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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慎,字升庵,蜀学杰出代表,被誉为明代百科全书式的第一大才子,在经学、史学、子学、文学、科技等诸多领域成就斐然。

杨慎谪戍永昌(云南保山)期间“遍历(云南)湖山,喜安宁(昆明安宁)山水清旷,遂侨寓焉,以诗酒自娱,兴到辄挥笔淋漓,人得其片纸藏为至宝……”[注一] 昔日的安宁城中,随处可见杨慎的墨迹,如升庵洗砚池及他撰写的《连然新井记》《宝华阁记》等碑刻;城北还有名重一时的“升庵书院”……清人黄祺在一首名为《题升庵先生书院》的七绝中写道:

万卷书成綠水前,

玉堂人倚白云边。

草元落笔三千丈,

风雨龙蛇动九天。[注二]

今天,我们通过这首诗,还可看得到这位修撰当年在安宁成章“万卷”,落笔惊风雨、动天地的才气。

由于上述原因,明朝安宁太守王白庵,在连然镇(安宁县城)的螳螂川东岸、官厢街之尾建了一座古楼,名曰:"遥岑楼",专门给当时流寓安宁的升庵先生居住、读书、写作和讲学(从升庵读书院迁出)。这里,我们有诗为证。一首是杨升庵的父亲,著名的明代大学士、内阁首辅杨廷和写的,其诗是:

寄谢安宁贤太守,

遥岑新建慰吾儿。

紫云宫阙回瞻处,

锦里江山入望时。

不羡巳公茅屋赋,

无烦録事草堂貲。

投壶散帙皆余事,

又是南州一段奇。[注三]

一首叫做《游法华寺[注四]晚归再饮遥岑楼》的,系杨慎自己所做:

罗绮绊山游,

云林意转幽。

若愁金屐齿,

花妬锦缠头。

陽燄红将歛,

晴岚翠欲流。

清樽興不尽,

邀月坐岑楼。[注五]

高楼建成之后,“杨状元”着实谦虚了一番。他认为:安宁是杨一清的故乡,此人不仅是他的长辈(与他的父亲杨廷和同朝共事),而且是他的老师和仕途上的提携人,更重要的是杨一清的"文德武功",职位爵位都在他之上。

因此,他感到建楼给他居住,并冠以纪念他流寓安宁的名义,他实在是担当不起。他认为自己住进去,并在里读书、讲学,已经是有点过份了。所以他倡议:遥岑楼的建立不论是说法上还是用途上都应该以纪念安宁的乡贤杨一清为主。在这种想法的指导下,升庵先生在楼下题"明大学士杨文襄公故里"碑,称颂杨一清的功业:“由神童为翰林院秀才,中顺天辛卯乡试,登成化壬辰进士,官至太师、吏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四朝元老,三边总戎,出将入相,文德武功。”于楼门上赠联,讴歌这位长辈的才干:“相业四朝称第一,人文六诏羡无双。”这又正好与他题赠的安宁城中杨一清府第——“天官府”的门联对应:“奇才海内无双士,元老滇中第一家。”

杨一清是明代著名政治家、军事家、教育家、书法家、诗人……,对皇帝老倌儿都敢反对的升庵先生,对他如此尊敬,说明杨慎一方面敢于坚持自己认定的真理(大礼),一方面又崇仰真理。谁有学问,谁造诣高,真理在谁手里,他就服谁;就是真龙天子违背了真理,他也要与之“议”论一番,即使这样做要被活活杖死,也义无反顾。有这样一副铮铮硬骨的汉子,焉能不被后人推崇;这样的品格,不论是过去还是今天,都值得人们学习。

但是,这却给他招来了许多苦难,成了他整个后半生颠沛流离,有国无报效之门,有家不能走上回归之路的原因。

杨慎被充军云南的孤苦,从我们上面所引的“清樽興不尽,邀月坐岑楼”中就已经有所流露。如果要说表现得感人至深,大概要数下面的七言律诗了:

