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蘇沅昭》

作者:夏錦季

Chapter 5

第五期 不想再體會

Chapter five

領導沒有多問就把策劃發給蘇沅昭,還跟她說好好幹。

蘇沅昭動力滿滿,挑燈夜戰。

看完整個策劃,蘇沅昭才真的有點相信李新澤的確做過《流星之戀》這種節目了,他這一次竟然策劃了一個整容變身的節目。雖然這不是首創,國外也有類似形式的節目,但在國內來說,這確實能讓人耳目一新。更何況,對大衆來說,變身這個話題永遠不會過時,看偶像劇裏醜小鴨女主角華服加身後變天鵝驚豔全場的劇情屢試不爽,就知道觀衆對變身這件事有多豔羨和好奇了。

蘇沅昭看完策劃後,激動得不行,簡直想立刻去找李新澤跪下來賠罪,是她有眼不識泰山,多有造次。

不過,她看看時間,已經十點多了。她喝杯水冷靜冷靜,還是找了紙筆坐回來,仔細研究節目中可以優化的地方,先記下來。

“你這個樣子真是跟以前追我那會兒一樣,殫精竭慮、用心良苦啊。”於誠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的,靠在門邊上,酸不溜秋地說,“不知道的人還以爲李新澤是你的新目標呢。”

蘇沅昭抬起頭,兩道如利劍一般的目光“嗖嗖”射過去:“你閉嘴!”

於誠慢悠悠地走過來:“看樣子,你找到突破點了。”他翻了翻那個策劃,又掃了一眼紙上亂七八糟的筆記。見她很快就抓到了關鍵點,他露出讚許的目光:“我們家阿昭還是聰明的。”

得到於誠的肯定,蘇沅昭莫名多了幾分信心,轉變態度,湊上來,笑嘻嘻地問這個狗頭軍師:“你還有什麼好想法嗎?能打動李新澤的那種,我要一舉拿下他!”

於誠斜眼瞟她:“我長得像聖父嗎?你還要我幫你出謀劃策,讓你去拿下別的男人?”

蘇沅昭翻了個白眼:“你跟他能一樣嗎?”

“怎麼不一樣?”於誠摸摸鼻子,望着她,眼睛亮晶晶的,一副誠心發問的樣子。

“你……”蘇沅昭差點着了他的道。他明知故問,要她解釋要拿下李新澤是因爲工作,當初追他卻是因爲愛情,簡直就是要她變相表白嘛!

她生硬地吞下後面的話,怒瞪於誠:“你比李新澤難搞多了!”

3

這一次蘇沅昭沒敢貿然上門,上次她是運氣好,辦公室沒人,這次她要再隨便上去堵人,李新澤要是當衆不理她……她還是想給自己留點兒臉面。

她十分禮貌地先給李新澤發了一封郵件,態度誠懇地道歉,附上自己整理好的節目優化建議,並且誠心約他面談。

然而,她一天都沒有收到回覆。

就在她已經打定主意破罐子破摔,準備去地下停車場守在李新澤的車子旁邊等他時,她收到了他簡短的回覆:七點,電臺咖啡廳。

蘇沅昭受寵若驚,李新澤居然還正兒八經地和她約在咖啡廳!他這是願意跟她好好談談了?

她迅速回復:好的,我一定準時到。

她立刻去衛生間,把口紅換成淺色,把頭髮抓成丸子頭,努力扮嫩,避免“形象太老”再次成爲自己的槽點。她本來想披着頭髮,怕喚醒他記憶裏那天她發瘋的可怕形象才作罷。

她進咖啡廳時,李新澤已經到了。他正開着一臺筆記本電腦,好像在工作,旁邊是喫了大半、服務員還沒來得及收走的意麪和半杯水。她走過去,站了好一會兒他都沒注意,只好敲了敲桌子。他終於抬起頭:“你來了,坐。”

蘇沅昭坐下,首先準備誠懇道歉。然而,她才說到“上次的事……”,李新澤就不耐煩地擺擺手:“行了,你別裝了,你的真面目我已經見識過了。”

蘇沅昭頓時額頭冒汗,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你直接說事兒吧。我看過你以前參加主持人選秀比賽的視頻了,你表現得還不錯。”李新澤的語氣裏有一絲難以發覺的讚賞,“你當時人氣那麼高,怎麼最後只固定了一檔養生節目?”

