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鬱”已成爲困擾很多人的問題。它的原因很多樣,既有內因又有外因,既有生物學的因素又有社會心理學的因素,很難一概論之。所以,有此困擾的,應該及時尋求幫助,“對症下藥”。

下面這篇文章,來自美國心理學者凱利·蘭伯特(Kelly Lambert)的著作:《挑戰抑鬱症——一位神經生物學家親身實踐,激活大腦的康復能力》。

蘭伯特提到一種觀點:我們現在的生活越來越便利,但這種舒適卻會增加抑鬱的風險,年輕人更易受困擾。

蘭伯特認爲,古人爲了生存,要在惡劣環境下進行艱苦的體力勞動,大腦裏存在一個"努力驅動的獎賞機制",換言之,勞動雖辛苦,但會以愉悅感爲補償。而現在,生活便利後,勞動帶來的快樂獎賞也隨之減少了。

這也解釋了很多人在專注於運動或者手工活時,會感到壓力、焦慮緩解的原因所在。

當然,這也只是一種學術觀點,僅供參考。

幾十年來,耗資數十億美元的抗抑鬱藥產業已經表明,影響神經系統的化學物質——5-羥色胺(serotonin)的失衡,有可能是導致抑鬱症發生的根源,但研究人員尚未找到令人信服的證據來證實這一點。儘管當前有許多藥物療法可供選擇,抑鬱症的發病率卻高於以往任何時期。

如果大型製藥公司沒有治療抑鬱症的有效方法,我們能否尋求一種新的手段,比如嘗試非藥物療法,幫助越來越多在情緒紊亂中掙扎的人減輕痛苦?

現今的生活方式中是否存在危害人們心理健康的東西?古代人是否不容易受到抑鬱情緒的影響?如果答案是肯定的,我們可以從古人的生活方式中學到些什麼,來重建自己的快樂心境和健康情感?爲了建立一個新的、更完善的抑鬱症理論,我檢索了相關文獻,查找在進化中可能觸發情緒反應的因素,重新評估了大腦在健康和非健康狀態下的運行方式,並且明確了可能對社會產生不利影響的關鍵因素。

二十多年前,聽了心理學家、積極心理學運動創始人馬丁·塞利格曼(Martin Seligman)的一場演講之後,我便開始思考當代生活方式對人們心理健康有怎樣的影響。塞利格曼當時是美國心理學會的主席,他在演講中介紹了完成於20世紀70年代的兩份研究報告:研究人員調查了不同年齡組的人一生的抑鬱經歷,並對結果進行了分析。

當時,我以爲結果顯而易見:年長的人會訴說出更多的抑鬱,畢竟他們經歷了大蕭條和兩次世界大戰,遭受了更多的苦難和損失。怎麼能把他們的精神痛苦和年輕一代短暫(到目前爲止)又很少挫折的安逸生活相提並論呢?

令我震驚的是,調查結果恰恰相反。塞利格曼報告說,年輕人更容易遭受抑鬱的困擾。事實上,一項研究發現,20世紀中期出生的人患嚴重抑鬱症的可能性,是20世紀早期出生的人的10倍。

當代生活中充斥着越野車、DVD光盤、筆記本電腦、手機還有微波爐,這樣舒適的數字化現代生活方式,是否就是1970年以後抑鬱症患病率一路飆升的根源?當撥動按鈕開始取代土地耕作的時候,我們是否失去了某些對心理健康至關重要的東西?從神經解剖學的觀點來看,我相信答案是肯定的。

01

因樂趣而工作?

