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林 1929年4月出生,陝西乾縣人,1957年畢業於 西北藝術學院繪畫系,從師馮友石諸先生,留校任教。1962 年離開西安美術學院,下放至眉縣文化館。1980年遠回西安美術學院,豎年赴敦度臨暮壁畫,後在師範系教授中國花鳥畫並進行創作。1990年離休。

陳子林學畫短錄

文/王菲

餘迂拙,百事無能,唯嗜書畫而已。不小弄翰,就教 於侯國忠先生,令習北碑,曰:"須筆筆送到。欣然受之, 恪守不易。後入興國中學及西安美院就學期間,從師於馮友 石前諫,示以門徑,屢蒙激昂,眼界爲開,廣採博取,人物、花鳥、山水多所涉獵,喜八大、石濤、青藤、缶翁、白 石諸家,心儀手追,而獨於八大好之尤甚。以爲同肝膽者矣。

文革蒙難,風急雲濁,擱筆二十餘年,八零年初,始回 西安美院,重操舊業,即赴敦煌臨攀壁畫,滿壁精彩,神蕩 目弦,技癢興發,如久病者之飲藥,高執懸肘,勾鬚髮細 線,幾忘寢食,寒暑,得畫稿三百餘幅,手漸得工穩,以爲 傳統之深厚,然尚不稱已意。

爾後,揮大筆,理長紙,專作水墨大寫意花鳥、怪石、 枯木、松竹、蟲魚,盡興波墨,陽慘陽舒,雲煙荒唐,滿紙 狼籍,百怪叢生,歡者駭目,始覺胸氣舒暢。乃集八年所 作,展出於西安美術家畫廊,人或以爲有雄奇、蒼渾、鬱勃 之氣;或以爲變化不測,入文入之奧堂,或以力怪誕,疏 野,亦莫之能辨也。

年過花甲,鬢髮白半,知人生除恩怨、名利、毀贊之外別有天地,故作畫之前胸襟寬快,無一事橫在心中,欣然欲 作,便率爾出筆,順勢生成,板橋所謂,"胸有成竹",得 意外之樂者,良有盆也。有知已者以爲漸近情微,平淡中蒼 莽、雄渾、礦達之意,似非無理。蘇子瞻謂"文當有歸而 作",又云,凡爲文,少小當令氣象峠崢嶸,如龍蚊之逮不 住,漸老漸熟乃造平淡,非真平淡,乃徇爛之極矣。善哉斯 言! 吾雖不能至,然心向之。

畫畫的人能忘卻個人恩怨,則畫境必高。觀八大山人之 畫可悟此理,八大弱冠遭國破家亡之變,逃避佛道,最後以 買畫爲生計。一腔不平之氣無可奈何,最後下嚥了 。其中 年之有畫多怪奇,及至晚年則平淡天真,筆墨精妙,氣象渾 涵,純乎一片化境。 '

現在國畫書法真有斷代的危險。表面上轟轟烈烈,這個 "王"、那個"家"的,但只是花架子而已,沒有人下苦 功。有些人早年學畫看來還不錯,可是越寫越畫:越難看,筆下 無趣,倒回去了。原因當然各種各樣,但最主要的一條就是 不肯在基本功上下苦功。不肯用功,這是當今書畫界的通 病,所以我常勸年輕人必須看準這個空檔,不要眼熱而追隨 時流。關起門來,下幾年笨功夫。從執筆、點畫、皴法、點 法等最基本的東西紮紮實實學起。任何創造都是從摸仿開始 的。書畫當然不能例外。聞是君也認爲不喫透前代大家的東西,就根本談 不上創造。

我近一二年的畫和以前比,變化較大,然而同行中大多 數人未必喜歡,他們喜歡我八八年展時的畫。

作畫氣盛外表,狂奇險怪,讀之令人駭目警心不難。胸 中有所鬱結,觸時傷事憤然不平,必借筆墨一吐爲快,我前些年作畫多此心態。這是一種較淺層次的精神境界,所以叫好者多。作畫最高的精神境界是拋棄個人恩怨,物我兩忘,一任自然,心氣平和,安祥從容。此理古代大家常講,但真正 能做到難。我有一些自已認爲滿意的畫,都是在這種心境下 完成的。作畫時心境能靜,能空,便能橫豎曲直,疏密向 背,上下往來筆筆到位。

