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革命傳奇生涯

——記原藕塘區石門鄉政府鄉長革命烈士武子旭

口述:武道培,系革命烈士武子旭第三子

整理:高令亞,系革命烈士武子旭外甥

父親離開我們已經整整73個年頭了。父親犧牲在1946年,即抗日戰爭勝利後的第二年。那時,我才三歲多。我年齡太小,記不清父親的音容笑貌。在腦海裏,我對父親的印象,都是來自母親和長輩們關於父親的零零星星的描述。母親說,父親中等身材,不胖不瘦,臉膛白皙,眼睛有神,顯得很精神,衣着樸素,讀書人的裝扮,平時說話斯文,待人很和善。從母親生前對父親的念念不忘,我知道,父親活着時,是一個做大事的人,經歷很不平凡,尤其是他傳奇的革命生涯和堅定的共產主義信念,使我對父親格外崇拜和敬仰。他的英名和光輝事蹟,對我的一生乃至我的家族,影響深遠。在我一生中,我常常以父親的英雄故事教育子女,在享受幸福美好生活的今天,千萬不要忘記像你爺爺輩的先烈們,曾經把青春,熱血和生命獻給了我們這片土地,獻給了黨和人民。共和國的旗幟上灑滿了烈士的鮮血,共和國的豐碑上鐫刻着英雄的名字和不朽的傳奇。

父親從小聰明伶俐,生活在一箇舊式大家庭裏。我的老家原在肥東縣楊店一帶,後來,祖輩靠着自己的勤勞和智慧創了一份家業。我爺爺、二爺、三爺三人舉家搬到原藕塘區石門鄉大李村居住,這就是父親和我們後來生活的地方。爲了培養父親成才,光宗耀祖,我們武姓家族不惜財力,供養父親讀家鄉私塾,到定遠縣城求學,直到27歲的年紀。父親生於1916年,正是民國五年的時候,值五四運動前夕。當時,近代的中國積貧羸弱,內憂外患。對外,深受列強欺凌;國內社會黑暗,時局動盪。有許多愛國的仁人志士,奮力而起,爲拯救民族的災難和尋求民族的自由和解放而英勇戰鬥。他們主動接受馬克思主義思潮,信奉共產主義理想,參加轟轟烈烈的工農革命運動。我的爺爺兄弟三人,在那個時代裏,決心培養我的父親,只是期望父親爲武家光耀門楣。聽母親說過,家族爲了培養父親讀書,花了很多的銀元。父親讀書刻苦努力,專心學問,終於學有所成。母親不識字,但她很敬仰父親。她常對我們說,你父親是一個讀書人,字寫得好,學問大。父親是一個儒生,溫文爾雅,受人尊敬和崇拜。

父親大約18歲時娶了我母親,並生育了四個孩子。在我上面有兩個哥哥和一個姐姐,可惜得很,小哥和姐姐未成年夭折,後僅存大哥和我。我在家排行最小。那時,父親雖然結婚育子,但是,仍然在縣城求學,一直到27歲纔回鄉。

父親是一個讀書人,對時局有所瞭解,較早地接受先進的革命思想。1937年,盧溝橋事變爆發,全民抗戰拉開了序幕。日寇的鐵蹄隨意踐踏我們的國土,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罄竹難書。戰爭的煙火很快燒到了我們的家鄉藕塘。那時,父親才二十一二歲,正是風華正茂的年紀。我的家族老人,一心想培養父親,就把他送到定遠城裏讀書。父親剛走進學堂時,一心只想讀聖賢書,學經典,樹道德,研學問,就是爲了不辜負家族的期望。多年的研習,父親飽讀詩書,學有所成,回到藕塘石門鄉大李村鄉下,和母親共同打理田產,思安然度日。可是,在硝煙瀰漫的戰爭年代,老百姓的日子豈能安寧?國民政府苛捐雜稅,日僞軍的爲非作歹,使得老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可謂民不聊生。飢餓的威脅,國民黨頑固派到處抓壯丁,日僞軍殺人不眨眼,這些,使老百姓在死亡邊緣掙扎。抗日戰爭時期,藕塘曾經多次駐紮過新四軍,可是,敵我雙方勢力風雲變幻,此消彼長,在我軍進行戰略轉移時,頑固派勢力常常威脅到當地百姓生命和財產安全。父親回鄉時在1942年,正值抗日戰爭處於持久防禦階段。當時,社會形勢極其複雜。敵對勢力瘋狂,日僞軍,國民黨頑敵,土匪惡勢力,沆瀣一氣,嚴重威脅江北新四軍的安全。他們對共產黨大肆捕殺,血腥鎮壓,製造了一個個駭人聽聞的罪惡事件,使當地老百姓深惡痛絕,苦不堪言。