當體力勞動產生切實可見的東西,特別是獲得了生存所必須的資源(這一點尤其重要)時,大腦會依照“程序”產生強烈的滿足感和愉悅感。事實上,當我們的祖先還身着皮毛的時候,大腦就已經得益於這種有意義的行爲了。畢竟,自然需要一種方式來防止最早的人類變成“洞穴裏的馬鈴薯”:整天無所事事,不能爲營地帶去新鮮的獵物,也無利於維持一個安全的居住地。

我把這種精神回報稱作“ 由努力驅動的獎賞”(effort-driven rewards)。它不僅能帶來強烈的幸福感,還有其他重要的好處:提高人們控制外界環境的能力;帶來更積極樂觀的情緒;也許最爲關鍵的是,提高我們對抗精神疾病(比如抑鬱症)的能力。

“由努力驅動的獎賞”可以被想象爲一個巧妙的進化工具,它激勵早期人類保持獲取生存資源所必需的體力活動——來尋找食物、對抗惡劣的自然環境、繁殖後代保持種族延續等。然而,“由努力驅動的獎賞”並不僅僅來自於體力勞動,它還涉及許多複雜運動,其中包含了複雜的思維過程。

想象一下,數千年以前,我們的祖先穿越森林、橫跨平原,去跟蹤一羣野豬的情景。那些動物都是極其兇殘的對手,一個成功的捕殺策略必然需要幾個獵人的共同努力和有效的社會聯絡、相互支持。追逐獵物或者把獵物引誘到挖好的陷阱,需要獵手們足夠的智慧。預期的收穫使他們願意付出更多的努力。實際上,與達到實際目的相比, 期待快樂的事情發生能使大腦產生更多的愉悅感。一旦捕獵成功,在享受美味之前,獵人們給獵物剝皮的時候,內心就已經充滿了成就感和滿足感。

我們的雙手在獲取“由努力驅動的獎賞”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從進化的角度來看,不難理解爲何它們對於我們的生存至關重要:雙手賦予了我們控制環境的能力。事實上,運動,尤其是實現預期結果的手部運動,在預防和對抗抑鬱症或其他精神疾病中都發揮着關鍵作用,而這正是“由努力驅動的獎賞”理論提出的必要前提。進一步講,我們更傾向於祖先賴以生存的養育後代、打掃衛生、做飯、餵馬、建造房屋和農場所必需的手部運動。

但如今,我們購物去超市,出門開汽車。我們和最早的人類大腦容量幾乎相同,內部結構和化學成分也完全一樣。即使生活方式已經發生了根本變化,但是我們仍然保留了獲取“由努力驅動的獎賞”的自然需求。

我們已經從“由努力驅動的獎賞”中逐步取消了體力勞動——同時也去除了體力勞動所包含的複雜活動和思維過程,但是這樣做真的沒問題嗎? 當今社會是否正在剝奪某些對於我們的精神健康至關重要的快樂?

02

大腦如何獎賞努力?

我一邊尋找進化過程中可能觸發抑鬱症的因素,一邊開始重新研究抑鬱症的主要症狀。在過去幾十年裏,研究人員已經明確一些腦區與某些症狀相關,但是我是否可以把每一種症狀 (包括喪失樂趣、感到自己無用、注意力難以集中、運動能力下降)與大腦的特定區域相匹配?這些不同的腦區,是不是通過某種更直接的方式聯繫在一起的呢?

伏隔核(nucleus accumbens)自然成爲我的首個研究對象。這個花生大小的結構是人們熟知的大腦快樂獎賞中心,它使我們樂於從事某些重要的生存行爲,包括喫飯和性交。伏隔核在大腦活動中發揮重要作用,決定大腦如何應對周圍環境的刺激,比如說一塊巧克力蛋糕,或者酒吧裏的某位帥哥。

伏隔核是大腦的整合中心,負責接收來自神經區域的輸入和輸出信號。但是,基於我們的研究目的,我關注的是它和另外三個主要腦區的密切聯繫。伏隔核的位置靠近大腦的運動系統和邊緣系統—— 運動系統被稱爲紋狀體(striatum),負責控制我們的運動; 邊緣系統則是與情緒、學習相關的結構集合。本質上來講,伏隔核是連接我們情感和運動的一個關鍵界面。運動系統與情感系統緊密相連,並延伸到前額葉皮層,這個區域負責控制思維過程,包括解決問題、規劃和制定決策。