“喂,你幹嗎看不起養生節目呀?”蘇沅昭有些不高興,“我爸媽就喜歡看啊,覺得我主持得很好啊。”

“我不是說節目不好……”李新澤顯然是一個習慣直來直往的人,撓了撓頭,最後給了一個比較客觀的說法,“我就是說,你最後選擇了一個不那麼容易紅的節目。”

“哼。”蘇沅昭傲嬌地說,“我要是想紅,沒準還能紅成葉冰冰呢!”

“哦?”李新澤對蘇沅昭露出有史以來的第一個笑,雖然怎麼看都是嘲笑的意思,這妹子又在發瘋了。

“我比賽完之後,天海還要跟我簽約,想把我包裝成三棲藝人呢!”蘇沅昭十分嚴肅,這事兒她雖然很少提及,但也是她人生中一件很值得驕傲的事情好嗎。她本來沒有打算炫耀,但李新澤實在太瞧不起人了。

李新澤乾脆笑出了聲,見她一臉正經,才勉強把笑意壓下去。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會兒,最後還是沒忍住,笑道:“圈內數一數二的經紀公司籤新人居然這麼草率嗎?天海看上你什麼,一個地方臺選秀冠軍那點兒人氣?”

蘇沅昭被堵得半天說不出話來,這個李新澤的毒舌程度還真跟於誠有得一拼。她深吸一口氣,露出牽強卻不失禮貌的笑。

“還有一件事,我聽說你被拿掉那個養生節目的原因好像是……”李新澤猶豫着,像在思考一個不好開口的問題的措辭。

蘇沅昭立刻率先自證清白,生怕這個受害者遷怒於她。她舉着手,一副對天發誓的樣子:“那純屬造謠。我跟我男朋友關係一直很好。我跟那對網紅情侶的事完全是誤會,是我那隻狗狗的事被有心人利用了。”

李新澤點點頭,大概是表示對她人品的認可,然後說:“你的情況我差不多瞭解了。這樣,我們製作組有個會議,你過來參加吧。你在郵件裏提的點子還可以,你有方案的話,到時候可以過來具體說一下,大家一起商量。”

她這算是……面試通過了?

蘇沅昭試圖從李新澤的眼神中獲得肯定的答案,然而對方已經將視線移回電腦屏幕,重新進入自己的工作。她等了一會兒,終於,他喝水時把注意力分了一些給對面的人,這才補充了一句:“你可以走了。”

“哦。”

從咖啡廳出來,蘇沅昭在路邊打車時接到了於誠的電話,於誠問她攻擂進展,她回想一下剛纔的情況,她應該勉強算是被認可了吧?

“你還沒喫飯吧?有人送了我一瓶紅酒,我等你回來,我們一起慶祝一下?”於誠十分自然地提議。

“沒……”蘇沅昭頓了一下,想象她跟他兩人喫晚餐還喝紅酒的場景,還是覺得太曖昧,便改口道,“沒有,見導演之前我已經喫飯了。你先喫吧,我要晚點回來。”

“好。”於誠語氣平靜地說。

一輛空車已經停在蘇沅昭的面前,她只好先坐上去。

司機問她去哪兒,她想了想:“中心書店吧。”她買些專業書,回去學習一下。

這家書店位於中心地段,即便是工作日,晚上人氣依然不減。蘇沅昭看到店裏這麼多人,心裏有些發虛。自從被“人肉”之後,她還沒來過這樣的公共場合,總擔心自己被哪個人認出來。幸好大家在這裏都低頭看自己的書,並沒人在意她。

她很快就找齊了書,看時間還早,便再逛逛其他書架。從文學到社科,最後到漫畫架,她漫無目的地掃着一排排書架上的書名。

她掃過一本書時,心頭一震,目光緩慢地沿着剛纔的軌跡迴轉到那個位置,最後落在那個熟悉的名字上,頓時全身定在原地,良久不得動彈。

周言?他出新書了?

