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洋縣鄉村,有個文化人蔣玉祥

來源丨文化藝術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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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玉祥20世紀90年代組織開展鄉村文化活動盛況

這個人,我拿起來,又放下。如是者三。

終於,因爲心裏實在放不下,不得已,勉強記下來。我對自己說,虧一點老蔣,不虧良心;愧一點歷史,不愧老蔣。

洋縣龍新村東溝是個一腳踏三縣的地方,城固、西鄉、洋縣把東溝包起來,藏在山縫隙中間,小得牛蠅一樣。蔣玉祥就住在這裏。斯時,老蔣被文化體制“隔離”,不得已受僱洋縣交通管理局,成爲一名光榮的公路養護工,日間管理3公里的公路,每月領取730元薪水;另有5畝土地,種植元胡等藥材,2畝水田,栽了水稻。這樣半工半農的窘迫境況,一點兒也看不出任何“文化人”的胸有點墨或者丘壑在握了。

即就如此,我還是絲毫不敢藐視或者小看老蔣。2016年夏天,我隨着洋縣文化館幹部段繼剛,一起在金水金河口漢江邊見識過老蔣的風采。那一刻,老蔣意氣風發,頤指氣使,渾身解數,風生水起。短短時間,完成了一副珍貴的漢江船幫碑的拓片。我就在心裏暗暗佩服老蔣起來:高手在民間!一個“文化”農民,一身獨門絕活,了不起。

一個週末,恰逢空閒,我就打通了老蔣的電話。他在電話裏說,老婆在縣城帶孫女,你來的時候拐過去把我老婆子拉上,回來給我們做飯。我拒絕了。我買了兩份麪皮,提上就徑直奔他的老屋去了。

老蔣的家,就臥在山的夾隙裏。四間磚混房,略顯陳舊。屋裏屋外卻一塵不染,乾淨素雅,處處透着文化人的潔淨和講究。這樣的環境,與他幾十年的文化人身份很匹配。

我也不進屋坐。我們倆就坐在屋檐下板凳上諞起來。

蔣玉祥(前排左一)在頒獎大會上

蔣玉祥(站立者,中)在頒獎大會上

老蔣這個人,一直是服務於文化發展或者致力於文化產業的。只是,造化弄人,命運波折,半生都被關在文化體制的外面,成了一個看似地地道道從事文化行業,實則被文化的籠子拋棄在體制外面的“門外漢”,讓他時而興高采烈懷揣夢想,時而前途無望垂頭喪氣。

但是,不管咋個樣,他還是踩着文化的半個門檻,恭敬而執拗地幹着文化人所從事的“體面”職業。1975年,年輕的老蔣從江壩中學高中畢業回鄉務農。1977年—1983年,擔任鄉村民辦教師。

1984年開始,經縣文化館老館長閆志智推薦,籌建起草廟鄉文化站,領上了每年180元的工資,興起了鄉村文化振興發展的浪潮,引領起草廟鄉村文化發展的方向,舉辦各類體育活動,興辦節日傳統文化,發起文學社,油印小期刊,很是趾高氣揚地折騰了一陣子。

那些年,老蔣每年都是縣裏的先進。每年縣裏召開先進表彰大會,老蔣都會在自行車上馱100斤沉甸甸的稻穀,賣得32元錢,去拜見全縣文化界的領導、同事,給領導同事散煙、日雜零用、一起聚餐。

會開完了,錢花幹了,馱着一個獎牌或獎狀,高高興興又回去管理他的文化站。這段光陰,對於老將來說,那是一段多麼陽光燦爛的歲月啊。可惜,好景不長。2005年撤鄉並鎮,老蔣隨之被打回原形,成了農民。

好在,是金子在哪裏都發光。1987年,漢中市開展首屆蔡倫學術會研討會,老蔣被推薦去學習了半年拓片。也就是在那一時期,勤奮好學的老蔣不僅學得了紮實拓片的技術,還結識了一些漢中文化名人:徐永錫、劉文釗、左湯泉……文化名人,成了老蔣後來念念不忘知遇之恩的美好記憶;拓片技術,成就了老蔣後半生的生活希望和延續文化人身份的唯一痕跡。

老蔣至今還記得當年在蔡倫墓祠裏拓片中的精華是一套6張的石刻拓片:韓幹馬、葛洪字、呂純陽字、趕考圖、洋州30景、石衍字。

韓幹馬——唐代著名宮廷畫家韓幹的《牧馬圖》畫。韓幹是唐代著名宮廷畫家,尤其擅長畫馬,可謂畫馬第一人,開創了畫馬之先河。他畫的馬姿態萬千,栩栩如生,體態健壯豐滿。

葛洪字——晉朝道家功能書法《葛洪狂草》。道人葛洪,氣功師,道家功能書法,喝醉酒後,運足氣,處於氣功的狀態下,拋卻塵俗雜念,達到心神合一境界,揮毫一氣呵成的。龍飛鳳舞,浪激濤湧,大氣磅礴,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堪稱狂草一絕。

呂純陽字——西晉道家功能書法《呂純陽狂草》。此乃“八仙之一”呂純陽(呂洞賓)的作品。因爲呂洞賓是道人,所以作品表現的是悠閒自得,超然物外的境界,因此纔有“道人醉臥岩石上,不管人間萬古愁”的超脫。

