上的雪粒兒。是的,自己太渺小了,小到似乎已經被人遺忘。

翟禎光有些懊惱,到這鬼地方半個月了,他越來越找不到自身存在的價值。父親讓他換份工作,新婚妻子總是唉聲嘆氣,只有母親勸他要對得起個人的夢想。真是搞不懂,對於當警察這件事兒,原本意見最大的人是母親,鬧到這般田地反倒只有她站到了自己的陣營。可惜,翟禎光此時已經動搖了,他覺得自己特別傻,而且傻到了極致。

很多人羨慕他,稱他爲“軟件高手”,因爲憑他的專業可以很輕鬆謀一份薪水極高的差事。可翟禎光就想當警察,因爲這個職業可以伸張正義。在別的單位工作了兩年之後,他通過公務員考試,加入了吉林省森林公安這支隊伍。在去長春市的派出所報到之前,省局領導講,從2015年開始,新警員一律到城市繁華地段的派出所學習鍛鍊,可以讓大家儘快熟悉業務。當時,他在隊伍裏把胸脯挺了又挺,內心的驕傲和自豪早已衝出胸腔,長久地在翹起的嘴角上逗留。他在心裏想,假以時日,一定要用所學的軟件知識爲森林公安編套程序,提高工作效率。

誰能想到是這樣的結果呢?從長春到臨江,再從臨江到山裏,不,他們管這兒叫“溝裏”,連剛從外地調來的局長於爽也是用的這個詞兒。翟禎光感覺局長的話很鼓舞人心,在基層可以得到真正的鍛鍊,他甚至覺得局長的名字起得帶勁,在這樣的集體裏工作,怎能不神清氣爽?

是的,來這裏報到的頭天傍晚,他看到好多人湧進局機關大院,在樓前的空地上跳着廣場舞。只有把警察當成家裏人,老百姓纔會把公安局當成自家的健身場。翟禎光相信自己的選擇沒錯。

眼下倒好,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竟然接連停了三天三夜的電,手機信號也是時有時無,以至於想打電話發個牢騷都沒有機會。爲了發泄心中的不滿,翟禎光衝着大山嗷嗷地嚎了幾嗓子,山谷裏傳來的只有他的回聲。 2

翟禎光很煩辛樹軍。這個人是所長,也是他的師父。

在基層警隊有個不成文的規矩,要想讓新人儘快適應工作,會安排老民警當老師,負責傳幫帶。辛樹軍就是這個角色。

在翟禎光來“溝裏”之前,辛樹軍是“光桿司令”,換句話說,那時候所裏只有一個所長加兩名輔警。森林公安跟所有警種一樣,實在是太缺人手了。這樣的人員配備,很容易讓翟禎光產生一些誤會,在很多事情上,他認爲所長是雞蛋裏挑骨頭,刷“存在感”。

打個比方吧。

翟禎光是個內向的人,派出所要調查統計轄區人口,辛樹軍非讓他挨家挨戶去登記,他感到彆扭。那麼遠的山路積滿了雪,深一腳淺一腳地過去,再碰上人不在,效率太低。這個辦法既原始又笨拙。他建議把聯繫方式統計好,一個電話就能解決,事半功倍。但辛樹軍不幹,還說只有走到了才能摸到真實情況。翟禎光雖然不敢明着頂撞,心裏卻嘀咕,又拿所長的職務壓人。看他不服氣,辛樹軍說咱們打個賭,看誰的方法管用。沒承想,手機要麼沒信號,要麼打出去沒人接。

翟禎光輸了,被“罰”做三天飯。在“溝裏”,就那麼幾個人,用一隻手的指頭就能數過來,伙食問題只能輪流掌勺、自行解決。翟禎光心想,這明顯是公報私仇,但他又不得不承認,辛樹軍的招數比自己的管用。

眨眼就是5月了。某天清晨,派出所接警,說是老宋頭兒失蹤了。辛樹軍借來一輛越野車,翟禎光瞪着惺忪的睡眼跟着出警。這當口,辛樹軍已經聯繫了林場的領導,讓集合工人進山幫忙找人。

天氣漸暖,冰雪融化,山路泥濘難行。最要命的是冷,正所謂下雪不冷化雪冷,翟禎光時不時地打個冷戰,辛樹軍乜斜一眼,把軍大衣脫下,扔給他。翟禎光自然不肯接受。辛樹軍是個好脾氣,但那天卻發火了,數落起來沒完沒了,無非是說年輕時得護住身子,免得上了歲數受罪。翟禎光哼哼哈哈沒有明確表態,眼圈卻倏地有些發熱。

跟老宋頭兒的家人打了個照面,辛樹軍就帶着翟禎光進山了。辛樹軍在前面走,翟禎光在後面緊跟着。翟禎光終究沒忍住,問:所長,你啥都沒整明白,就貿然上山?

辛樹軍沒回頭,說,眼瞅開春了,老宋頭兒是抓林蛙去了。

翟禎光又問:爲什麼?

辛樹軍依然沒回頭,說他就好喝口酒,抓林蛙是換酒錢。

翟禎光還是問:這時節抓林蛙?