是了,之前她和周言還在一起的時候,他就在籌備他的第二本書,還跟她保證過,第二本書絕對不沾顧錦瀾的任何光,不賣完美男友的人設,只作爲一個畫手的作品展示。那時,他想不到那場感情最後會以那樣壞的方式收場,他一夜之間聲名狼藉,人設全崩。

而他這部新作顯然遭到了冷遇,比起第一本的高調炒作和超人氣,這本書幾乎沒有任何關注度,便悄無聲息地上市了。書的鋪貨位置不再是書店的店長推薦位,不再有漂亮醒目的書堆陳設,而被放在最不顯眼的位置,淹沒在書海中。

她想起那時他信心滿滿地對她說,他要靠實力獲得大家對他畫家身份的認可,而不是隻有顧錦瀾的完美男朋友這個身份。

蘇沅昭驀地心疼起來。說起來,其實她內心無時無刻不在怪罪那件事的發生。今天在李新澤面前,她爲了維護自己的形象,甚至把和周言的那段感情完全抹滅,裝作從來沒有發生過。不僅是李新澤,她在父母面前、領導面前,甚至在並不熟的醫生郭濤面前,對周言都是全盤否定的,只爲了保全她的生活。

蘇沅昭取下書,站在書架旁,認真翻看。周言的畫風很溫暖,又帶點兒冷幽默。平心而論,這真的是很好的作品,卻沒有受到應有的關注和支持。

周言賠上事業、賠上愛情,現在可能過得一塌糊塗,那她憑什麼在這裏好喫好喝地過着日子?

自從上次他把狗狗還回來之後,兩人就如默認般不再聯繫,所以,對於他的困難處境,她一無所知,而對於她的事業危機,她也不曾向他透露。他們都默默承擔着當初那件事帶來的後果,獨自消化一切,因爲他們都清楚,靠近和安慰對方不能改變什麼,遠離對方的生活纔是對對方最好的幫助。

她最後還是沒有拿出手機來打電話,只是把書架角落裏那幾本週言的書都拿出來,一起去結賬。

“喲,我沒想到你還有兩手啊。”郭濤喫了一口菜,饒是剛剛氣不順,這時也忍不住誇獎於誠的廚藝。

“嗯。”於誠心不在焉地跟着喫了一口,卻沒嚐出什麼味道。

郭濤本想抓住機會諷刺於誠兩句,見他這副模樣,便不再糾纏,大方地以德報怨,給他添上紅酒。

今天於誠去醫院複查,就被郭濤拖着等他下班,好讓他搭個順風車。他不是白佔便宜,今天一個康復出院的病人硬給他塞了一瓶紅酒,他坐在副駕駛座上,跟於誠說起這一切,最後大方地說:“今晚就便宜你了,我們一起把它喝了吧。”

等紅燈的間隙,於誠把那瓶酒接過來端詳了一會兒,評價道:“確實還不錯。”

郭濤揚揚得意:“那是當然。那個病人家裏是做紅酒生意的,在法國有酒莊。”

於誠微微一笑:“謝了。不過,我們兩個大男人喝紅酒喫晚餐不太合適。”

郭濤愣了一下:“所以呢?”