畫應酬畫在我最難受,心裏老想着別人的要求,別人能接受的程度。條條框框多了, 如何能有好的興致,無興致, 畫如何得好。

中國畫有逸神妙能四品,雖然精神品位不同,皆能傳 世,因爲能進入讓史家品評的水準並不容易,非下真功夫窮 畢生精力不可。天分的高低差異誰也沒法改變,倘若真想以 書畫爲畢生事業,則應態度真誠,路子正、下大功夫,即使 不能成爲逸品,神品,能成爲妙品能品也不枉此一生。

少時見遠房叔侯國忠寫魏碑,筆實而氣厚,心甚喜之。 他說:"開始寫字,以寫此碑爲好,魏碑字點當皆方,非筆筆送到不能得其神髄。”寫字如同做人,要實實在在,不可輕挑、油滑。我心記之、至今寫字仍恪守筆筆交代清楚,全身力到,一點一畫不肯馬虎,得益不少。無論作書作畫能不 簡斷地下此功夫,方能在創作時用筆自如,舉重若輕,橫豎 倒順皆有筆趣。當今書畫界很少有人下此笨功夫,偷機取巧 之風盛行,而書畫瑣碎單薄,毫無渾厚華滋之意。

作畫應巧拙互用,一畫中拙拙數筆,忽在關鍵處出一二 巧筆、兩相對比,頓使巧者越巧,有叫人拍案叫絕之Z妙者。這一二巧筆實乃"命筆"。八大石濤深得此中奧妙,故在其某些小品中平平趨勢,而忽於常人意想不到處來它一二筆、則全畫頓覺精妙絕倫、妙無深加。人言石濤畫豐富、善於變 化,正是流通巧拙互用之道。八大山人畫亦時有此妙,舉凡 大家,沒有不諳此理者。

中國畫講氣韻,畫有霸悍氣、乍看怪嚇人的, 但細看,便覺可看的東西少了。因爲作畫着意於一端,肯在表現氣勢,焉得兼有衆妙! 然而平淡天真之畫,若學力修養不 到一定程度,常常使人昏倦無生氣、故偶爾畫畫使氣之畫提 提精神,亦未嘗不可。

有好心人常勸我再辦一次展覽、或出本畫冊。這幾年的 畫較之以前,是有些現在看來還不錯,但我總覺得還不是我 所想象的樣子。還很不夠。和前代大家比,深感不足,還不 是拿出來的時候,有這些紙在,我還要再染它幾十年一一假 如世壽允許的話。這是我內心真實的想法。也許與少小時家 庭境遇有關,老認爲自已不行,不夠。我覺得我的路尚未走 完t將來會畫出什麼樣的畫來,尚不得而知,這也許是一種 羞怯。正是這一點羞怯,使我始終對藝術保持着一種真誠純 潔的感情。對古代近代的大師們懷着一種由衷的敬仰。正是 這一羞怯,使我不斯否定自已、永不滿足。

馮老(友石)常講"拙爲上乘,巧爲下乘"。但他自已 作畫求完整,求好之心放不下來,對位置的經營,筆墨的運 用非常講究。可以說講究了一輩子。有一次作完畫,我在旁 說:您現在還勞這麼多神幹什麼?閉上眼放開去畫,也不見 得就孬到哪裏去。”誰知他苦笑了一下,嘆了一 口氣說: "我的毛病我知道,但我沒辦法。”我的畫和馮老比較,如 果說還有這樣的膽識,至於好與壞不要過多考慮,放得開便有大家氣象。但光有這點是絕對不夠的,你還得下苦功.,逐步完善。

學畫求成心切,不是壞事,凡要做一番事業,沒有緊迫 感不行。但要知此心是礦石,而不是純金,尚須修煉提純。一生砥礪學養,全在修煉提純此心上。

傳統繪畫的奧妙全在用筆上。古代大家之畫,遠看氣象 堂堂,近玩筆筆精妙,所以能壽世不朽。然而要用筆精妙非 得修養、功力兼善非得下幾十年苦功不行。可惜當今有些畫 畫的人卻急功近到,以爲非也。

古代、近代大家用筆皆極其精妙。所以立得起。畫中無 筆趣、便不堪入目。 畫不精是用筆不精,用筆不精有兩個方面;一是心地不 純靜;一是功夫下得不夠。

心不正,則一無是處。

聞是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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