這次,辛樹軍停下了腳步,轉回頭一字一頓地告訴他,林蛙冬眠,好抓。末了,又補充一句,像是自言自語,從這兒上山,是老宋頭兒的習慣,早摸透了。

翟禎光在肚子裏“哼”了一聲,真能吹牛,也不怕把牛吹上天。他進而想,最好別找到老宋頭兒,把你的臉面丟乾淨。

事實證明,薑還是老的辣,當天下午,按照辛樹軍的行進路線,在山裏迷路的老宋頭兒被找到了。確實有點兒神。起先,翟禎光認爲是瞎貓碰到了死耗子,直到辛樹軍把老宋頭兒所在的屯子幾個住戶的生活習慣全講了一遍,他才甘拜下風。

他萬萬沒想到,老宋頭兒的家人非要給他們下跪磕頭,被辛樹軍攔下了,剛暖過身子的老宋頭兒掙扎着從炕上爬起來,嘴裏嘟囔:不讓磕頭也罷,以後逢年過節不拜神仙,要拜就拜警察。

聽罷,翟禎光想笑卻沒笑出來,他好像被風迷了眼,眼角溼乎乎的。他趕忙出屋,跑到山跟前,羣山仍舊被大雪包裹着,雪雖然在融化,卻悄無聲息。他想吼兩嗓子,到了嘴邊冒出的卻是“師父”兩個字,把剛出門的辛樹軍嚇了一跳。

3

七夕節對翟禎光有着特殊的意義,因爲這一天是妻子的生日。

在林場派出所,通常一週才能回一趟家。上次回家是在半個月前,他答應妻子一起過生日,可他爽約了。這些天,他一直跟師父鑽山溝,爲的是辦一起陳年積案,案發地就在他們的轄區。

翟禎光異常興奮,畢竟要查的是命案,要追的是潛逃8年的兇手。可是幾天下來,他發現所做的又是最原始的工作,從某種意義上講,有點像沒頭沒腦的蒼蠅。

他問師父爲什麼當年抓不到兇手。師父說,兇手沒上過戶口,沒辦過身份證,咱們手裏只有一張幾十年前的老照片。

他又問師父爲什麼不上技術手段。師父說,兇手壓根沒用過手機。

他還有很多問題想問,但師父以少有的嚴肅制止了他。翟禎光只能乖乖地跟着,大海撈針似地尋找線索。線索少得可憐,但辛樹軍還是不斷向局裏彙報新情況,比如,犯罪嫌疑人孫某脾氣火暴、愛喝酒、不識字、當過礦工和伐木工。他想提醒師父,這些細節對辦案沒多大用處,局長於爽和政委張旭卻通過電話告訴他們,很有價值。

爲什麼呢?翟禎光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局領導下令縮小排查範圍,重點關注偏遠礦區,他才明白了個大概。沒身份證不可能走遠,沒文化就只能窩在山裏……心裏亮堂了,他也有了勁頭。如果不是需要保密,他恨不得跟妻子分享這些喜悅。

很顯然,他不好意思在這個節骨眼上請假。真是邪性,那天翟禎光的手機能接電話卻打不出電話,他猜測妻子肯定會鬧情緒,心想等過些時日回家,哄哄就好。

他想得過於簡單了,因爲自己的“失聯”,妻子也“失聯”了,打電話不接,發微信不回,他只是從妻子的朋友圈裏看到一句話——現實版的牛郎織女,我不希望當主角。

時間一天天過去,翟禎光心裏只惦記着兩件事兒,一個是畏罪潛逃的孫某能否歸案,另一個是妻子是否會原諒自己。這時候,他和師父已經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前一個問題,師父說把心擱到肚子裏,局長給省裏立了軍令狀,9月1日是最後期限;後一個問題,師父只是笑,不吭聲。

翟禎光跟犯了迷糊一樣,非要跟師父打賭。他說,師父,第六感告訴我,這案子保準沒問題,跟你打賭。

辛樹軍說,咱倆想法一致,賭個什麼勁兒。

他想了想,說,只要案子在期限內辦了,我主動做一個禮拜的飯。

眼瞅到了8月底,幾乎所有人都在企盼打個漂亮仗,等待的日子裏每一天都是煎熬。8月29日,經過前期大量偵查工作,孫某的活動區域被鎖定,局領導決定收網。局裏挑選精兵強將,分了5個抓捕小組,由局領導分別帶隊。當天傍晚,孫某被帶回局裏。

正要去跳廣場舞的羣衆看到這一幕,很快把消息傳了出去。不過,最先得到喜訊的是各個基層單位,翟禎光手舞足蹈地跑到食堂,要去兌現自己的承諾。

辛樹軍說,你這熊孩子,快拉倒吧,做飯難喫的要死,還是給弟妹打個電話吧。

翟禎光愣了愣,剛想找藉口迴避這個話題,手機鈴聲響了。他接通電話,聽筒裏傳來熟悉的聲音:老公,你聽見了嗎?有人給你們警察放鞭炮呢……

他興沖沖地跑出食堂,一口氣到了山跟前,他想大喊一氣,最終只是輕輕地“麼”了一聲,然後親吻手機屏幕。

他做了兩個決定。一是遵守諾言,接下來的一個周承包所裏的一日三餐,就當是練習廚藝,回家犒勞妻子。還有就是,他再也不想喊山了,因爲他不再感到孤寂。

吹滿風的山谷好像懂得了他的心思,她用陣陣松濤聲來回應這位年輕的森林警察。。

(題圖源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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