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範先生告訴記者,事發後當地衛健局一位姓胡的負責人很快就來與他見了面,“但他拿了幾張紙,來了就和我說賠償的事,說什麼死因不明的賠10萬,死因查明的賠10萬以上,但我拒絕在那個時候談賠償,我要知道我孩子死亡的真正原因,於是衛健局和醫院要求我做屍檢,併爲我選擇了浙江中和司法鑑定中心。8月25日上午,醫生再次給胡女士靜脈滴注催產藥物,檢查顯示胡女士的羊水已經流出了約34%,範先生和妻子擔心羊水減少會對孩子造成影響。

原標題:[津雲鋒聲]產前五分鐘還有胎心的男嬰,出生時卻已死亡:宮口全開時,主管醫生外出就餐,接到護士剖腹產求助遲遲未歸

2019年8月26日,範先生和胡女士的兒子在浙江省寧波市寧海縣第一醫院出生,這個足月的男嬰看起來很健康,只是出生後渾身慘白,沒有啼哭沒有肢體活動。3個多小時後,他被宣佈死亡,在將兒子的屍體送往殯儀館時,範先生在兒子的脖頸處發現了3處像是指甲摳破的小傷口。

從8月23日晚入院,至8月26日中午分娩,60多個小時裏,產婦及家屬至少2次主動要求剖腹產,但因指標合格,醫生均建議嘗試順產。男嬰出生當日的生產過程中,接生護士給外出午餐的主管醫生丁某麗打電話建議剖腹產,丁某麗沒有立即返回,約1個半小時後,男嬰出生,出生前5分鐘胎心仍達123次/分鐘。屍檢報告顯示,這個男嬰系因吸入大量羊水,宮內嚴重窒息死亡。

入院第3日申請剖腹產被拒

2018年底,範先生的妻子胡女士發現自己懷孕了,夫妻倆十分開心,此前胡女士曾懷過一胎,但因爲在懷孕期間喫了感冒藥,夫妻倆忍痛將孩子放棄了。對於這個孩子,夫妻倆倍加珍惜,範先生告訴記者,自從知道自己懷孕後,他的妻子不再喫隔夜的飯菜,也不喝隔夜的水,範先生給妻子買來了很多營養品,他們希望把最好的一切都給予這個孩子。範先生還曾在朋友圈曬出給孩子準備的小襪子,對新生命到來的盼望令整個家庭充滿喜悅。

懷孕期間,胡女士定期產檢一切正常,只發現孩子有臍帶繞頸現象,但醫生表示這種情況不必擔心。

胡女士的預產期是2019年8月24日。8月23日晚22點50分,她自覺有少量液體流出,於是前往準備生產的寧波市寧海縣第一醫院就診。範先生告訴記者,寧海縣第一醫院是當地最大的醫院,他們聽說這家醫院好,才特意選擇到這家醫院生產。經檢查,胡女士胎膜未破,但醫生還是要求她住院。

8月24日13點,胡女士胎膜自破,無宮縮,醫生給她用了催產藥物,但她只是感覺肚子疼了一下,隨後再無其他反應,醫生表示,這一反應正常。

8月25日上午,醫生再次給胡女士靜脈滴注催產藥物,檢查顯示胡女士的羊水已經流出了約34%,範先生和妻子擔心羊水減少會對孩子造成影響。“醫生說,胎兒的尿液就可以補充羊水,讓我們不用擔心。”範先生說。

8月25日下午,胡女士依然沒有臨產跡象,此時已是入院的第3天,範先生向醫院提出了剖腹產的要求。在胡女士的病程記錄中,“必要時剖宮產終止妊娠”這句話多次出現,但醫生依然沒有同意範先生的要求。“年輕的醫生去問了主任,主任說我老婆可以自己生,沒有同意剖腹產。”範先生告訴記者。

病程記錄顯示,8月25日晚,胡女士出現發熱並血象升高,體溫達38.2℃,不排除潛在感染可能,醫院對其進行了抗感染治療。8月25日晚22點,胡女士的產程開始。

  宮口全開時 醫生“去喫飯了”