“所以,謝了。我會給你剩點兒的。”於誠重新發動了車子。

很明顯,他要和他的女朋友過二人世界,至於郭濤,哪兒涼快哪兒待着去吧。

郭濤氣得頭頂冒煙,一路痛斥於誠重色輕友、過河拆橋。

於誠處之泰然地把車開回家,快下車時終於鬆動態度,說:“好吧,我也給你留點兒飯菜。”

郭濤氣呼呼地上樓。結果,沒到半小時,於誠就打電話給郭濤,叫他下來喫飯。

報應來得太快,剛剛還重色輕友、欺負郭濤這隻單身狗的人馬上就被女人放了鴿子。

郭濤痛快地在電話裏說不來。然而,不到五分鐘,於誠家的門鈴就響了。

有酒,有喫的,郭濤纔不和自己過不去。

郭濤輕輕地晃了晃高腳杯,聞一聞,最後裝模作樣地喝了一小口。他雖不懂行,但也喝出這是好酒。可是對面這個人明明是個窮講究的,這會兒卻跟喝啤酒似的,毫不優雅地一飲而盡。

看來,於誠的心情確實不太好。

“你這廚藝什麼時候學的?”郭濤試着聊點別的話題。

“她之前住院那會兒。”於誠放下筷子,兀自倒酒,“她一生病就挑食,喫什麼都沒味兒,我就學着做咯,也不難。”

繞來繞去,就是繞不開蘇沅昭。郭濤無奈地搖頭,有些恨鐵不成鋼,道:“她生病的時候,你陪在她身邊,悉心照顧她,那你生病的時候她在哪兒?”

“她什麼都不知道。”於誠擺擺手,顯然不想聊這個。

郭濤嚥下後面的話:“算了,我們喝酒吧。”

飯後,於誠指揮郭濤去洗碗,郭濤抗議無效,只得一邊嘟囔着“天下果然沒有白喫的晚餐”,一邊端着杯子、碟子進了廚房。於誠走到客廳沙發前,準備坐下休息,忽然彷彿聽到窸窸窣窣開鎖的聲音。他盯着門,見果然是蘇沅昭開門進來了,她手裏還提着一袋子書。

“你回來了。”於誠笑着說,見她手指被勒得有些發紅,便要伸手去接袋子,“這是?”

“我買了幾本書。”蘇沅昭還在換鞋子,提袋子的手往後挪了挪,避開他的動作,“不用了。”

於誠眸光一凝,緩緩收回手,仍是笑着看她,說:“你怎麼一副不高興的樣子,不是說搞定李新澤了?”

“我有點累。”蘇沅昭換好鞋,勉強笑了笑,便要進臥室。

忽然,廚房那邊傳來水聲,而後是郭濤的喊話聲:“於誠,我這是拿手術刀的手啊!你讓我給你做手術就算了,讓我給你洗碗算怎麼回事?”

蘇沅昭的腳步頓了一下,她轉身去看於誠,目光帶着疑惑。

“哦,郭濤晚上在這裏喫的飯。”於誠解釋了一句,隨即坐到沙發上,並沒有要去廚房幫忙的意思。

“你怎麼能讓客人洗碗呢?”蘇沅昭把手上的袋子放到一旁,隨即脫了外套,鑽進廚房。

蘇沅昭和郭濤客套一番,最後出來的當然是客人郭濤。他打溼的手在自己的衣服上蹭來蹭去,留下深色的水痕,臉上卻是一副意想不到的樣子,他嘟囔着:“你這麼快就回來了?”

於誠懶得戳破郭濤:“你趕緊滾!”

“嘿嘿。”郭濤不懷好意地笑着,走過去,拍拍於誠的肩,說,“謝謝你的晚飯了,兄弟。”

於誠一臉嫌棄地擺擺手。

在郭濤關門離開之後,客廳一時安靜下來,只隱隱傳來嘩啦啦的水聲。於誠看着廚房的方向,表情漸漸凝固起來。他跟蘇沅昭在一起這麼久,對彼此太過熟悉,只需要一個眼神,他便能感知她今天情緒不對勁兒,並且不是因爲工作上的事。

他的目光轉了一圈,最後落到她剛剛放在另一側沙發椅的那袋書上。

他走過去,翻開袋子,袋子裏前面幾本的確是綜藝專業書,而最底下那四本都是署名爲周言的畫集。他的臉色倏地難看起來,眼睛死死盯着那個名字。這段時間,他盡力不去深想她的過去,現在記憶全部翻上來,令人妒火中燒。這時,廚房的水聲停了,他把書放回原位,卻仍站在原地,良久沒有動作。

蘇沅昭從廚房出來,看他一個人在客廳裏,隨口問道:“郭醫生走了?”

