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凱歌導演又圈粉了。”——每播一期《演員請就位》,幾乎都可以在微博上看到這樣的評價。

這句話乍看之下,似乎顯得有些奇怪。陳凱歌作爲第五代導演的代表人物,拍出過《黃土地》和《霸王別姬》這樣影史留名的代表作,每一部新作都足以激起廣泛的討論——這樣的導演,還需要“圈粉”嗎?

但我們需要意識到的是,在電影院的銀幕上,我們看到的只是經過精雕細琢的影像成品。而《演員請就位》這檔由導演選角、競演的綜藝,則讓我們看到了一系列 “精雕細琢”的過程。

如何統籌演員、佈景、道具、攝影、燈光等諸多元素,如何與所有的劇組成員進行交流,讓他們呈現爲自己想要的影像,這就是導演的工作。

攝影師、燈光師需要調整、控制自己的設備,演員們需要思考自己的表情與走位,而導演要做的,就是“說話”。在指導表演的時候,要傳達哪些信息、用什麼方式傳達這些信息,是每一位優秀導演都必須完成的任務。

如果說郭敬明、趙薇代表的是更具話題性的新銳導演力量,那麼陳凱歌、李少紅所代表的,就是老牌導演的底蘊與技藝。這一次,陳凱歌的圈粉,靠的是數十年積累的指導與調度經驗,靠的是教科書級別的“說話之道”。

像《黃土地》、《霸王別姬》和《妖貓傳》這樣的電影,究竟是如何“導”出來的?對於絕大多數影迷來說,這都是一個未解之謎。我們可以看到攝影教材,可以看到錄音指南,但卻很少能夠找到一本“導演教程”。但在這檔綜藝中,我們總算可以看到,中國最優秀的導演之一,到底是如何說戲的。

看陳凱歌說戲,我最直觀的感受,就是他那自始至終的自信——拍了幾十年電影的他,時時刻刻都深知自己想要什麼。許多觀衆提到的“大師氣度”就在於此,只有懷着這樣的自信,才能讓整個劇組信服,才能傳達自己想要的信息。

在第二期中導演《海洋天堂》的時候,他一進入拍攝場地,就開始要求劇組人員調整佈景:撤掉月份牌、單人沙發和茶几,拿掉所有不顯眼的東西;添上一束鮮花、一個有金魚的浴缸,用它們作爲生命的象徵。

做幾次減法,再做幾次加法——經過陳凱歌的調整,演員們所處的空間立刻煥然一新。正因爲陳凱歌從一開始確信,自己想要的是什麼樣的影像,所以他才能從置景階段,就如此嫺熟地搭建空曠的場域。

也正是這種底氣與自信,讓陳凱歌在面對殘酷的賽制時,能夠說出那句——“在一種精彩的表演面前,規則算個屁?”因爲他深信,在這場《海洋天堂》的戲中,牛駿峯和朗月婷的表演水平,絕對是難分高下的。

當然,在這種自信的基礎上,同樣引人注目的,還有他那驚人的精確度。其實,這一點從上文中他對佈景細節的調整,就已經可見一斑。但最令人歎服的,還是他對人物和情緒的把握。

牛駿峯甚至表示,他認爲陳凱歌是中國最會調教演員的導演。可以說,他每一次對演員的指導,都能直接切中要害。陳凱歌導演頻出的金句,已經成爲了《演員請就位》裏最重要的看點之一。

他在取材於婁燁《推拿》的《四盲人》段落中,展現了尤爲精湛的導演技巧。如何讓一位健康的演員,能夠在銀幕上呈現爲一個盲人,這無論對於導演還是演員來說,都是一個艱鉅的挑戰。

但對於拍過《邊走邊唱》這樣一部盲人題材影片的陳凱歌來說,處理這樣的段落,無疑已經是駕輕就熟了。他在指導阿嬌的時候,非常精確地指出,“盲人表演上的動人之處在於,其實你沒有在看對方,你是心靈在交換。”