8月26日,胡女士的體溫降至37.4℃,宮口開2釐米,但宮縮弱。上午10點左右,胡女士被推入產房,她的母親進入產房陪產,當日負責胡女士生產的是寧海縣第一醫院婦產科副主任醫師丁某麗。“我本來是躺着的,後來丁醫生讓我坐起來,她說坐着孩子的頭容易出來,但坐了一刻鐘頭還沒出來,於是又讓我躺回去。”胡女士告訴記者。

胡女士記得,上午11點左右,丁某麗離開了產房,陰道分娩記錄顯示,胡女士當時已宮口全開。那會胡女士已經沒什麼力氣了,產房裏只有兩名護士,還有另一位產婦。胡女士告訴記者,約半小時後,她聽到護士給丁醫生打電話,“護士說,53號的(指胡女士)要剖腹,可能生不出來了,然後我聽到聽筒裏丁醫生說‘我去喫飯了’。掛了電話後,護士就去弄電腦了。”

從護士給丁某麗醫生打電話到孩子降生,中間間隔了約1個半小時,但胡女士始終沒有等到丁醫生回來。

護士們只得鼓勵胡女士,讓她再努力一把,胡女士則表示她真的沒有力氣了,“最後的時候,一個護士把手放在我的肚子上用力按了一把,然後我感覺孩子呼地一下就出來了,我也不知道孩子是怎麼出來的。本來護士們還說要陰道側切,然後慌慌張張地開始準備工具,一會又說不用側切,說我能自己生。”

12點55分,孩子降生。

感覺護士眼神閃躲 屍體上發現可疑傷口

胡女士產下的是一名男嬰,身長51釐米,體重3100克,胡女士對孩子剛出生的印象是通身非常白,閉着眼睛,沒有啼哭。“我沒有聽到哭聲,護士也沒有打孩子的屁股幫助他哭出來,而是直接剪了臍帶,然後就在我旁邊開始搶救。”孩子出生幾分鐘後,胡女士看到一根管子插到了孩子的嘴裏,“我當時覺得護士看我的眼神有點怪,好像沒辦法面對我似的,她們爲我縫了針後就把我推出來了,但我已經知道,孩子夠嗆了。”

分娩記錄顯示,這個孩子新生兒1分鐘評分和5分鐘評分都是零分。

具體的搶救過程,家屬們至今都不清楚。搶救記錄顯示,男嬰出生後無反應,膚色蒼白,無呼吸,無心跳,無肌張力,12點59分氣管插管後,有大量微渾液體從氣管中湧出,搶救至16點46分,心跳呼吸仍未恢復,經家屬同意停止搶救,宣佈死亡。記錄參加搶救人員共12人,未見丁某麗醫生的名字。

晚上七、八點鐘,範先生抱着孩子的遺體送去殯儀館,偶然發現孩子的脖頸處有外傷。“就在右脖頸處,像是指甲摳破的,我懷疑是接生的時候拽的,我不知道這個孩子到底是被生出來的還是被拽出來的。”範先生說。

對於最後的生產過程,胡女士自己也說不清,她的身上蓋着布單,看不到自己的生產過程,憑感覺她無法確定孩子是怎麼生出的。

  “孩子出生時是死還是活?”

孩子死亡五、六個小時後,範先生拿到了病歷,但病歷的內容令他愈加費解。分娩記錄寫的是“單胎死產”,但8月26日的病程記錄寫的是“自娩成熟男活嬰”。“那我的孩子出生時到底是死還是活?”範先生自問。

引產、催產記錄單顯示,胎兒的胎心一直正常,羊水清,8月26日12點50分,也就是出生前5分鐘,胎兒胎心仍達123次/分鐘,這個數值處於胎心正常值範圍內。胡女士告訴記者,產房裏的胎心監護是外放的,她也可以聽到胎心。