藕塘在抗戰時期是一塊紅色根據地。1939年12月初至1940年4月初,劉少奇同志作爲中共中央中原局書記,千里迢迢奔赴藕塘指導華中局抗戰工作。當時,皖南新四軍爲了有效的抗日,在藕塘永寧鄉山黃一帶成立了皖北新四軍指揮部,並重新組建了新四軍機構,建立了兩個支隊和江北遊擊縱隊。張雲逸任指揮,徐海東、羅炳輝任副指揮,徐海東兼任第四支隊司令員,羅炳輝兼任第五支隊司令員。第四支隊在津浦路西開闢以定遠藕塘爲中心的路西根據地;第五支隊並赴津浦路東,開闢以來安半塔集爲中心的路東根據地。路西、路東新四軍遙相呼應,協同作戰。

劉少奇,徐海東,羅炳輝,張雲逸等老一輩革命家到藕塘戰鬥和生活,與日僞軍,國民黨頑敵作艱苦卓絕的鬥爭。條件的艱苦,形勢的險惡,可想而知的。確實,在戰爭年月裏,人們隨時隨地會遇到敵人,會流血犧牲。劉少奇在藕塘期間,召開了中共中央中原局三次會議,部署抗戰工作和開闢皖東根據地,傳達中共中央的指示,有效的打擊日寇和國民黨頑敵,並取得了定遠自衛戰、大橋保衛戰、半塔保衛戰的全面勝利,組建了皖東第一個抗日民主政府——定遠縣抗日民主政府,魏文伯任縣長。接着,皖東地區來安、嘉山、滁縣、鳳陽、天長、全椒等縣的抗日民主政權也相繼成立,皖東抗日根據地正式形成。藕塘成爲當時全國十九塊紅色根據地之一。

父親是一個讀書人。他在縣城讀書期間,曾結識了很多的先進人士,初步接觸了共產主義的思想,一心嚮往之。父親雖然明白,一旦走向了革命道路,就可能意味着流血和犧牲,這與家族培養他“光宗耀祖”的目標是背道而馳的,但是,意志堅定頑強的父親,毅然決然的放棄家族的舒適生活和光宗耀祖的思想,走上了革命道路,用生命兌現了救國救民的諾言,用對黨的忠誠書寫了人生的光榮歷史。

我有一個大伯,也是一位老革命,他叫武子東。大伯參加革命較早,是一位堅定的共產黨員。大伯和父親關係好,敬佩父親的才學,經常和父親促膝談心,談時局,談革命,談日寇對我國土的侵略和犯下的累累罪行,談國民黨頑固派對共產黨的瘋狂鎮壓和對抗日形勢的破壞。對此,他們常常義憤填膺。大伯先進的革命思想影響着我的父親,同時,父親較早的接受了馬克思主義思潮,閱讀了一些革命書籍,對國民政府的腐敗有深刻的認識,對革命早就嚮往。於是,父親從城裏讀書回鄉不久,就在我大伯的介紹下,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共產黨。那一年,1942年,父親虛年才27歲。