於誠沒說話,點點頭算是回答,而後便走到原先坐的沙發前,拿起手機,準備進臥室。

蘇沅昭看着他的背影,忽然開口:“郭醫生剛剛說的‘你讓我給你做手術就算了’是什麼意思?”

於誠頭也不回,敷衍道:“我哪兒知道是什麼意思?”

“於誠!”蘇沅昭忽然激動起來,“你能不能不要什麼事都瞞着我?”

他終於頓住,轉過身來,定定看着她,目光輕輕掃過她的臉,像嘲諷一般緩緩出聲:“我做什麼手術跟你有什麼關係?”

蘇沅昭定在原地,張着嘴,說不出一句話來。

是啊,她怎麼忘了,他好的時候可以對人很好,讓人幸福到誤以爲自己擁有全世界。可是,只要他願意,他只需要說寥寥幾個字,便可讓人如墜冰窟。

今晚的書房自然是空無一人,兩個人都窩在各自的房間裏,拒絕交談。

蘇沅昭靠在牀上看書,不知是不是工作環境變化的緣故,書上的字她分明都認得,卻無法在腦子裏形成連貫的意思,她怎麼都看不進去。一個小時過去,她只翻動了一頁。

她自暴自棄,把書放在一旁,起身去倒杯水喝。

她回來經過客臥,他的門依舊緊閉着,她只是在門外走了一會兒神,便徑自走回自己的房間。

她不會再去敲門了。

從前,她敲了很久的門,他都拒絕爲她打開。她終於下定決心離開他,就是不想再體會這種抓不住、握不到的絕望。

4

蘇沅昭第二天很早就醒了。

她走出臥室,看到於誠的房門仍是關着,不知他是已經走了還是在家。

她洗漱完畢回來,動了動門鎖,打開門,牀上果然是空的,被子整整齊齊地鋪着。她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離開的,是今天早上,還是昨天凌晨?

當然,她也沒有立場詢問。

蘇沅昭才懶得失落,收拾完就準備出門喫早餐。

她走到小區大門附近那個自己以前常去的粉店,發現那個早餐店的招牌已經換成了進口零食店,這會兒還沒營業,大門緊閉。

她站在門口看着那個顏色鮮豔的招牌,一時有些茫然。

“半年前,老闆娘的家裏出了點事,她就回老家了。”

她的身後傳來一道慵懶的聲音,她轉過身,見來人竟是郭濤。

“郭醫生。”蘇沅昭笑着打招呼,“她出什麼事了?我都一年多沒來過了,以前常常在這家喫粉來着。”

“她的家裏人生病了吧。”郭濤露出惋惜的表情,“這家的粉味道最好,對吧?走,我帶你去另一家粉店,也不遠,我現在總在那家喫。”

蘇沅昭點點頭,跟上他。

郭濤是個話癆。其實,兩人並不熟悉,但他就算自說自話,也永遠不會冷場,畢竟他在醫院工作,每天接觸那麼多人,還愁沒故事講?

蘇沅昭一路靜靜聽着,跟他走到那家店。兩人點好餐,一落座,她就插了一句嘴:“所以於誠也是因爲生病,在醫院遇到你,然後跟你成了朋友嗎?”