遥岑楼上俯晴川,万里登临绝塞边。

碣石东浮三绛色,秀峰西合点苍烟。

天涯游子垂双泪,海畔孤臣谪九年。

虚拟短衣随李广,汉家无事勒燕然。

1958年,在著名的“成都会议”期间,毛泽东主席圈阅了唐、宋、明诗人歌咏四川(泛及西南)的一些诗词。其中就有杨慎在安宁螳螂川畔的遥岑楼上写的这一首,这是他的《春兴八首》之一。此诗不仅毛主席欣赏,而且为历来的评选家所称道,有的甚至“为之击节”。它到底以什么样的诗情引起了人们的共鸣呢?让我们试着来翻译一下:我站在遥岑楼上俯瞰晴朗的山川,久逐无聊,在绝远的边塞登楼销忧。遥望滇池东面的三雾山浮現在云际,一派苍茫,峻秀的点苍十九峰也在西南环立着,被烟雾所包裹。我这个流落天涯的游子啊,远眺家乡垂挂着两串泪珠,我这个谪贬边地的孤臣啊,已经在滇海之滨怀念了许多年的故都了。边境早起了烽烟,可我这所谓的为“卫”卒现在却还在这里空自打算着便服从军,去肃清边患,使国家无事,然后刻石记功而还。

这也太悲壮了——一个经论满腹的才子,一个“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状元竟然自慨废弃,落到空对山川排遣忧愁的田地,江山这样美,作者却被剥夺了保卫她的权力,且不说文代武职,挂帅远征(他作为一代名儒,是完全有这种资格的),去肃清边患,“杨国威于绝域,记殊功于碑铭”了,他甚至连投笔从戎“短衣随李广”,战死沙场的愿望都成了空自打算,成了无法实现的幻想;而其实又恰逢“忽来西极有烽烟”的时刻,国家正当用人之际,却让一个决心报国的“卫”卒“垂双泪”,尝尽无所用力之苦,排挤他,不信任他,不使用他,这多不合理啊!

在这首诗里,杨慎怀才不遇的感慨,受到诋贬的哀怨,报国无门的忠勇之气跃然纸上,使后来的“读者可以悲其志矣!”

抽刀断水水更流,杨慎的忧愁是“销”不掉的,在广袤的安宁大地上,他几乎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在那里倾吐出忧国忧民思乡恤物的感情:

唐代河东守,周朝圣历时。

土花封綠字,石发被金碑。

泣露麟狱卧,嘶风马自悲。

荒原谁过问,郡乘久湮溃。

这是升庵先生在唐王仁求碑所在地——安宁的小石庄发出的感慨。王仁求碑的出名,能够引起史学家、金石学家乃至人民大众及历代官府的注重,就是得力于他这位名状元、“一代才子的过问”。清乾隆五十二年(1787年)王昶调任云南布政使时,读到了上述杨升庵写下的诗,便委托太和县知县杜钧查访,结果才找到了“久湮溃”的王仁求碑。王昶是云南著名金石学家,经他推崇后,《王仁求碑》被编入《金石萃编》等书。云南另一位金石学家李根源先生,也是读到杨升庵的这首诗,才骑马到小石庄寻访王仁求碑的。在我们查阅典籍的时候,不得不承认这么一个事实,杨慎是最早为“久湮溃”的王仁求碑呼号的人!他的忧愁确实很多,但最多的,占极大比重的却是国愁、民愁,你看:他在长期远离多才多艺的贤妻,处于流放的境遇之中,还慨叹国宝的无人“过问”,写下这样的恤物诗,这是多么难得的先天下之忧而忧的情怀啊!

杨慎在螳螂川畔写下的诗中,也有描写欢乐的,让我们来读《螳川(螳螂川)独泛二首》中的其一:

柳市村村接,松灯点点明。

家家倾蚁酒,夜夜烩鱼羹。[注六]

大家瞧: 他难得流露出的欢乐是被万家渔民夜夜都能尝到鲜甜的鱼汤引发的,真所谓后天下之乐而乐呐!

杨慎在螳螂川畔写下的诗还很多,这里篇幅有限,我们就不一一引评了。

在安宁小桃花村后的洛阳山上,有一块就着山石刻成的石碑。它高有两米余,长约五米多,碑文分为三个部分:右侧为蝌蚪文,字略大于拳,笔画粗细不同,富于变化,形状古怪奇特,似篆非篆,如龟似龙。舒展飘逸处,就像古人所形容的那样,“鸞翔凤翥众仙下”,遒劲刚健,则好似“古鼎跃水龙腾棱”……中间部分系介绍此碑由来的文字;左侧部份,是楷书的译文,共七十七字;这就是闻名全国的“禹王碑"。

