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河春醒》:韓松落,他寫作的節奏,就像是化冰的咔咔聲

沒有去過大西北。那裏有戈壁,廣漠,無邊的草,終年的雪。那裏有一種荊棘,葉片幾乎長成刺,單調得乏善可陳,地底下的根卻綿亙幾十米……那裏的樹木也要經歷漫長冬季的忍耐。在一切醒來後,飽含深情地開出一樹春花。

看韓松落寫西北的春天:“曠野每到春天就會野花盛開,一派莊嚴、歡欣景象,蒲公英,石蒜蘭,黃春菊,紫雲英,這些自不必說,就是紅柳的花穗,也會久久地不枯不敗。蒲公英要抽一支莖,就抽一支莖,要抽五六支莖,就抽五六支莖,要一起開花,就一起開花,要只開一朵,或者什麼花都不開,誰也管不到……”一切在嚴厲氣候裏蟄伏的生命,大概都渴望着這樣一場盛會。

這些是他樂意描繪並且給人看到的。他是多麼熱愛那些畫面和氣味啊。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描繪着,甚至不避諱重複。如此的渴望,彷彿要把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急切地擄掠到筆下。 而在絢爛的文字下,卻總也逃不走那最深的一筆底色:人生初始的黑暗、陰鬱、暴烈、冷。

這本書,從來就是一部青春私語錄。破碎的家族,畸零的關係,死去的親人,孱弱的少年,無處釋放的慾望。他愛着它們,在西北的土地裏倔然生長的一切活物。是親人,是朋友,是不友善的人,是偶然相識的過客,是往來穿梭的飛鳥,是隨風而落的種子。

他的文字很難和其他文字並置。瑰麗,清冽,幾乎要濺出顏色來。象荊棘叢里長出的蜜果,或者冰山上百年纔開的優曇花,珍貴而奇特。有時淡到天高地闊的舒展,有時又鬱結到化解不開的濃烈,有時甚至故意自相砍鎩。總歸是這樣的,笑容裏露着一絲冷意,黑暗中增添一道暖光……人生況味,何其難辨。一直在想,倘若他個嫺熟的畫師,又會展現怎樣的一幅異像呢?

韓松落的散文,就這樣輕易地講出了我心裏想講,卻又不知如何表達的話語。這種欣喜像是有一回夜裏我走在一條狹長的小路上,左邊是高高的柵欄,右邊是高高的圍牆,頭頂上是隆隆駛過的地鐵,我心裏有些害怕,這樣的環境如果遇到攻擊,跑也跑不掉,可是我知道不會遇到攻擊,因爲往前看只有無限縮短成一個點的長路,往後看也一樣,沒有一個人,連襲擊者也沒有。甚至有幾個瞬間我懷疑我是困在夢境中,所以纔會有一條永遠走不完的、無限狹長的、只有我一個人的路。

我想起塞林格以及《麥田裏的守望者》。塞林格這樣開頭:“……你想要知道的第一件事可能是我在什麼地方出生,我倒黴的童年是怎樣度過……”而韓松落的敘述更加柔軟和溫暖,他寫道:“還比如,小學二年級,爸爸似乎心情特別好,一定要帶我去書店買書……”我相信對於人生而言,韓松落的回憶既不狂歡也不頹廢,更加像一凝目端望的思考者,更加平靜,更加舒緩,更加息事寧人,更加厚積薄發。

送上博爾赫斯的幾句詩詞,不僅送給《怒河春醒》,也贈送於我們這一代左不左、右不右匆匆長大的中年人:

苦痛。 最高處,山在行走,

土黃色的人們在最低的罅隙裏湮沒,

命運扼住這些人的靈魂,

在夜的池塘裏他們浸洗小小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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