“差……”郭濤一句“差不多”還沒說完,驚覺她話裏有話,立刻搖頭,說,“弟妹,你在套路我啊。”

“弟妹?”蘇沅昭微微一笑,毫不猶豫地揭穿他,“剛纔我說一年多沒過來,也不知道那家早餐店早已易主,你卻一點兒都不驚訝,彷彿早就知道我過去這一年多都沒有住在這裏一樣。”

“所以,郭醫生,你其實早就知道我們已經分手了,對嗎?”

“這……”郭濤直冒冷汗。他以前還當大兄弟這個女朋友只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傻白甜,沒想到她心思縝密着呢。她特地等到他落了座,餐都點好才提這茬,可不是故意讓他無處可逃,逼他就範嗎?

蘇沅昭也不再拐彎抹角:“郭醫生,我只是想知道於誠到底生了什麼病,做了什麼手術。你能告訴我嗎?”

郭濤已經恢復鎮靜,露出無能爲力的表情:“抱歉,這是病人的隱私,我沒有權利透露。”

“可是我真的很擔心他。我們分手這段時間確實沒有聯繫過,我也不知道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你可以告訴我嗎?”蘇沅昭哀求道。

郭濤堅持搖頭:“對不起。”

蘇沅昭的眼神黯下去,臉上露出悲哀的神色來。

郭濤盯着她看了一會兒,才低頭繼續喫早餐,喝了一口豆漿之後,好似突然想起什麼般,說:“你這麼關心他,那你還記得昨天是他的生日嗎?”

蘇沅昭愣了一下,張了張嘴,卻沒發出聲音。

   第四章 寧願緊張得舒服

1、

郭濤也談不上記得於誠的生日。

醫院的日子昏天暗地,郭濤並未關注到每天都是幾月幾號。昨晚,他回去之後,家裏打電話過來,問他元旦有沒有假,他才特地翻出日曆表,看到日曆上的數字,覺得有些熟悉,但一時沒想起來,直到臨睡時才靈光一閃,想起於誠當天來醫院複查,病歷表上的生日可不就是當天。

他好歹喫了人家一頓飯呢,趕緊補發了一句“生日快樂”過去。

郭濤大概等到都快睡着才收到於誠的回覆:“哦,你不說我都忘了。謝了。”

原來,於誠自己也不記得。

原來,全世界都不記得。

郭濤心裏有點不是滋味兒,在對話框編輯半天,最後全刪了。他估摸着於誠那邊是真的沒把生日當回事兒,自己說些亂七八糟的反而顯得矯情。

郭濤在醫院見過的病人成百上千,注意力通常集中在病情本身,其實很少對某個病人有深刻的印象。於誠是老教授門診收的病人,胃部腫瘤,需要先做手術,再做病理分析,判斷是良性還是惡性。

那天,郭濤還沒進病房就聽到幾個實習護士小妹在討論,說今天收了一個長得超級帥的病人,長得像古天樂,就是不知道有沒有女朋友。

護士們一看郭濤要去查房,一個比一個積極,說“帶我去,帶我去”。

郭濤沒辦法,帶了三個護士,陣仗誇張地進了病房。房間裏沒有陪護,病人一個人拿着iPad在看電視。郭濤瞟了一眼,只覺得好笑,心道:這麼年輕的男人竟然在看這種老頭、老太太愛看的中醫養生節目。再說了,人都住進醫院要做手術了,現在才學養生,未免太晚了吧?

病人聽到聲響抬起頭,把節目暫停了,將iPad放在一旁,站起來,向郭濤打招呼:“郭醫生。”

病人比郭濤高一點兒,還沒換病服,穿着深藍色薄外套,裏面是白色T恤,確實有一張年輕好看的臉。

“於誠?”

