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1983那兩年的暑假早已過去二十多年了,可我至今仍然難以忘懷……

1982年是我們老家剛實行聯產承包責任制(就是老百姓常說的“分田單幹”)的頭一年。那年高考一結束,我就從縣城回家了,因感覺數學沒考好,故而回家後心情不是太好。即便這樣,我仍還有些得意,認爲自己即使高考數學沒考好,不能如願考上大學,但預計考個大專、中專應沒問題,即“跳出農門”大概差不多。因此我回家後,父母看我比平時少了些許的張狂勁,以爲高考考砸了,也就沒多問我什麼,默默地帶領我們兄弟幾個搞“雙搶”。

那時節,每天天還沒亮,全家人就開始喫飯。過後,父母會吩咐年僅8歲的小弟在家看門,不要讓雞、鵝、鴨、豬等禽畜跑到門前打穀場上糟蹋曬着的稻穀、芝麻、綠豆等穀物以及自家制作晾曬的麥子醬、辣椒糊;然後帶着我們兄弟四個拎上那種特大號的茶壺和幾隻水瓶,當然茶壺裏還泡了滿滿的一壺茶,去割稻、打稻、拔秧、栽秧。雖說我們頭上戴着那種麥莖草編的草帽,不論是割稻、拔秧和栽秧,我們都要低着頭,彎着腰,雙手不停地運動着,總是不一會兒就會覺得腰痠背脹。偏這時蟬在令人生厭地不停鳴叫着,天上沒有一絲雲彩,地上沒有一絲風,強烈的太陽光像直射而下似的,三十八度乃至四十一二度的高溫炙熱地燻烤着我們,再加上水田裏的水蒸汽也湊熱鬧地向上燻着,令人渾身上下汗流如注,衣服上不一會兒便呈現片片鹽霜。尤其令人特不舒服的是,那汗兒老往眼睛裏淌,淌到人的眼睛裏特辣人,醃得人的眼睛都睜不開,因而我們總是幹一會兒活就要用衣袖去擦拭一下眼睛和額上的汗水,以儘量不讓那汗水辣眼睛。

“雙搶”還未結束,大約是在暑假中期的七月底左右,我按此前老師約定的時間趕到母校,一看自己成績單,我傻眼了――原以爲至少能考個大中專的我,沒想到竟距中專的錄取線還差4分,讓我“跳出農門”的願望破滅了。我彷彿趕夜路時猛然間遭遇打劫的人打了一悶棍一般,頭腦頓時一片空白,是老師和同學們看到我那呆傻樣後,忙拉我到一邊勸慰要想開一些:說是高考的錄取率一般只在4%左右;即便在我們這個重點中學,升學率也還不到20%。要我莫泄氣,說我基礎那麼好,明年說不定還能考個更好的大學呢?見我仍是懵裏懵懂的樣子,有位要好的同學便邀請我隨他去看電影,這位同學家在城關,說是他剛看過李連杰主演的《少林寺》,是武打的特好看。爲麻木自己的壞心情,也對剛來的武打電影好新鮮,我竟與同學一道將《少林寺》連看了五遍,在城關呆了三天兩夜之後纔回家。那天傍晚到家時我倒頭就睡,第二天又接着睡了一上午,中午喫飯時我仍是粒米未進。見此情景,父親默默地坐在一旁一支接一支地抽菸;母親則以爲我是想不開,說她下午不到田畈裏去忙活了要留在家中陪我,畢竟“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喫餓得慌”,勸我怎麼着也要堅持喫點飯。我說我對不起父母,辜負了父母對我的希望,這次高考沒考好。現在心情不好,沒胃口喫不下飯,你們請放心,我不會想不開的。你們辛辛苦苦地把我養大,養育之恩還沒報答呢?我哪能做糊塗事呢?