清代金石学家王昶说:他有四幅禹碑拓片,其中成都、西安、绍兴等处的禹碑,皆据安宁镌刻的所摹。大禹治水,是在中原一带,为什么在边远的云南边陲,竟会有记述和歌颂其功绩的丰碑千秋屹立?是什么神奇的原因使碑文又从逆反方向经边疆流入了内地?这种边疆与中原的文化交流是由谁促成的呢?我这里有一系列的古老的故事可以回答这些问题:

明代人吴道行在《禹碑辨》中说:“考吴越春秋,载禹登衡山,梦苍水使者,授金简玉字之书,得治水之要,刻石山之高处。”继东汉赵晔(《吴越春秋》的作者)之后,唐代的韩愈、刘禹锡也是提到过禹碑,但他们都说:听说在岣嵝山尖,祝融峯上,不过未能亲见。直到南宋时张世南才在《游宦记》中明确指出:嘉定壬申(公元1212)年,何致(字子一)游南岳遇樵者引至碑所,始摹其文,过长沙时赠给州官曹彦约一份,曹即行文衡山县令搜访原碑,终无下落。何致便将碑文刻在岳麓山顶(禹碑峯)巨石上。尔后隐蔽又三百余年,明嘉靖癸巳年太守潘镒搜得此碑,剔土而出,遂盛行于世(今存的南岳岣嵝峰之禹碑,亦由岳麓山模板复刻。这就是说:禹碑最早可考的实际出处是岳麓山。

禹碑“盛行于世”后,在湖南为官的安宁人张碧泉制得拓本带回家乡,示之于正在遥岑楼读书的杨慎案前。杨慎如获至宝,象形会意,花了很长时间,译出七十三字,只剩四字不明其意,查阅了很多资料,也未释出,正苦恼间,一夕入梦,见一黄衣鱼首人近前施礼曰:“我乃夏禹时鱼精,在其治水时归服,今睹先生劳牍苦形,意在传其事于永久,故特来相告,此四字乃‘南瀆衍亨’也。”从此禹碑有了完全的译文,这七十七个字是:

承帝曰咨:

翼辅佐卿,洲渚与登,鸟兽之门。

参身洪流,而明发尔兴。

久旅忘家,宿岳麓庭。

智营形折,心冈弗辰。

往求平定,华岳泰衡。

宗疏事裒,劳余神禋。

郁塞昏徙,南渎衍亨。

衣制食备,万国其宁。

窜舞永奔!

禹碑盛行以来,翻译的人很多,其中就数这升庵先生释文最通行,最为文从字顺!

杨氏译文出世后,安宁的文化人及地方官皆视为大事,立即议决,将其和原文一起刻在洛阳山上。原文本系夏朝文字,这本来就是奇了,又经一代名士“谨释”(禹碑上署有“成都杨慎谨释”的字样),于是乎,文以人传,步趋接踵,远近观者如堵,特别使“好古者每摩挲不能去”翻刻摹拓者纷至沓来,遂使安宁的禹碑流入内地,传遍了全国。

不少人认为,升庵先生的译文极有科学价值:今天,乃至以后的文字学家,都可以以其为依据,对照原文,研究我国古老的象形文字。

对于禹王碑的真伪,甚为古今聚讼,然而,它纵非夏文字,也应是我国自宋、明以来数百年的文物珍品!何致倘是伪造,也必精通古文字,而杨慎居然能译出来,借用他评价杨一清的用语,不能不说是“奇才”了!

在安宁温泉的螳螂川西岸,有一座风景奇丽的葱山,半山腰上所建筑的曹溪寺,历来颇负盛名。明代中期的内阁首辅(明徐达死后无相,内阁首辅即相当于此职位)杨一清返家乡安宁寻根的一段时间,常留连于此,后嘉靖年间杨慎谪滇,也常以此作为栖息之所,他有一首诗还写到:螳螂川水清如苔,曹溪寺花红满台,韶关满眼莫惜醉,几度扁舟乘兴来。故耳后人在寺内书题有对联一副:正嘉以上,纵论气节文章,承先启后;山水之间,安排宰相状元,滇主蜀宾。

曹溪寺内的碑碣,首先要推《重修曹溪寺碑》最有价值。因为它系名人杨升庵所撰,记述的又是曹溪寺有名的风景名胜,碑文更得肖杶集唐代书法名家李北海的字而成,故被称为“三绝”(文绝、风景绝、字绝)名碑而盛传于历朝历代。今天,碑中的有些词句在安宁已经家喻户晓,甚至安宁一条最新大街的命名,就使用了其中开首的句子“连然金方”,谓之曰:“金方路”……升庵先生在曹溪寺遗留下的墨迹,将与安宁即将建成的能居住的四十万人的工业城市永存!