病人點頭。

郭濤給於誠說了幾項要做的住院檢查以及注意事項,交代完畢之後,他正準備走,習慣性地將手插入口袋,摸到手機,發現不是自己的,再一看胸牌,見寫着“劉忻”兩個大字。他在心裏罵劉忻那傢伙老不長眼睛,總穿錯衣服……他突然察覺另一件事。

他回過頭,問這個年輕男人:“你認識我?”他記得自己剛纔一進來,病人就準確無誤地叫他郭醫生。

“以前我女朋友得了闌尾炎,也是在這裏住院。”

郭濤彷彿聽到了身後三個少女心碎的聲音。

他仔細看着病人的臉,彷彿真的有點兒印象,但一時沒能完全對上號,只好敷衍應道:“原來是這樣。”他轉身準備離開時,不經意瞟到於誠放在一邊的iPad的屏幕上,節目正好停在女主持人的臉部特寫上。邪了,電視上這人他看着也覺得眼熟。

電光石火間,他想起iPad上這女的和麪前這男的可不就是305牀那對情侶嗎?

那時,郭濤還是跟在老教授屁股後面的小嘍囉,白天忙得跟蒼蠅似的,滿頭亂撞,晚上值夜班,熬得眼睛通紅。他負責的病房有個六十多歲的女病人,她兒子來陪護的次數不多,可是每次都強烈地刷着存在感,靠罵醫院條件不好、護士不專業來彰顯自己的孝心。

那次,一個實習護士去給老人輸液,針沒紮好,沒一會兒老人的手背腫得老高,那孝子把護士叫過去臭罵了一頓。那個護士沒經驗,給自己辯解了兩句,那孝子怒不可遏,竟然上手招呼。

郭濤那時剛好聽到吵聲,進來後,見那男人要打人,迅速把護士拉到身後,自己卻躲閃不及,捱了一巴掌。他早在進醫院之時就被叮囑過,不能和病人及家屬起正面衝突。他此刻穿着一身白大褂,縱是滿身火氣,也只能壓下來,好言相勸,但那男人壓根不把他放在眼裏,罵罵咧咧,還說要投訴。

這時,一道年輕男聲插進來:“你的行爲已經涉嫌侮辱,對方可以起訴你。”說話的是隔壁305牀的病人親屬,他已經站起來,說,“我是律師。如有需要,我可以作證以及提供法律援助。”

男人將炮火移向這個陌生人,喝道:“你嚇唬誰呢?”

“我男朋友很貴的。”病牀上的女孩子小聲幫腔,“一般人還請不到呢。”

也不知哪個字觸碰到了年輕男人的笑點,在劍拔弩張的場合中,這個“律師”竟突然笑出來,方纔那氣勢頓時弱下去,他乾脆說:“我之前剛聽你打電話,好像是黃了一單業務,我猜你應該是天極保險的員工。你這麼理直氣壯,應該不介意我以旁觀者的身份把剛纔事情的經過發到網上,再艾特一下天極保險的官博吧?”

男人被看穿根底,不敢再胡鬧,罵幾句就走了。後來,到他老媽出院,他都沒再來過。

郭濤向於誠道謝,後來幾天對305牀多有關注。按照郭濤的經驗,像這樣的未婚女青年病人,多半是母親過來陪護,倒是很少見男友全程照顧的,男友白天陪聊,晚上還陪睡。

305牀的病人跟男友的關係是真的好,郭濤幾乎每次進去查房,看見他們都在笑。見多識廣的護士長提起305牀都要感嘆一句:“要是我女兒以後能找個這樣的男朋友,我就別無所求了。”

認出於誠就是當年的305牀病人的男友之後,郭濤頗爲好心地勸告護士們不要打於誠的主意,人家不是一般人能撬得動的。可是,這一天兩天過去了,於誠的病房裏始終只有他一個人,他自己繳費、填單、做檢查。到術前溝通時,郭濤說,最好讓他的家屬過來,他術後行動不便,需要人照顧。他點頭簽字,但直到他被推進手術室,都沒有任何人出現。那時郭濤才猜到,他跟305牀的病人可能分手了。