範先生要求醫院向他解釋孩子的死因,並公佈產房內他愛人生產過程及孩子搶救過程的監控錄像,“醫院沒給我解釋,也不給我看監控錄像,說是涉及隱私什麼的,我覺得這不是理由,在我的強烈要求下,衛健局拷貝了一份監控錄像,但也不給我看。”

範先生告訴記者,事發後當地衛健局一位姓胡的負責人很快就來與他見了面,“但他拿了幾張紙,來了就和我說賠償的事,說什麼死因不明的賠10萬,死因查明的賠10萬以上,但我拒絕在那個時候談賠償,我要知道我孩子死亡的真正原因,於是衛健局和醫院要求我做屍檢,併爲我選擇了浙江中和司法鑑定中心。”

8月27日,死亡男嬰被送入中和司法鑑定中心進行屍檢。

9月16日,鑑定中心出具了司法鑑定意見書。意見書顯示,嬰兒口脣、指甲顯著紫紺、雙眼球結膜充血、角膜高度渾濁、瞳孔不可視、帽狀鍵膜下瀰漫性出血。肺部檢驗時,兩肺暗紅,水中下沉,兩肺肺泡毛細血管、小靜脈高度擴張淤血,多數肺內支氣管及肺泡閉塞,呈肺不張狀態,兩肺部分擴張的支氣管及肺泡腔內見大量角化上皮等羊水成分吸入,肺泡堵塞。

鑑定意見爲“出生前該胎兒兩肺部分擴張的支氣管及肺泡腔內大量角化上皮等羊水成分吸入,同時伴嚴重肺不張,造成宮內嚴重窒息死亡”。

當事醫生認爲孩子死亡與其無關 態度較激烈

對於孩子的死亡,範先生一直認爲丁某麗醫生有着不可推卸的責任,他覺得在護士向她求助的時候,如果她能夠及時返回爲妻子做剖腹產手術,也許孩子是可以平安降生的。

9月15日,他和妻子一起前往醫院找到丁某麗醫生,雙方發生了激烈的爭吵。範先生向記者出示了當時與丁醫生爭吵的錄音,“我問她有沒有責任心,她說她出去喫午飯是正常的,不牽扯責任心,還說接班醫生會來,但我們沒見到接班醫生啊。她還說我孩子的死和她沒關係。”雖然錄音對話都是當地方言,但仍可感覺到丁某麗醫生態度比較強硬。範先生告訴記者,事發後他從醫院方面瞭解到,丁某麗醫生一直在正常工作,未受影響。

孩子爲何死亡 專業人士觀點存分歧

一位不願具名的三甲醫院產科醫生,在看過部分病歷後認爲,現有病歷並不能反映出醫生的操作有問題,“破水時間長也好,產婦發熱也好,都不是剖腹產指徵,醫生主要觀察的是胎兒是否窘迫。臨牀判斷胎兒窘迫主要依據兩點,一是胎心,一是羊水,監護顯示胎兒的胎心一直正常,羊水一直顯示清,通常如果羊水清胎兒就不應該缺氧。”

那麼,既然羊水一直清,胎心一直正常,爲什麼還會發生宮內嚴重窒息死亡呢?醫生表示,確實不好推斷問題究竟出在什麼地方,什麼時間開始出現的問題,“現在大一些的醫院胎心監護都是持續的,觀察的是胎心波動的變化,這家醫院規模不算大,胎心監護是每隔多少時間做一次,但這樣也是允許的。”

從孕期產檢的胎心監護以及產前護理記錄單來看,該胎兒胎心次數大多數時候都處在140-150的區間裏,8月24日15點45分和16點檢測的數據分別爲160和162,此時有中度宮縮。記者根據胎心監護繪製了胎心數值波動曲線,發現8月26日的胎心數值波動明顯大於8月23日至8月25日,且自8月26日中午12點10分胎心到達158後,此後40分鐘內一直在下降,12點20分降至138,直至降到12點50分的123。

對此,產科醫生表示,足月胎兒的胎心數值正常範圍是110-160,胎心有波動也屬正常,即使降到了123,仍然在正常範圍內,在持續胎心監護時,胎心下降一段時間纔會提示胎兒酸中毒。