父親在入黨後,受到地方黨組織的高度信任。父親有文化,有思想,在當地威望很高。父親被任命爲原藕塘區石門鄉政府鄉長。從此,父親一邊種田,一邊從事革命活動。家裏成了父親的辦公場所。母親目不識丁,是一個淳樸厚道的家庭主婦。她雖然不懂得丈夫的革命道義,無法瞭解丈夫的革命事業,但是,她默默無聞的支持丈夫,在家安心從事生產勞動,承擔了撫育孩子和照顧家庭的重任。當時,藕塘區分爲幾個鄉,石門鄉是其中之一。石門鄉管轄現在的大李村,王碾子村,大徐村,雞鬥王,劉英村等藕塘東片地區。鄉政府就坐落在如今的劉英村。

父親當了鄉長後,積極領導當地羣衆開展對敵鬥爭。他動員組織羣衆積極抗日,保家衛國,保衛藕塘,反對國民黨頑敵以及當地土匪惡勢力。據母親講,父親白天參加生產勞動,夜晚常常到外面開會,深更半夜到家,有時候竟一夜未歸。出於安全和保密,父親從不和母親談工作上的事情,而母親也從不過問。那時,鬥爭形勢複雜,羣衆支持共產黨,可也有少數地主富戶與人民爲敵。這樣,父親他們的革命活動都是在極其祕密的情況下進行的,防止有人告密,對黨組織造成巨大的損失。據說,很多會議都是在晚上,選擇一個偏僻的地方進行的。在現在的仁和西陽村子前,有一個叫芝麻窩的地方,就是父親和他的戰友們經常祕密聚會的地方。至於父親開展了哪些具體的革命活動,會議上都講了些什麼,我們不得而知。一是我當時出世不久,二是黨的組織原則,也不允許黨外人士瞭解組織生活,其中包括親人。就這樣,父親在農村堅持鬥爭,發展革命火種,壯大革命隊伍,成爲當地名氣很大,威信很高的革命者。

父親犧牲在國民黨頑敵的屠刀下。他犧牲時,年僅30歲。30歲,青春年華,血氣方剛,人生最美好的時光纔剛剛開始。可是,惡魔兇殘的奪走了父親年輕的生命。他一生短暫,詩書滿腹,才華橫溢。他革命思想堅定,鬥爭機智而勇敢,爲早期革命事業嘔心瀝血,奉獻青春和一腔熱血。父親走後,留下我母親。她寡居生活直到終老。母親卜氏,滁州大柳曲亭人,是一個普通的農婦,但她憑藉頑強的毅力和對革命對丈夫的忠誠,挑起生產和養育烈士遺孤的重擔,給黨和人民交了一份滿意的答卷。母親在生前,並沒有去安然享受父親的榮光,而是在這片土地上勤勤懇懇耕耘,過完她的平淡而艱難的日子。現在,我和大哥已兒孫滿堂,生活幸福美滿,享受天倫之樂,盡享天年。

母親在世時,很少談到父親的事情,因爲,那是一段令她心碎的歲月,有那麼多傷心的往事。不過,她對父親是崇拜的。關於父親犧牲前的細節,她常常在我們面前說起。每當此時,白髮蒼蒼的老母親會濁淚盈眶,臉色蒼白,不時的用衣袖揩抹淚水。

那是在1946年的四月,氣溫回升,乍暖還寒的時候。春天的梅花正在絢麗的綻放,岸邊的垂柳吐出青綠的葉蕾,桃花已經綻開,杏花梨花正在趕趟兒,田野裏麥苗青青。紫燕已經飛回,正在壘窩覓食,生兒育女。可這一切美好的景象,在那個戰爭年代裏,並不能激起人們的詩情畫意。