這個由伏隔核-紋狀體-皮層構成的網絡,也就是連接運動、情感和思維的關鍵系統,即被我稱爲 “努力—驅動—獎賞”(effort-driven-rewards) 環路。這也正是人們提出的、潛藏在許多抑鬱相關症狀背後的神經解剖學網絡。事實上,抑鬱症的每一個症狀都可能與這個環路上的某個腦區相關——喪失樂趣與伏隔核有關,呆滯和運動遲緩與紋狀體有關,消極情緒與邊緣系統有關,注意力不集中與前額葉皮層有關。

彷彿是爲了給我們的行爲注入新的活力,控制運動的驅動結構與獎賞中心和大腦皮層密切相連——前者使我們獲得快樂,後者則控制着更高級的思維過程。由於控制運動、情緒和思維的腦區相互連接,要完成涉及這些內容的活動就需要“努力—驅動—獎賞”環路全程參與。

事實上,“努力—驅動—獎賞”環路越活躍,人們產生的心理幸福感就越強烈。當“努力—驅動—獎賞”環路處於最活躍狀態——比如安裝新電燈設備必須兩隻手都要用上時,這些腦區的細胞就被激活並分泌出神經化學物質,比如能夠促使積極情緒產生的多巴胺(dopamine)和5-羥色胺,進而加強並且鞏固神經系統的連接。或許最爲重要的是,“由努力驅動的獎賞”很可能刺激了 神經發生(neurogenesis),也就是新腦細胞的形成。神經發生被人們認爲是抑鬱症康復的一個重要因素。

我們的雙手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它們對應的功能腦區位於較高級皮層(即大腦的外殼),佔據了運動皮層的絕大部分。事實上,手是非常重要的部位,運動雙手所激活的大腦複雜皮層要比運動身體其他部位所激活的皮層更多,比如後背或者雙腿。

繼續深入研究抑鬱症的時候,我發現自己對手工勞動和“由努力驅動的獎賞”理論在精神生活中的作用越來越關注。能不能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加入一些簡單的任務,來幫助維持愉悅情緒呢?想要知道答案,只有一個地方可去,那就是回到實驗室。

03

“安逸鼠”與“工作鼠”

大鼠的大腦和人類的大腦組成相同,只是體積較小,複雜程度較低,所以齧齒動物是心理健康研究很好的出發點。也許大鼠能告訴我抑鬱症和體力勞動之間的關聯。

兩位本科生凱利·圖(Kelly Tu)和阿什利·埃弗裏特(Ashley Everette)設計了一個實驗來驗證我的推測。我們在測試裝置裏放置了4個草垛,每一個草垛裏埋藏了一個果脆圈,那是我實驗室裏的齧齒動物最喜歡的食物。我們訓練大鼠在草垛裏尋找食物,並且每天隨機改變草垛的位置。這些動物很快了解到,每一個新的草垛裏都有一個果脆圈。所以一旦它們找到一個,就前進到下一個草垛繼續尋找。這個任務模仿的是採摘水果和蔬菜的“收穫”過程。在這裏,大鼠從“田地”裏收穫了果脆圈。

沒幾天,一旦把大鼠放進測試裝置,它們就會立即奔向草垛,挖掘獎勵給它們的穀物片。訓練持續了5周,以便大鼠有更多的機會創造體力勞動與渴望獎賞之間的聯繫。

我們每天也把對照組大鼠放置在這個新的環境裏,但是它們無須進行體力勞動,便可以在角落處獲得大堆獎賞——果脆圈。我的學生稱這些大鼠爲“安逸鼠”,稱通過辛勤勞動挖掘到獎賞的大鼠爲“工作鼠”。