那麼是否就是在沒有監護的最後5分鐘裏出現了問題,5分鐘的時間裏吸入羊水是否能導致胎兒窒息?醫生表示,醫學上沒有對這類問題明確的界定,吸入羊水多久會窒息個體差異很大,難以統一。

另一位不願具名的北京產科專家表示,如果產檢等沒有問題,生產過程中也會有類似的不良事件發生,與胎心值關聯性不大。

醫學碩士李小姐的觀點稍有不同,她認爲嬰兒可能是在順產的過程中吸入了羊水,如果在產程已進行了十幾個小時而產婦自覺順產喫力時及時剖宮產,也許可以避免孩子窒息死亡。

對於範先生一直糾結的究竟是死胎還是活娩嬰兒的問題,醫生明確表示,新生兒評分0分就代表着孩子出生就是死亡的。

至於孩子脖頸上的傷口,前述第一位不願具名的產科醫生表示難以判斷爲何出現,“傷口的位置已經接近肩膀了,生產最困難的就是肩膀部分,按說那一部分出來了就不需要大力的拖拽了,也有可能是搶救時留下的。”

醫院:希望家屬走正規途徑 醫院不會推卸責任

12月12日,記者聯繫了寧海第一醫院醫務科張科長,張科長告訴記者,他對這個死亡患兒的事件印象比較深刻,事件也一直在處理中,但至今還沒有完結,“寧波是較早出臺醫療糾紛處置條例的城市,關於賠付我們有明確的流程,家屬拿到屍檢報告後,我們跟他們講了,可以選擇司法鑑定,也可以選擇醫療審判鑑定,無論哪種鑑定,只要結果是醫院有責任,該賠100萬,200萬,醫院都會賠;沒有鑑定,醫院沒有賠償的依據,錢是給不出去的,這個錢也不是醫院出,是保險公司出。如果不鑑定,醫院的調解委員會最高權限就只能賠10萬。”張科長表示,他也不太清楚家屬爲什麼遲遲沒有做鑑定。

對於丁某麗醫生事發後一直正常工作一事,張科長表示,按照醫院的制度,需要先與家屬之間將事情了結,然後醫院內部會啓動專家委員會討論,來評判丁醫生對這個孩子的死亡是否需要負有責任,如果需要負責,再採取相應的措施,目前還未到問責丁醫生的環節。

記者詢問醫院是否有規定醫生的交班時間和午餐時間,在護士打電話求助剖腹產後醫生仍未歸是否符合醫院規定。張科長表示,醫生的交班時間要看科室的排班表,醫生們喫飯的時間通常是不規律的,就丁醫生離開產房外出午餐而言,並不違反規定,即使是危重病人,行業也並不要求醫生一直值守,只要醫生、護士、醫療儀器有其中一樣在病人身邊,就是符合規定的。但是對於記者提到的護士曾向丁醫生電話求助剖腹產但丁醫生未歸這一情況,張科長表示他此前並不掌握,“醫生外出未歸與醫療後果之間是否存在因果關係也需要鑑定,鑑定時,範先生可以將他認爲有問題的地方向鑑定委員會的專家表達。”

記者詢問丁醫生在院內的日常表現如何,張科長表示,丁醫生是院裏的醫療骨幹,口碑不錯,是一名優秀的醫生。

對於範先生提出的查看產房監控視頻的要求,張科長表示,視頻可以由公安部門調取,因爲牽涉產房內其他產婦的隱私。

熟悉醫療糾紛訴訟的北京市京師(鄭州)律師事務所符偉律師告訴記者,理論上醫院的監控視頻應該公開,但實際操作中困難重重,一是法院一般不支持,二是醫院有各種理由拒絕公開,總的來說,患者處於較爲弱勢的地位。範先生目前有兩條路可選擇,一是訴訟維權,二是行政救濟,但就賠償金而言,因爲新生兒出生評分爲0分,所以即使判決賠償,也只賠償母體受到的傷害,數額不會太高。

(津雲新聞記者 顧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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