在經過一針見血的指導過後,阿嬌立刻意識到了表演這場盲人戲的訣竅。在下一次嘗試的時候,就連普通的觀衆,也能夠立刻體認到她在表演水平上的長進。

而且,他對人物的詮釋,常常會出乎我們的意料。在張哲瀚和郭月表演了李少紅導演的《大明宮詞》中的段落後,陳凱歌也對他們的表現進行了評價。他指出,太平深知薛紹是一個狂放的人。所以當他在釋放自己情緒的時候,和他生活了五年的太平,一定是理解他的。

“在這個時候……我真的不想聽到你的哭聲。你即使抱着他的時候,我都希望你是安靜的,你理解了這個男人、知道了他的難處……那樣的話,我覺得會讓觀衆更加感動。”這段精到的解讀,讓臺下的李少紅連連點頭,包文婧甚至幾欲落淚。

而在指導阿嬌表演《阮玲玉》的時候,陳凱歌提出了一個更具顛覆性的分析。如何演繹這樣一個最終服安眠藥自殺的角色?他的答案是:“不要演想死,要演想活。這樣我們就會對阮玲玉這個角色,有更多的同情。”

可以說,無論是他對《四盲人》和《阮玲玉》的分析,還是對《大明宮詞》段落的點評,都點出了人物的“層次感”。陳凱歌用三兩句話就讓我們意識到,影片裏的角色並不是一個承載標籤的空殼,而是有分寸、有隱忍、有情感變化的人物。

大師級的導演,不會讓你用一個直截了當的動作,去表達某種過於直觀的感情。他會用聲東擊西的方式,讓你用沉默演繹悲痛,用希望詮釋絕望。

不過,對於一位大師級導演來說,是保證“輸出”是不夠的,他人的“接受”也同樣重要。如何讓演員和劇組成員接收自己的信息、詮釋合格的表演,也是必須考慮的問題。從這一點上,我們就可以看到陳凱歌尤爲難能可貴的地方了。

無論是指導表演風格已經成型的老演員,還是調教沒有什麼實戰經驗的新人,陳凱歌都能讓演員立刻意識到他想表達的東西。這不僅是因爲他深入淺出的表達方式,也是因爲他對錶演藝術、對所有演員一視同仁的尊重。

他信任演員。他說,他相信這些勤勤懇懇的演員,一定能夠演繹好自己的角色。也正是因爲這種信任,他纔會爲了他們,渴望顛覆規則。對於他來說,與深刻的表演藝術相比,短時間內架構的規則,實在太不值一提了。

他關懷演員。當阿嬌的表演不如人意時,他仍然一遍又一遍地耐心指導她。他說,“導演不能一拍桌子說,‘你今天怎麼回事兒’,這是不奏效的。”他知道,只有循循善誘,才能更快地達到自己想要的效果。

他耐心的程度,破除了許多人對他的刻板印象。炎亞綸甚至笑稱,陳凱歌導演在片場就是個“話癆”,完全沒有他想象的那麼可怕——因爲陳凱歌深知,將自己的想法充分、準確地傳達給演員,是一位導演的任務。

當然最重要的是,他尊敬演員。當他評價完張哲瀚和郭月的表演段落後,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謝謝你們的辛勤努力”。

這種信任、關懷與尊重,不僅是給予演員的,也是給予表演藝術乃至電影藝術的。正是因爲這種情懷,他才能如此深刻地詮釋《四盲人》和《阮玲玉》的情感,他才能創造出《霸王別姬》的程蝶衣、《孩子王》的知青老杆和《妖貓傳》的白樂天。

他在指導演員時的深入淺出,是爲了呈現影像時的“淺入深出”。他用如此細膩而耐心的方式,是爲了創造出深刻而厚重的影像。

所以,如果換一個角度來看,陳凱歌的說話之道,其實也是他的電影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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