由於革命形勢複雜,父親和他的戰友們常常外出隱蔽。當時新四軍北撤,藕塘處在敵頑統治之下,一片白色恐怖之中。地方黨組織發出號召,在敵我不明,鬥爭形勢複雜的情況下,廣大黨員羣衆要在國統區“堅持工作,保存力量”。父親他們在這一原則的指導下,既堅持鬥爭,又重視黨組織安全。父親和大伯當時就隱蔽在肥東縣梁園鎮(武姓家族的老家)的親族家裏。父親他們也許待的時間長了,不放心家裏,也許是想回鄉摸摸情況,瞭解鬥爭局勢。於是,父親和大伯在一個夜晚,悄悄離開了梁園老家,徒步繞過皇甫山,途經原石門鄉大牯牛,歡頭牛等地,準備迂迴到西陽村(不敢直接回到石門鄉大李村)暫住。可不幸的是,在歡頭牛,他倆被土匪劉維山、劉維高(解放戰爭期間,被人民政府鎮壓)兩兄弟盯梢。劉氏兄弟一直尾隨父親他們到西陽村,然後,一人留下繼續盯梢,一人回村向當地還鄉團報告。夜半時分,還鄉團組織了很多人,在劉氏父子的帶領下,悄悄的奔赴西陽村,包圍了父親他們住的屋子。父親他們當時住在親戚張士春家裏。張士春先發現外面來了很多人,帶着武器,知道不好,就馬上回屋告訴父親和大伯。父親和大伯立即起牀,手持鐵鍬,意欲裝扮農戶下田逃走。可早已摸清底細的頑匪,瘋狂的撲向父親他們。父親他們未逃離多遠,終因寡不敵衆,就被捕了。作爲“要犯”,父親他們連夜被押解到滁縣珠龍一帶。國民黨頑敵對父親他們嚴刑逼供,要他們說出黨組織的名單,並引誘說,只要寫自首書,自願與共產黨脫離關係,就立即放了他們。父親和大伯,像很多堅定的共產黨員一樣,面對威脅和利誘,咬牙堅持,毫不動搖,一個字也沒說。惱羞成怒的頑匪,將父親和他的同仁們押解到珠龍橋,在那裏挖了很大的一個土坑,竟然活活的掩埋了父親他們。父親死了,死得很慘烈,也很悲壯。真的難以想象兇狠的敵人活埋烈士的悲慘場景。如今,一想到這些,我心如刀絞,對國民黨頑敵恨之入骨。父親死時才僅僅30歲,那是1946年的春天。我大伯是在父親犧牲後一個多月被頑匪殺害的。他也是一位意志堅定的革命者。

父親走後,留下了母親和我們姊妹幾個。解放戰爭時期,父親被追認爲革命烈士,當時頒發了由陳毅,譚震林簽發的烈士證書。父親犧牲後,同族在原藕塘區石門鄉大李村修建了一個衣冠冢,當地政府爲他立了一個碑,碑銘爲“革命烈士武子旭之墓”。每年清明,年節,我和家人都到墓前祭掃父親,緬懷父親的革命傳奇生涯,追思父親的革命業績,教育我的後代子孫,勿忘祖志,繼往開來。現在,在黨和政府的關懷下,父親的墓碑已經安放在藕塘烈士陵園的墓碑羣裏,和他的戰友們在那裏重逢。我想,父親和他的戰友們,看到新中國的解放,看到人民的幸福生活,看到了祖國的強盛和繁榮,一定會含笑九泉,在青山中安眠。青山有幸埋忠骨,革命烈士的豐功偉績使得藕塘這片土地閃耀着歷史的光輝。

如今,藕塘烈士陵園裏的墓碑羣,在陽光照耀下熠熠生輝。父親的碑銘上鐫刻着他的生平和事蹟:武子旭(1916-1946),我縣原藕塘鄉陶安村人,藕塘區石門鄉鄉長,中共黨員,1946年4月被還鄉團殺害犧牲,落款,定遠縣人民政府。

白色的墓碑下,安放着一個青春的革命的不屈的靈魂——我的父親!

安息吧,我年輕的父親!安息吧,無數爲革命獻身的烈士們!你們用青春和熱血在共和國曆史上書寫着不老的青春和生命的傳奇!

歷史會記住你們的,人民會記住你們的。你們是鐫刻在人民心中永遠的豐碑!

作者檔案:高令亞,筆名流星雨,男,漢族,51歲,本科學歷,高級教師。現在藕塘中學任教,教導主任。業餘愛好寫作,《楚天風華》主編。曾在《滁州日報·定遠新聞》《皖東晨刊》及“定遠文學”“定遠朗讀者”平臺發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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