母親一聽我這樣說,忙轉過身拭去眼角快要溢出的淚水,說那就好、那就好。做人不容易,哪個人一輩子沒個磕磕碰碰地?關鍵是遇到了煩心事時,要想的開、看的淡纔行……

忙碌而又鬱悶的暑假結束後,因我的母校和桐城中學都不辦補習班,我便到石河高中去復讀。因當年高考距錄取線僅差4分,所以我一直有些得意,而未真正地去刻苦學習,導致補習一年後仍以13分之差名落孫山。

對於我來說,再度落榜的窘境真地讓我無臉見人啊,恨不得地上裂個縫兒讓自己鑽進去纔好。所以,在1983年暑假,我一改往日那張狂的個性,與父母、兄弟一起忙着搶收搶種。作爲長子、兄長,我總是搶着幹髒活重活,想盡量地幫父母減輕一些負擔。比如,我此前雖然每年暑假都忙“雙搶”,但父母從不讓我挑重擔子,說是我一直讀書從未挑過重擔且正在長身體,不能把身體搞壞了。可在這個暑假已19虛歲的我,身高雖僅1米61,體重才100零幾斤,但我仍堅持同父親一道開始挑剛打下的稻子。要知道,從那爛泥田裏將100多斤的稻子挑上田埂,再走一里多路送到自家的曬場上,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第一擔挑下來,我那從未挑過重擔的肩膀上就有發火燎燒地灼痛感,我掀起自己的短袖襯衫一看,整個肩膀都是紅彤彤地,忙輕輕地揉一揉肩膀,仍繼續咬着牙堅持着去挑,一擔、兩擔……,實在挑不動了,就稍微休息一下,偏這時還有同村人故意地與你開玩笑,說華仔呀這挑擔子比你坐在教室裏唸書舒服吧?說得你哭笑不得,只好硬着頭皮又去繼續挑,直至一天挑下來,幾天連續挑下來。就這樣,一個“雙搶”結束,我不僅人顯得黑瘦,體重也下降了好幾斤,讓母親揹着我流了許多傷心的淚。

“雙搶”一結束,儘管父母說不相信世上還有燒不熱的鍋,要讓我繼續去補習。面對自己英語成績太差,已被老師判定爲‘6-1=0’的嚴峻形勢;面對四個弟弟全在中小學讀書、體弱多病的父母已不堪重負的家庭環境;面對暑假在家忙活“雙搶”時村人那異樣的目光,真地讓我如針刺般難受啊。儘管我不迷信,但我仍以“大概就是考不上大學的命”爲由斷了父母讓我繼續復讀的念頭,毅然背起行囊去江西南昌打工去了。

在南昌市修建洪都大道的工地上,我每天天沒亮出工,從東湖中取土挑往洪都大道地基上,一百多斤的擔子一天挑十幾個小時,到天黑收工時,人累得像骨頭散架似地連晚飯都不想喫。偏在幹活第一天喫晚飯時,就有同鄉工友笑話我,說“你大學考不取,白花了父母許多血汗錢不說,連打工都這樣喫力,說你什麼好?你當初不是說能考上大學嗎?真要是考上大學,哪像現在這樣喫苦?哪會同我們這連初中都沒念的人一樣當民工?唉――你也真是……太沒用啊?”氣得我恨不得立即衝上去揍他一頓,但我忍住了,用衣袖輕輕擦去眼角溢出的欲墜的淚珠,泡上一大碗鍋巴,強迫自己喫下去了。因爲第二天我還得繼續幹那繁重的活兒,我不能“沒用”。我要讓他們看看,大學我是沒考取,但我的夢還在,我還要繼續走自己的人生路,還要去追逐自己的夢想……

就這樣一路走下來。隨着自己的不斷努力,我如今已從一個農民工“混”入某縣級政府機關工作。這竟讓鄉親們覺得我很“了不起”,說是如今許多大學畢業生都難以找到工作,而你一個農民竟能進入政府機關工作,不容易啊。

是啊,每當我遇到困難或是心情煩燥時,我總會想起自己1982年暑假連看五場《少林寺》時的麻木樣,更會想起1983年暑假在“雙搶”時挑稻子與在江西南昌洪都大道挑土時的艱辛,也會想起自己曾經說過“一定會考上大學”的過頭話(我曾在拙作《敲打靈魂的一劑良藥》一文中已有敘述,這裏不另贅述)。心想:不說去爲社會做多大貢獻,起碼也不能給自己臉面抹黑吧?於是,我就會重新鼓足信心,腳踏實地的向前邁去,從此我平靜的生活也就顯得充實而不平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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