那一刻,郭濤有點可憐於誠。無論什麼手術,都會有風險,而當於誠失去意識,躺在手術檯上時,手術室外並沒有人爲他等待。

郭濤在醫院多年,早已見慣生死,看淡世情。一個人來醫院做手術、住院的患者不是沒有,但郭濤畢竟曾目睹過於誠當初愛情繁盛時的模樣,如今躺在病牀上的人換成他,他卻是孑然一身,冷冷清清,還要獨自等待有可能最壞的病理分析結果。

這般的落差讓郭濤一個旁觀者有些唏噓。但身爲醫生,郭濤能做的只有多留意於誠的情況,必要時爲於誠提供方便。有一天,郭濤值夜班,在電腦上整理材料到兩點多,突然看到日期,已經顯示週一。今天,於誠的病理結果該出來了。郭濤起身,去於誠的病房看了看,然而牀上空無一人。

郭濤大驚,四處尋找,最後竟發現於誠躲在安全通道玩手機、抽菸。

按道理,身爲醫生,郭濤應該臭罵一頓這個剛做完手術就糟蹋身體的患者,可是想到再過幾個小時就會出病理結果,估計於誠心裏也七上八下,不好受,郭濤便沒說什麼,索性在於誠後面高兩級的階梯上席地而坐。

見郭濤過來,於誠已經把手機收回去,抽了根菸遞給郭濤。

郭濤擺手,他不抽菸。

“煙哪兒來的?”郭濤的鼻子很靈敏。之前,他在於誠身上並未聞到過煙味,一直以爲於誠是不抽菸的。

“我在廁所跟一哥們兒買的。”於誠回頭瞟了郭濤一眼,如開玩笑般道,“是誰我就不說了,雖然那人半盒煙就收了我十盒的價,但那也是雙方自願交易。”

“你不說我也知道。322牀吧?”郭濤慢悠悠地道。他這鼻子還聞不出哪個是老煙槍?

於誠哼笑一聲,沒說話。

郭濤試探道:“等下就出病理分析結果……你心裏沒底?”

於誠搖頭,在吞雲吐霧之後,才緩緩道:“隨便吧。其實,病理分析結果不重要。”

“那你……”

“哦,我只是睡不着。”於誠的嗓音沉了下去,他微微側過身,好似懶得再應付郭濤。

郭濤早看出於誠這人雖然表面禮貌周到,挑不出毛病,實際上待人冷漠疏離得很。護士小喬對於誠算是極用心的了,看他住院、做手術都是孤家寡人一個,便時常過去噓寒問暖。小喬對於誠各種示好,這小子卻從不接茬。有時,郭濤轉身離開時,不經意一瞥,竟發現於誠禮貌的微笑收得太迅速,神情已然變成不耐煩和漠然。

所以,郭濤有時覺得於誠可憐,有時又覺得他活該。

此刻,郭濤坐在於誠右後方,從這個角度看過去,他側臉的輪廓流暢,他確實長得好,只是此刻垂着頭,情緒不明,又長又密的睫毛垂下來,像個孩子一樣,竟難得多了幾分天真的氣質。

郭濤還得值班,不能在外面久待,只陪了於誠抽一支菸的時間,便起身離開。郭濤拉開安全通道的門,關門時回頭,看到於誠的背影在空蕩蕩的樓道里顯得格外孤獨。

過了一會兒,聲控燈熄滅,樓道陷入黑暗,只餘從走廊照進來的些許光亮順着樓梯向下延伸,越來越微弱。那人蜷縮在陰影裏,一動不動,一點香菸的星火忽閃着,亮了亮,又暗下去。

那一刻,郭濤忽然想到數年前經過那間病房時,不巧偏頭,他一眼望見於誠坐在305牀邊說話的樣子。那個牀位靠窗,那天上午,暖暖的陽光灑進來,於誠整個人陷在陽光裏,看着對面的人,嘴角是彎的,眼睛是亮的,連頭髮絲都在發光。

而此刻,郭濤看着那個緩緩消失在門縫裏的背影,突然覺得,那個男人世界裏所有的光都隨着那個女孩子的離開一併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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