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破了洞的解放鞋，

兩個饃饃，一牀薄被子，

72歲的王玉明就這樣行走了近18個月。

從甘肅徽縣出發，

王玉明開始了一場不知道終點在哪，

不斷來回的旅程。

新京報記者 祖一飛 攝

餓了就啃兩個幹饅頭，

累了路邊的小河洗把臉。

從天亮走到天黑，

困了就把被子一鋪，

在街邊，在樹下就是一夜。

也許你以爲我要說的是一個「72歲老人窮遊」的故事，

我也多麼希望在王玉明身上發生的是一個這樣的故事，

像我過往寫過的很多旅行故事一樣。

可很抱歉，它不是，因爲這是一趟「尋妻之旅」。

2018年1月25日晚19點，王玉明永遠忘不了這一天。

患有阿爾茨海默症的妻子閻寶霞，外出走失後再也沒有回來。

監控最遠，閻寶霞到了17公里外的伏鎮賀店村峽口，

之後的路沒了監控，不知去了哪裏。

此後，歉疚的情緒一遍遍折磨着王玉明，蝕骨撓心。

「我真沒用，怎麼把你弄丟了呢?」

他責怪自己，爲什麼那天沒有把老伴喊住，

爲什麼沒有多想一想，

爲什麼沒有早點發現不對出去找？

王玉明和閻寶霞的結婚照

「我對不起她，跟着我喫了那麼多苦。」

王玉明計劃70歲退休，然後好好陪陪老伴，可剛從工地上歇下不久老伴就走失了。

他無比後悔自己爲什麼沒有早點，這輩子，就陪了她25天。

這輩子啊，聚少離多，苦日子好不容易到頭，她卻不見了。

1970年，婚後不過三個月，王玉明就去了抗美援越的前線。

閻寶霞獨自留在孃家唐山，家裏人都勸她，去了前線，是死是活也不知道，你再找個人吧。

閻寶霞一口就回絕了：「就算要改嫁，我也一定要等他人回來，哪怕是死了。」

這一等，就是3年。

以前的車馬郵件慢，倆人只能靠寫信以慰相思。

有一封信上寫：

「親愛的寶霞，你想我嗎？

我很想你。

但是爲了革命工作我們不能在一起。

我們相互之間遠隔千山萬水，

但我們的心是連在一起的。」

期間，閻寶霞兩次去駐地找他，給他送親手做的鞋子。

可王玉明兩次都剛好去前線執行任務，沒去見。

老伴走失後，王玉明一遍遍念着這些事，想一次就哭一次，太多後悔、愧疚。

「我都沒見她，這是啥事嘛，啥事嘛……」

年輕時的閻寶霞和兩個兒子

王玉明是孤兒，1973年3月復員後，家裏即沒人也沒房。

「我的條件太差，她跟了我，過的一定是苦日子。」

可閻寶霞不在乎，義無反顧地從老家唐山跟着他到了徽縣。

可這段等了3年的相聚也短暫，不久後因爲糧食分配涉及戶口問題，閻寶霞只能又回到唐山。

這一分離，就又到了1984年。

分離的頭三年，王玉明一次沒去過唐山，因爲車費太貴。

此後，條件稍改善，也是隔幾年才能見一次。

「我這是當的什麼男人啊。她跟着我，啥苦都喫過。」

爲了找閻寶霞，附近的鄉鎮，多的王玉明已經找了20多次，

更遠的跑到蘭州，甚至幾百公里外的西安。

18個月，跑爛了6雙鞋，貼了10000封尋人啓事，可老伴始終沒有出現。

王玉明想過最壞的打算，可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啊。

新京報記者 祖一飛 攝

王玉明不坐車，徒步找，或是騎一輛二八大槓。

坐車上，沒看見漏了怎麼辦？

他也不住旅館，就睡在馬路邊。

「我要看着路邊流浪路過的人，萬一就是她呢？」

又想：「我還有個被子，她怎麼辦，誰給她蓋被子，要到哪睡啊？」

每想到這，王玉明的眼淚就控制不住，

只能祈禱，好心人遇到老伴能給她一口水，一口饃饃，別讓她餓着。

年初他得了胰腺炎，住院了三天他就又出門了。

不敢耽擱，萬一就這天遇見了呢？萬一就差這一天呢？

年輕時，人總是不知道時間寶貴，想着還有以後，可現在人生倒計時，過一天少一天。

「她一定還活着，在等我。」

「你不要走遠了，你一輩子太受苦了，沒有享福，走着累了就歇會。」

王玉明出門，就帶兩個饃饃，負重有限，要儘可能把空間留給尋人啓事。

這樣，能走得再遠一點，能再多貼幾張。

每次貼他都要念叨：「我也不忍心把你貼到這，可沒辦法。」

尋人啓事更新了好幾茬。

他擔心黑白照片人家看不清，萬一認不出來，就又換成了彩色的。

又想1萬塊酬金是不是不夠誠意，就又改成了5萬塊，最後變成20萬。

20萬，是王玉明估算的賣房錢：「她不在了，我一個人留着房子有什麼用？」

時至今日，閻寶霞仍然沒有音訊。

也有人勸王玉明放棄吧，可他說除非自己死了，不然就會一直找下去。

「那年月喫沒啥喫的，穿沒啥穿的，當時有許多人勸她別等了，可她一直在等我。」

現在輪到「我」等她了，等她回來，等自己找到她，或者等到自己死去的那一天。

「閻寶霞，你走到哪裏去了？

你走到光明處，

遇到人報個信，

你的男人王玉明把你接回家！」

後記：

最先看到王玉明和閻寶霞的故事，剛好是雙宋離婚的那天。

輿論吵吵嚷嚷，很多人又開始喊不相信愛情了。

這世界是挺奇妙的，有人能把孕妻推下懸崖，也有人能尋妻至死無悔。

此後很多天，王玉明老爺子的那句「一輩子就陪了她25天」一直徘徊到腦海裏。

寫這個故事也想說，能珍惜每分每秒，陪伴身邊的人，別總等待以後。

「如果當時……」這樣的話太傷感。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如果你曾見到閻寶霞，請告訴她：有個叫王玉明的男人一直在找她。

閻寶霞：66歲，身高1.5米左右，河北唐山口音，左上牙鑲的能取下，小腹動過手術有疤痕，家住甘肅徽縣南橋頭萬方小區西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