在下一個階段,我們設計了一個大鼠必須學會解決的難題,想要評估一下,到底是“工作鼠”還是“安逸鼠”能夠堅持解決問題。我們把一個果脆圈放進一個塑料的貓玩具球內。這是一個新奇的玩具,對動物具有輕度威脅,因爲裏面有一個鈴鐺。我們確保令大鼠垂涎的穀物片不可能通過縫隙,也就是說,無論大鼠有多麼聰明或多麼大膽,它們都無法在三分鐘的測試時限內得到獎賞。大鼠不可能知道這一點,所以我們可以統計它們試圖獲得食物所用的時間,並進行評估。完成這項任務需要勇敢和堅持不懈,我們人類也是靠這種精神迎接各種挑戰的。

我們從實驗中發現了什麼呢?儘管我們確保在訓練之前,兩組大鼠的情緒狀態(也就是焦慮水平)相同,然而我們卻觀察到,它們在處理挑戰性任務時存在着顯著差異。“工作鼠”會拾起球放進嘴裏,左右搖晃腦袋,將球拋過籠子,還努力將小爪伸進縫隙去獲取獎賞。儘管“安逸鼠”同樣有獲取果脆圈的動機(兩組大鼠的飲食制度是一樣的),也採取了相似策略去獲取獎賞,但它們卻不能堅持。

試驗中,“工作鼠”必須努力尋找藏起來的穀物,因此也易於堅持,這有助於它們應對新的挑戰(左);與之相反,“安逸鼠”則不需要任何努力就能得到穀物,在面臨新的任務時,它們更容易放棄(右)。

實際上,“工作鼠”比對照組大鼠多花了60%的時間和30%的努力去獲取果脆圈。“工作鼠”的努力告訴我們, 此前的訓練使它們更有信心去迎接挑戰並獲取獎賞。

顯然,我們的實驗證實通過努力獲得獎賞的益處。在草垛裏挖掘穀物的簡單行爲給了大鼠動力和信心,使它們堅持不懈地去完成一個完全不同的挑戰性任務。

04

生活方式和抑鬱症

與我們的祖先相比,哪怕與那些生活在100年以前的人相比,儘管神經系統的解剖結構和化學組成完全相同,但我們使用大腦和雙手的方式卻與他們截然不同。20世紀初,勞動力市場中農民的比例爲38%,而到了20世紀末,農民所佔比例已不足3%。如今,大部分人都是腦力工作者而非體力勞動者。服務行業中,腦力工作者比例大幅增長,從1900年的31%上升到1999年的78%。

在你想好了要做的事情後,可能也會有一種成就感。對問題進行理性思考也會產生快樂,因爲它激活了前額葉皮層。但是“由努力驅動的獎賞”不僅激活解決問題的前額葉皮層,還會激活控制運動的紋狀體以及獎賞激勵中心伏隔核,進而 帶來一次更完整的大腦體驗,爲人們迎接生命中的下一個挑戰做好準備。缺乏“由努力驅動的獎賞”會造成大腦活動的減少,隨着時間的推移,可能會降低人們控制環境的能力,增加我們遭受精神疾病(如抑鬱症)的可能。

我們該如何保護自己免受抑鬱症的困擾呢?專注於織毛衣或者製作剪貼簿,可以使你從生活壓力中解脫出來,讓大腦以一種有益於心理健康的方式運行。出去逛公園或者去體育館做運動,尤其是進行一些我們認爲有意義的活動,同樣可以促進重要的情感神經化學物質的分泌,如5-羥色胺和內啡肽(endorphins)。相比服用任何劑量的單一藥物,這些活動能使大腦以更有意義的方式運轉。原因何在?因爲這些活動本來就屬於我們的生活。當人們面臨挑戰,開始思考對策,着手執行計劃,構想最終結果時,大腦就會記錄下這些情形,以便在將來作出類似的反應。

任何事情,如果能讓我們明確看到,付出即有收穫,並且幫助我們感覺到自己可以掌控挑戰性的環境,那麼它就是精神維生素,有助於營造愉悅的心境,增強我們對抗抑鬱症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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