洋州30景——北宋著名文學家蘇軾手書《洋州三十景》詩碑。洋縣古稱洋州,《洋州三十景》是宋代大文豪蘇東坡的書法作品。蘇軾的表兄、北宋著名畫家和文學家文同在洋州任過三年知州。

他曾邀他的表兄蘇軾做客洋州。蘇軾面對洋州勝景,心生感慨,詩興大發,揮毫書就了洋州三十景。其中最膾炙人口的是一首詠竹的《貫雪谷》“漢川修竹賤如篷,斤斧何曾赦籜龍。料得清貧讒太守,渭濱千畝在胸中。”文同酷愛畫竹,當年在洋州以北的篔簹谷作畫。

谷裏有一片青翠欲滴的竹林,每當休息日,就來到篔簹谷觀摩那些修長挺拔的竹子。等腦子裏有了完整的竹子形象後,揮毫潑墨,一氣呵成,將竹子畫下來。除了愛畫竹,文同還非常喜愛喫竹筍。蘇軾就調侃他的表哥文同:“河岸的竹子雖然長得像蓬草一樣茂密,但你無情的刀斧,何曾放過那些鮮嫩的竹筍。

你這個清貧而又嘴讒的太守啊,河岸的千畝竹筍以後都會被你喫進肚子裏去的。”把千畝竹筍都喫進肚子,的確有點太誇張了。實際上“渭濱千畝在胸中”是蘇軾對文同畫竹藝術的讚賞。眼中之竹,成爲胸中之竹:胸中有竹,筆下之竹纔有神韻。這講出了藝術創造的奧祕。成語“胸有成竹”就是從“渭濱千畝在胸中”的語句中提煉而成。

……

老蔣其實是個很木訥、很自卑、很不自信的人。但說起這些當年拓碑的事情,講起文化人的事情,老蔣差不多滔滔不絕口若懸河起來。

1987年後,老蔣先後涉足漢中各縣,在古漢臺、張良廟、聖水寺、太師墳等多處施展絕活,從事拓碑工作。數起漢中各縣的精品文物拓片,老蔣娓娓道來:五牛圖、勸龍文、蘭草圖……

老蔣說,拓碑這個活,僅使用的工具就足有大小20多個:發紙、壓紙、拓包、筆、小刷、大刷、上牆、拓石、晾乾、揭取、宣紙、盆子、噴槍、抹布……拓碑的工序也有上紙、椎拓、上墨、取片等18道工序。

老蔣還說,他從事拓片30多年來,製造成品不下上萬張。目前,在漢中片區,熟練掌握拓片技術的,除了古漢臺一戶四川張姓家傳手藝外,全漢中也就剩下他蔣玉祥這一個碩果僅存的“獨苗”了。說話的時候,老蔣素日低垂的眼神露出驕傲而自信的光。

我知道,這是命裏的夙願,這是半輩子文化人掩藏不住的情愫,這也是老蔣眼裏除了文化傲然無物木訥拘謹的佐證。

老蔣的女兒蔣亞宏說,父親80年代建起了鄉文化站,活動不斷,連鄉村幹部都往文化站跑,很紅火。她很崇拜父親,父親前半生是幸福人,後半生是辛苦人。

老蔣村裏人說,他這人,怪得很,隔一陣就不見了。少則三五天,多則一兩月,也不知道出去幹啥去了。

蔣玉祥的老表王建才說,哎,我老表這人,從來不虧人。有了拓碑的活路,請個臨時幫忙的人打個下手,工錢都是和他們一樣平均分,從來不欠人。

縣文化館退休文化幹部張歷文老師說,老蔣那人,膽小怕事,勤謹渾厚,清潔透徹,少見。

原縣文化館老館長閆志智先生聊起老蔣,滿嘴嘆息:他那人,生性本分,老實得笨拙,給他機會都“不知道跑”,最後只落了個農民的身。……不怪社會不要他,只怪他看不透,瓜娃!

樸素纔是人的本真。我到他家的時候,他見到我,手足無措,興奮地不知道如何表達,滿屋裏來回竄,又是遞紙菸又是倒開水,又是拿扇子又是換椅子,完全亂了章法。

我從他家臨走的時候,他又是老樣子,發了瘋一般,追着要給我拿些土雞蛋,要給我裝些自產的花生。我硬是沒有拿。他就一直追到我的車跟前,硬要塞給我五十元錢。他說,好多年都沒有文化人來家了。你來了,連一口熱飯都沒有喫,實在是自己的不是。你拿上錢,出去去鎮裏買點喫的,可別虧了你們文化人的身子。

我強硬地回絕了老蔣的五十元錢。開着飛車,進城裏去尋老蔣在城裏做生意的女子蔣亞宏。我倒要看看這個叫人“恨鐵不成鋼”的蔣玉祥到底是個啥樣的文化人!

九月中旬的一天,老蔣突然來電話。說是廣西師範大學歷史系的教授韓小榮在洋縣金水發現了兩通碑,讓他去給拓片,他問我有沒有時間一起去看看。

我說好!你這個浸淫在文化深處依舊“沒落”着的文化人老蔣! (本文原題:文化人蔣玉祥)

作者介紹:劉章建,90年代末期開始創作,在報刊和網絡發表有散文、小說、雜文等。出版散文集《行走的記憶》、雜文集《英雄不問出處》等。陝西省作家協會會員。現居陝西漢中洋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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