杨慎在螳螂川畔的墨迹,要数关于安宁温泉的影响最大、最深远,此泉能够名冠滇云,芳名远播全国乃至海外,很大程度上就是得力于这位明代中叶之名士的推崇和赞誉!升庵先生曾游览或间接了解过国内不少的温泉,如新丰的骊山,凤翔的骆谷,关中的郿县,蓟州的遵化,新安的黄山,和州的香陵,闽中的剑蒲,惠州的佛迹涯,渝州的陈氏山居等处,也了解云南的宁州、白崖、浪穹、腾冲、永昌等地的温泉状况,但他特别推崇安宁温泉,在自己的《温泉诗》序中,称道安宁温泉有七大优点:“此泉特皓镜百尺,纤芥必呈,一也;四石壁起,中为石凹,不烦甃甓,二也;浮垢自去,不待拂拭,三也;苔污绝迹,不用淘渫四也;温凉适宜,四时可浴,五也;掬之可饮,尤发茗颜,六也;盠酒增味,治庖省薪,七也”。又在其诗中唱到:“……温柔真此地,难老是何乡。”旧时的安宁温泉,是在一座古庙里,这座古庙名叫覌音寺,门上悬挂有杨慎所写的“天下第一汤”匾额,庙是倚就岩壁而建筑,规模较小,只有三间正殿,在正殿中央,利用岩石雕成观音像,左面墙壁上嵌有石刻碑文两块:一块是升庵先生题咏温泉的诗一首。关于最早的“天下第一汤”五字系升庵先生所书,这里有一首诗可以作为佐证:

暖露溶溶半亩塘,滌除尘垢胜凔浪;

世人大抵趋炎態,天地于斯見热肠。

池底势翻珠磊落,石边声泻玉铿锵。

辟寒集内称奇绝,太史颜书第一汤。[注七]

诗人所说的太史,就是大名鼎鼎的杨慎了。后来,温泉辟建新式的宾馆。温泉宾馆建成后,刘淑清在一九四一、一九四二年间,特请安徽阜阳书法家王景茀写了“天下第一汤”五字,落款“龙云题,王景茀书”,并请苏州在滇石工刻石,嵌于庭院内的小池壁上。这虽然已不是杨慎的原题原书,但也是源出于升庵先生之手。

真所谓:人以名重,泉以文传,自明以来,安宁温泉名气一天比一天大,中外游客纷纷涌来,促进了这一“夷徼边隅”之地的开发和繁荣。饮水思源,安宁人民,世世代代不忘杨状元的功绩!

在安宁的螳螂川两岸,升庵先生留下的有些诗文早已家喻户晓,被一代接一代地传颂,他在安宁的文化遗产,哺育了一代又一代的安宁人。清安宁著名诗人段昕,就非常尊崇他,受他影响极深……

杨慎谪戍云南期间,大部份时间居住在永昌、高桥……这是众所周知的。但他也还较长的“侨寓”安宁,在许多次往返省城及永昌的旅行中,又常常在安宁逗留,并在此留下了十分有价值的墨迹。这一点虽然安宁人大多熟知,但在全国、全省(云南)范围内,人们则较少了解了,有的人甚至毫无所知。我作为一个地方志工作者,一个安宁的“史官”,有责任向学术界、向全国人民介绍这一史实!

在我不得不行将结束此文之时(想说的话还未讲完,资料还未用完,先生的墨迹还未述议完),呼吁学术界同人今后多留意研究杨慎在安宁的文化活动。因为综上所述,这是他诸多活动的一个极为重要的部分。要全面研讨杨升庵,没有较全面的关于他在安宁的内容是不行的!

在我们安宁人心目中,与杨升庵比起来,帝王的权威和霸业又算得了什么!只要我们这一方之地不坍不陷,先生在我们这块土地上留下的墨迹,就不会泯灭!

[注一、注二、注三、注五、注六、注七]所引诗文均出自《安宁州志》

[注四]在安宁小桃花村后的洛阳山上,距遥岑楼数里。

作家简介谭祖安,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曾为昆明文学院职业作家,安宁市地方志办公室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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