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從未離開

文 唐萍

我的奶奶夏氏,自16歲嫁到亨字圩,就不曾離開過。

生三兒,三兒又生,孫輩六人,孫輩也由奶奶帶大.這樣算來,奶奶是帶大九孩了。所以,家庭的實際粘合劑,是我的勤勞慈愛的奶奶,家庭的實際擔責任多的、喫苦多的當然也是她。

少營養多勞力的一生,她一直瘦!六十歲患食道癌離世的時候,幾乎骨立。

勤勞慈愛的她,不識字,卻是用鋤頭寫田園詩給我的第一人,是用稻穀餵養家禽家畜、寫生命活力給我的第一人。

她去世後,家裏辦了喪事,三兒各分,決定賣了亨字圩的爺爺奶奶的三間一院的瓦房,帶自己的兒女去自己的單位謀生。

就這樣,眼看着大人將我十多年以來生活的院子、牀、小畫書……處理,變賣。最後,母親捨不得兩張長板凳和一張桌子還有一個醃菜的尖口罈子,零碎物件她也需要,最後這些和板凳桌子由母親拉着板車,我和姐姐在後面推,從亨字圩,慢慢的,一步一步的走向南江邊。

真是一步一回頭的流淚,又怕人笑話,低着頭裝推車,眼淚有的滴在石子上,有的滴在凹凼裏。腳上的布鞋還是奶奶納鞋底上的,知道最後一雙了,不肯踩在水裏……

一路有人看我們,眼神不知是羨慕還是同情。

路過集鎮橋有個老人幫我們推了一把板車,又有一個少年幫我們推了一小會,就覺得我高橋的人都那麼好的。

到了南江邊,裏面衣服已經溼透了也不覺得。

只是不停後頭看,總覺得還有什麼忘記帶、或者有誰會來喊我,叫我們回去……

姚鎮班的船來了,好幾個力氣大的同行人,幫我們拿了一部分重的包上船。

船慢慢離岸,江水越寬,南江邊的那棵大樹看不見了,感覺自己像棵柴,被劈開,一半就還在江邊上……

之後在江的這一邊、在諫壁上初中,一堂全是江南的,少聽到高橋話,自己一張嘴講高橋的話,又常被笑話,慢慢的就不太說話了。

從此知道離土失羣的滋味,只看書遙想,月亮不是高橋的,螢火蟲也不是從稻田裏飛來的,一切沒什麼意思,只有讀書、寫字……

後來的作文好起來,也只是寫出自己的心魂裏的天地田人橋水而已。我的不是高橋人的老師卻真誠的被我寫的事物打動,以爲我寫的好。其實,那都是高橋好。

後來有高橋的同學來諫壁了,他們都不知道我是高橋的,那麼自如地、大聲的、開心的、笑着說的高橋話,帶高橋的大米蒸飯,帶山芋蒸粥,遠遠的聞這一絲香味,就能看見奶奶掀開飯鍋的笑意;靜靜的聽他們說話,就似暗夜裏的橋頭明月,他們把回不去的高橋帶給我,如晨光透進我的久閉的窗子,明媚了暗了很久的心。

生命裏,和高橋就暗暗又有了重要的鏈接。

離開高橋的人,何曾離開過那個碼頭?那個橋?那個田園裏的人?來而去,去而來,看似去去來來的一生,其實從未離開過這個小小的江洲。賜以吾命之地之所之人,誠以命相待,這就是高橋人了。

無論千里之外,塞北草原,高橋從未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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